“你能不能……只当我一个人的师尊。”
常念的眸光闪烁,不知是月光的反射还是积的泪光,显得那么明亮,又极其令人心疼,仿佛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呜咽着请求他的庇护。
闻言,裴若生心里倒是安定不少,心道常念果然是被心魔所害,又开始担心自己不要他。
“别怕,是为师刚才吵醒了你,可能是云姑子没捉尽,刚才还制造幻觉想让我杀人。”
他没有回应常念不切实际的问题,只是轻柔地摸摸他的头,试图帮他辨清眼前的虚实。
“为师在呢,别怕。”
裴若生的声音似无风的夜里飘落的雪,冷静轻柔,令人心安。
甚至令常念满心的妄念都被压下,让那些龌龊、恐惧与贪婪的想法通通静默,只是平静地瘫倒在地,任常念随意审视。
掩藏的**虽不再叫嚣,却也得了一些甜头,终于松手放常念清醒。
“嗯。”
一想到刚才自己说的那些似乎没头没尾的话,常念的耳朵霎时红了,他欲盖弥彰般应答着。
却在裴若生的手指轻擦过他的耳朵时,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尖。
“好了,先回去休息吧。”
仿佛得了特赦的罪犯,常念逃也似地先一步上楼去,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留在原地的裴若生则细心检查了一下那伙计的身体,见他没什么大碍后,才松了口气,抬脚准备上楼去。
才走了没几步,他忽然停了下来。
仿佛有所预感一般,他抬手查验自己用于防护云姑子鳞粉的术法。
从林子里出来后,他因心中困惑,早忘记了卸下这术法,此时查验,果然从头到脚,无一处损坏。
也就是说,今晚的幻象,绝不是云姑子的缘故。
“难不成,这里另有妖邪?”
正疑惑着,一个大胆的猜想忽然在脑海中滑过。
他用手捂在胸口,细细感受着其中的律动。
柔软有力的心脏正有规律地鼓动着,辛勤地将血液泵送至全身各处。
可没过多久,他的心脏竟毫无预兆地慢了下来,仿佛是什么奄奄一息的动物,忽然吃了败仗,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知是不是心脏的缘故,裴若生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发冷。
即便过了一会儿后心脏又恢复了正常的节律,也依旧难以温暖他的四肢百骸。
——是心魔。
他几乎瞬间就下了定论,没有任何备选答案。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他将手垂下,继续顺着阶梯向上,可心却已经凉了半截。
如今自己和常念都染上了心魔,该如何是好?
-
常念在门口站了许久,等到裴若生回到房间没了别的声响,才恋恋不舍地躺回了床上。
然而却是睁着眼守到了天明。
他将衣服穿好,走到窗户边将罐子收了回来。
里面的鳞粉已经混合了露水,看起来仿佛熔化的银一般。
他将天鼎石和一些稀奇的材料投进去,又点了一簇冷火进去,然后封好口子,藏到了房间的柜子里。
常念站在门口立了半天,才终于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推开了门,好巧不巧,斜对面的门也开了,露出了裴若生的脸。
“早啊常念。”
他还是柔和地笑着,可眼下的淡淡青黑却暴露了他昨夜心事重重。
“唔,师尊。”
“对了,把魇蛾也拿出来吧,刚才定湘宫的人联系我了,他们一会儿就到客栈来了。”
“嗯。”常念乖乖做事,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可目光却时不时飘向裴若生,任何细节都令他心中鼓噪。
等到定湘宫的人将云姑子带走后,常念才觑着裴若生的神情问道:“师尊,我们接下来要启程去森林么?”
裴若生心里也没有答案,犹豫很久后还是沉默了。他昨夜已经思索了很久,考虑着返程回暮云峰去,可想起池尽溪的状态,又有些犯难了。
现在各派均被心魔搞得一团乱,自己此行本就带着任务来的,若是打道回府,岂不可笑?还有心魔的猜测……要告诉常念么?
他朝常念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少年直愣愣地目光晃了一下,随后又犹犹豫豫看了回来。
“师尊?”
“先不急。”裴若生搁在腿上的手握了握,道:“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
话毕,他立即起身,走出了客栈。
一直紧盯着他的常念自然看得出他的焦躁和踟蹰,于是也偷偷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跟着。
客栈外头是一条较宽的大道,路上又多了一些风尘仆仆的行人与马匹,似乎是刚到来的游人。
裴若生沿着街边走着,一手背在身后,拇指与食指时不时搓捻着。
在他的念珠还在时,他偶尔便会将念珠取下来,拿在手里一颗颗拨过去,倒也不数,却仿佛可以借此整理思绪。
如今珠子没了,却一时还改不掉这个习惯。
他心里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藏在人群中的常念却看在了眼里,不由得有些担心。
回想起昨夜的心魔幻象,常念心中依旧悸动,甚至烧得脸颊泛红。但一想到自己差点将心事交代出去,就忍不住后怕。
师尊若是知道了,估计会后悔回溯吧。
想到这里,常念心情复杂,只能寄希望于定湘宫的梦蛊真能炼出来。
否则以自己现在的状况,若是回到暮云峰去副峰洞窟里治疗,还不知入梦之人会看到什么光景。
若是被裴若生知道了,他会如何呢?
怕是根本没人能满足自己的**,只得被绑在洞窟里等死了。
他叹了口气,随着裴若生汇进了一波人潮之中。
细看之下,才发现自己是闯进了一片集市。街边都是贩卖东西的摊位,人流如织,令他行动不便。
他越过人群,一眼便看到了裴若生,于是尽量拨开人群快走几步,想离裴若生近些。
虽然不知道此行结束后自己的心魔要如何收场,但常念很清楚,他还想陪着裴若生,所以不论心魔如何肆虐,自己也只能尽力压制。
总不能给师尊惹麻烦啊,至少别让他陷入什么奇怪的丑闻之中。
想到这儿,他神思清明了许多,连心跳都稳定了不少。
眼见着裴若生朝旁边的道上拐去,常念立刻整顿心神,快步朝那边走去。
“借过,抱歉借过一下。”
没等他挤出人群,心头就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甚至后背都有些毛毛的,像是……
有人在看他。
他立刻回头看去,却发现人群中许多人忽然避开了视线。
常念心里警觉,又担心裴若生出什么事,于是奋力挤出人群,朝那条道追去。
可放眼望去,哪还有裴若生的身影?
他只能边走边寻觅,不一会儿便见裴若生在远处与人攀谈。
“师尊!”
常念如同吃了定心丸,立刻挥手呼唤道。
然而只见裴若生与身边那个农夫打扮的人一同扭头看了过来,眼神却有些不对劲。
那农夫模样的人还朝他指了指,嘴唇张张合合,不知说了什么,随后便快步离开了。
“师尊!”
常念没来由地害怕,喊了一声便立刻朝那个方向跑了起来。
可裴若生竟头也不回地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眼见人消失,常念加快了速度,却被巷子中忽然拐出来的人撞了个踉跄。
他抬眼一看,那人竟倒在了地上,似乎还受了伤,血水流了一地。
常念心中焦急,先朝巷子里望了一眼,没看到裴若生,这才弯腰想查看一下那人的状况。
将人翻过来一瞧,才发现人已经没了生气,脖子上的伤口又深又大,可以断定是被人一道毙命。
常念顿时吓了一跳,下意识将人撂下,自己也跟着跌坐在了地上。
可如此僵持片刻,他又觉得奇怪。他将那人脸上的碎发撩开,竟觉得有些眼熟。
究竟……是谁?
常念抬头四处看了看,几乎没什么人注意过来。
也不知道为何,他有种想要逃跑的冲动,像是生怕被人看到似的,于是他抬手在身上摸了摸,发现佩剑掉了。
扭过身去,配剑在地上躺着,沾满了刺目的鲜红,甚至上面还带着血沫,想来是新鲜的痕迹。
一时间,常念喉咙紧缩,干涩得难受,仿佛呼吸进来的空气都能割破他的咽喉,连咽口水的时候都带着铁锈气。
他慌忙低头查看,发现自己的手心里也满是湿腻的血。
甚至自己的身上也沾染了许多,虽然黑衣服看不出来,但是濡湿的痕迹细看便知。
常念霎时有些昏头,他使劲闭上眼睛,脑海中闪电般出现一个念头,他好不容易捉住,才勉强稳住了心神。
“对,假的,都是假的,是心魔。”
常念又急又怕,深呼吸时也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没事的,都是假的……只要一睁眼,就没事了。”
如此安慰几次,他才鼓起勇气睁开了双眼。
那一瞬间,他觉得一阵头晕,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
到处都是鲜血,浓郁的血腥气环绕着他,寄居在他的鼻腔和嘴里,散不干净。
常念身形晃了一晃,说不出话来,像是不会。
而他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去找师尊。
他爬过去捡起自己的剑,将剑身夹在自己的手肘窝里,隔着布料用力擦拭。
可这血太厚了,擦掉了血水还留有余迹,于是他又拉起自己的衣摆,隔着布料握着剑身来回用力擦。
等擦得差不多了,他才将剑收回鞘中,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一阵眩晕令他几乎站不住,甚至令他有些分不清裴若生刚才进的究竟是哪个巷口。
“师尊,师尊……师尊!”
起先他还有些发怔,像是才学会说话似的,声音如呼气般低浅,随后才拾起几分力气,发狂似的大喊。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寻不到路,只好沿着墙壁摸索前行,一边走一边喊。
“师尊!师尊!”
可是走了没几步,就听得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如浪潮般袭涌而来,带着某种可怖的压迫感。
他看见巷子尽头的出口处站满了人。回过头去,巷子后面的出口也一样。
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了,只能试探着继续向前几步,在唤了几声师尊后,突然发觉周围到处都挤满了人。
他们的手里都拿着家伙,或是菜刀棍棒,或是农具荆棘,一个个缓步靠近过来。
常念害怕极了,只一个劲儿地唤着师尊。
“你这个魔头!还我妻儿性命来!”
人群中,一个晒得黝黑的青年站了出来,举着镰刀喊道:“秦山派和碧云天的仙师马上要来了,来了之后大家就没机会报仇了!”
闻言,常念汗毛直立。
他倏忽记起来了,他曾听到过这个声音,或者说,是听到过这句话。
分毫不差。
突击提问!
裴若生的心魔是哪来的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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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