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念下意识地喊着“师尊”,猛地睁开了双眼。
窗外光线朦胧轻浅,还不到寅时。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
没有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还是十岁左右的样子。
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常念终于松了口气,心跳也逐渐平稳了下来。
辗转几次后,他干脆从床上爬起来,从架子上找到了弟子们统一的佩剑,然后悄声离开了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去了弟子们练习剑术的演武场。
他一边练习着最基础的剑法套路,一边回忆着前世的种种细节。
从下山一直到姬如镇,都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而进了姬如镇后,他也只是捉了几个邪气低微的邪祟,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后……便是预备回暮云峰来,结果……结果怎样来着?
脑海中的记忆混乱模糊,常念越是细想,手中的动作便越是杂乱,加之现在还是孩童的身体,手中的剑便更显得沉重。
自己的记忆似乎在某个时间开始变得破碎遥远,让他难以抓住。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时,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那是裴若生的脸,背景是在姬如镇的街头,可是……
他的神情冷漠嫌恶,与常念心中遥不可及的裴若生没有半分相似。
常念从未见过裴若生露出过那样的神情。
师尊是……讨厌我吗?
不对,我下山历练,怎么可能见到过师尊?!
突如其来的矛盾与异常如一记重锤落下,让常念心神不稳,剑身一颤之下,便失手划伤了自己的胳膊。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与梦中的场景莫名交织在了一起。
当啷一声,佩剑掉在了地上。
常念盯着自己的伤口,脸上霎时苍白一片。
“常念!”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从树影后窜出,三步两步就来到了常念的身边。
“你怎么样?”
裴若生满脸焦急地询问着,一边小心查看着他的伤口。
这让常念从幻觉之中清醒了过来。
“师……尊?”
常念顺着裴若生出现的方向看去,正是演武场附近的树林,然而与裴若生的住处并不是一个方向。
也就是说……
师尊一直在那里看着自己?!
这不像是裴若生能干出来的事,毕竟前世时,他对常念十分放心,因此也并不会特意在乎。
所以师尊也在为了前世的祸事而暗中观察着自己吗?
如此冒犯的举动并没有让常念生气,反而心中生出了一些隐秘的欣喜,甚至庆幸在自己刚才练习的只是初学者的招式,应该不会引起裴若生的怀疑。
“来,为师带你去上药。”
裴若生已经将他的衣袖卷起,露出了并不太深的伤口。
他一手牵着常念,一手提着常念的剑,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晨光熹微,照出了裴若生柔和清秀的轮廓,连带着他胸前的深色念珠都显得温柔了不少,甚至透出了隐隐的深蓝色微光。
常念任由他拉着自己前进,目光却流连于他的侧脸,似乎是为了弥补前世少看了的许多年。
“疼吗?”
直到裴若生将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时,常念才回过神来。
“呃,师尊,我没事。”
说着,常念就要将胳膊抽回来,却被裴若生给拽住了。
“别动。”
裴若生蹲在他跟前,动作轻缓地帮他检查,上药。
看着近前人专注的模样,常念很难将他与脑海中出现过的那个神色嫌恶的师尊画上等号。
“师尊……”
“嗯?”
常念很想问一问裴若生,他前世时有没有去过姬如镇,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记忆。
可是,一旦说出口……
若是他知道自己是随他一起重生而来的,会不会生气呢?
万一……万一他选择回溯时光只是有别的事情要做呢?
他胡思乱想了半天,坦白的话到了嘴边还是犹豫了。
“没什么,师尊。”
“常念。”
突然被叫名字的常念顿了一下,有些僵硬地看向了裴若生。
只见他停下手中的事情,十分认真地看着他,道:“如果你遇到任何事情,都要告诉为师,不要害怕,为师会帮你,明白吗?”
“明白。”
常念点点头,心里很明白他指的究竟是什么。
但关于重生的事,他决意先隐瞒了。
-
因为伤口并不算深,简单包扎之后裴若生便领着他一齐去上早课了。
虽说裴若生的徒弟不少,但按照不同的实力水平分开教学后,每次课堂上倒也不会显得过分臃肿。
而早课后的第一堂课,便是给常念在内的最基础的学生开设的课程。
稍微聪明些的学生,裴若生一早就给他们布置了任务,自己练习去了。
作为多活了近十年的人,常念在这课堂上总有种来监堂的感觉,让人不走神都难。
不过,能重新离师尊这么近,倒也算一桩好事。
常念悄悄抬起头,却正迎上了裴若生的目光。
这让他心头猛地一跳。
——师尊他,是在看我吗?
这样的猜想被他立刻否决了,只认为是一个巧合。
然而半前晌下来,常念却明显感觉到裴若生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似乎是格外关注自己似的,这让他有些坐立难安。
而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地欣喜。
在前世,裴若生总是格外关注那些实力较差的同门,而自己不想让他多操心,便总是格外努力勤勉,也正因如此,裴若生对自己反倒十分放心,甚至不管不顾了。
“师尊!这个好难呀!”
课间复习的时候,突然有人哀嚎一声,朝着裴若生撒起了娇。
抬眼一瞧,正是前世一个悟性极低的娇气包。
常念眼睁睁看着裴若生的目光从自己身上转移到了蔡卓然身上,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儿。
“怎么了卓然?”
“师尊~这个符好难画呀,我描都描不好~”
蔡卓然只比常念大一岁,但大约是家里娇惯,遇到什么事儿总是第一个抱怨。
然而每次裴若生都不厌其烦地过去教他,从不埋怨。
“为师看看。”
裴若生将他画的一团蚯蚓拿在纸上细看,很快看出了其中的问题。
“卓然,这个地方并没有连在一起,而且要从上往下顺着来。”
别的弟子见状,也都围过去学习,只剩下常念孤零零坐在一边,看着自己桌上画得近乎完美的符纸发呆。
“又是这样。”
常念喃喃说着,突然将面前的符纸揉成了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
大约是因为长时间抬举,他左小臂上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迹。
看着被弟子们围起来的裴若生,常念鬼使神差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倒抽了一口气。
“嘶——好疼!”
正在认真授课的裴若生耳朵极尖,立刻朝他望去,见他皱着一张脸喊疼,便将手里的东西都搁下,大步走到了他面前。
“伤口崩开了?让为师看看。”
到底还是不够熟练,当裴若生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胳膊拆除纱布时,常念的耳根便不可抑制地红了。
故意撒谎的感觉并不好受,可看着心心念念的师尊这样重视自己,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原来,这就是蔡卓然每次得到优待时的感受吗?
那么当个草包,似乎也不错……
“幸好伤口不深,等傍晚再上一次药,应该就不会流血了。”
裴若生对常念的心思无知无觉,只是认真仔细地上好药,又十分轻柔地小心包好了伤口,生怕常念觉得疼痛。
然而没等他将常念的袖子整理好,那边蔡卓然跌宕起伏的哀嚎声就又传了过来。
“师尊~我又画错了~”
闻声,裴若生拍了拍常念的肩膀,嘱咐道:“你先休息一下吧,为师去看看卓然。”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常念心里突然闷闷的。
明明前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明明是不想麻烦师尊的,可是……为什么心头这么酸涩呢。
他右手握着笔在纸上随意游走,低头一瞧,符纸画得近乎完美。
这么简单的符都学不会吗?
抬眼看着裴若生和蔡卓然,常念心里十分郁闷。
在看着裴若生亲手教娇气包画了第四次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将手里的笔换到左手,任由伤口的疼痛带偏自己的笔迹,最后如愿画出了一张歪七扭八的符纸。
“师尊!”
见裴若生抬头望过来,常念怯怯道:“弟子有些地方不懂。”
“阿琼,你来教一下卓然。”
裴若生指了个实力还算不错的弟子去教蔡卓然,自己则再次回到常念身边,弯腰查看他的符纸。
一看之下,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符纸虽说杂乱,但看得出笔画有根有据,不太像是不懂的样子。
可徒弟既然有疑问,做师尊的总不能不理。
“哪里不懂,为师教你。”
听常念说了几个无关痛痒的小问题后,裴若生都一一给出了解释,一如往常。
可他的心里却直犯嘀咕。
照他的回忆来看,常念前世的实力并不低,很多东西都是一教就会,即便是不熟悉的东西,勤加苦练下也都能做到最优。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别的情况?
裴若生心中默默记下这些异样,决定要继续观察,仔细教导才行。
然而几天下来,常念几乎是跟蔡卓然杠上了。
那边刚一撒娇,这边就准备好问题等着呼唤裴若生。
在看到蔡卓然再一次跌倒被裴若生亲自扶起来教习剑术后,常念心底的火彻底压不住了。
他实在难以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东西那娇气包就是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