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黑柱身宛若万千毒蛇攀爬其上,遍布蜿蜒皲裂,滚烫赤焰从皲裂的缝隙中流淌下来,赤焰浆液所过之处岩石细沙具被焚为黑雾。
“我得不到的,谁都别想得到!”
庆长癸怨毒的声音在整座魔宫里回荡,惊得周围食腐的乌鸦扑着翅膀四散。
莫念望着被烧得扭曲的虚空,淡声道:“老魔头要拉整个魔域陪葬,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吧。”
话音刚落,修长双手飞快结印,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一个巨大的红印盘旋在众人头顶之上。
褚苍知没有迟疑,抛出手中的七星玉渊剑,拉起墨九跳了上去。
七星玉渊剑升到半空时,那根高耸入云的怨力柱已然彻底碎裂坍塌。
墨九抬起头,就见头顶上炽烈的红色焰浆如同一只巨大的魔爪,延伸到无尽处,下一秒朝地面狠狠拍了下来。
七星玉渊剑感觉到危险,陡然发出耀目的七彩光圈,光圈迅速将剑上两道人影笼罩,使得他们与周遭恐怖的灼热隔绝,剑身如同萤火虫般灵巧的自魔爪指尖缝隙穿过。
墨九低头,那些被烈焰魔爪覆盖的宫墙,房屋,街道,曾经魔族生活过的痕迹.......就像一件件脆弱的琉璃瓷器,轰然被拍碎,烧成了一片黑尘,于此同时,丝丝缕缕的怨气从地面迅速钻了出来,化成无数黑色魔爪,不断向上空伸长,像是要将整片天空拖入地狱埋葬。
半空中,红色封魔印飞速旋转,越转越大,大至覆盖整个魔域。
那些黑色魔手在碰触到封印时发出了惨叫。
从灰烬中探出来的手越来越多,它们不断的疯狂撕扯着封印,以至于封印上的灵力光芒闪烁不止,逐渐变得黯淡。
墨九和褚苍知对望一眼,两人同时和莫念打出同样的手势。
两道灵力柱划破虚空,注入到封魔印中。
黯淡的封魔印瞬间红光大绽,犹如烈日当空,照亮整片灰蒙的魔域上空。
黑色怨气滋啦滋啦被灼出火光和惨叫,像某种动物的触角迅速向地下撤回。
莫念的道影忽然闪现在封魔印上方,修长手掌向下拍出个巨大金色手印,封魔印撑开巨大的天网,铺天盖地向下压去,追逐着那只邪恶的动物没入地底。
在深渊地底传出一阵阵鬼哭狼嚎的惨叫声中,墨九望向通天路的方向,低声轻喃:“不知道伍臼他们逃出去了没有?”
身旁的男人抚摸他的脑袋:“放心吧,他们可以的。”
*
透过阴阳鱼顶上的玄镜,苟不理看见坠龙潭上的孙泠衍还有其他人。
孙泠衍穿着宽松的白色圣袍,双襟绣着云月银纹,北风吹得他衣摆翻飞,脸色苍白如雪,像一片被风雨裹挟而来的薄雪,在不恰当的季节短暂停留片刻。
他神情淡漠的将一只巨大的雕花木匣放置在石头上。
所有人都不自觉退到三丈外,但每个人的眼睛都忍不住好奇直盯着匣子瞧。
李代谨慎道:“你打开来看看。”
孙泠衍唇角微勾,轻嗤一声,葱白纤细的手指挑开木匣上的锁扣,从里头取出一只只琉璃球。
琉璃球在掌心滚动,仅鸽蛋大小,透过晶莹剔透的琉璃壁,所有人都看到了用来作为药引的各种不同种类的王蛊。
王蛊大的约莫指甲盖大小,小的如同砂砾般细微,木匣子里总共摆放三百六十只,原本是三百六十七只,昨日已经将七只用去做了测试。
林万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种类的王蛊,心里有点发毛,可还是忍不住问:“这些够吗?”
未等孙泠衍开口,李代笃定:“不够。”
褚姗姗从小怕虫子,仅看了两眼就挪开视线看旁边的花花草草,并有些想念家里的灵植梯田。
对于李代的话,她早已心知肚明。
七只王蛊配出来的药只够杀死一个人身体里的濞蛉幼虫,要想将整个阙城的濞蛉幼虫消杀干净,三百六十只王蛊的药效远远不够。
原本以为孙泠衍信誓旦旦能有什么惊喜,如今看到真的只有三百六十条虫子,心中大失所望,不过她还是不想打击其他人,勉强打起精神道:“ 死马当活马医吧。”
“哎,现在也只能这样了。”雀蓝颓丧的叹了口气,靠着树干坐下:“反正下辈子说不定能生个好人家,有副好样貌,有个更好的身体呢。”
林万壑忽然警觉的看着孙泠衍问:“鸢紫呢?”
雀蓝好似才发现少了个人,扭头问:“是啊,鸢紫姑娘呢?”
午时是孙泠衍带着鸢紫一道去的圣灵院,如今就他一个人回来。
孙泠衍不急不缓开口道:“我方才落下东西,让她回去取。”
褚姗姗抬头望天边的乌云,“时间差不多,该开始了。”
众人各怀心思不再言语,林万壑亲自指挥巡卫们将玄磷硝一车车投入坠龙潭中,玄磷硝在水中相碰,潭水咕嘟嘟沸腾,热浪霎时扑面而来。
众人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开。
褚姗姗点了点那堆玻璃球,对孙泠衍道:“火候差不多了,你可以将它们都放进去。”
毕竟这里除了孙泠衍,没有一个人敢碰那些祖宗。
孙泠衍正望向沸腾的池水发呆,像是没有听见她在说话。
“怎么?”褚姗姗觉察出异样,心说不会真的像林万壑说的那样,这人想搞点什么事吧,不会吧不会吧,都到这时候了能不能团结点啊。
可她认识孙泠衍的时间非常短,对这个人并不太了解,只能祈祷狗不理的眼光靠谱点。
孙泠衍却突然笑了下,褚姗姗听到一个带着些许怜悯的声音说:“水这么烫,这些蛊虫下去应该很疼吧。”
林万壑闻言止不住哼哼冷笑:“死在圣师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怎么这会儿倒装起菩萨来了?”
褚姗姗摇了摇头,正色道:“过会再热些,蛊虫下去来不及疼就已经死了,不会太痛苦。”
孙泠衍转忧为喜:“那就再等等。”
林万壑更气了,不屑的一拂袖:“不就是虫子吗?昨日你没吃山鸡兔子吗?装模作样,令人作呕。”
孙泠衍似是觉得他说得有理,难得露出些少见的温和,颔首笑道:“世人皆有一死,的确如林老所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
林万壑哼了哼:“你这颗变态的脑子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吧,说说看,算是我最后给你上一课。”
孙泠衍抓起几颗琉璃球,放在手上把玩,漫不经心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死的为什么是它们,而不能是你们?”
林万壑闻言怔愣稍许,脸色骤变,厉声道:“孙泠衍,你果然心怀不轨!”
李代冷笑:“终于暴露了吧。”
一旁褚姗姗蹙眉:“孙公子,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孙泠衍嗓音低低的,带着微哑的轻柔,眸色幽微的扫过一众人脸上,眼中透出冷酷的阴冷,嘴角划开一抹凉薄浅笑:“你们都去死吧。”
话音未落,冷白的手指推翻木匣,三百多颗琉璃球落地时全都爆开,困于其中的王蛊骤然获得自由,直冲所有人飞扑而去。
“挖槽!挖槽!啊!啊!” 褚姗姗最先反应过来,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失控尖叫,左弹右蹦,跳着新型的霹雳舞冲入树林中。
“我早就怀疑阙城的濞蛉灾祸是他干的……”林万壑又惊又气,浑身直哆嗦。
“别说了,快点跑吧。”李代拉住林万壑,转身就跑。
两人身为文官,平时都是坐轿子出门,这会儿只恨爹妈没给自己多生几双腿,铆足了吃奶力气狂奔而去。
周围那些运送玄磷硝的蛊侍嗅到到王蛊的驱赶气息,早就撒开手上的东西,作鸟兽散。
唯有雀蓝还一个人站在远处,要跑不跑,踟躇喃喃:“被咬一口会怎么样?会跟我融合吗?”
“会把你脑髓和内脏给它们的孩子当第一顿饭吃。”
孙泠衍的声音自他身后森冷传入耳。
雀蓝颈间冒冷汗,脚下如生风。
方才还热闹的坠龙潭此时只有瀑布冲刷的巨响和潭水沸腾的骨碌碌声。
孙泠衍一招手,追出去的三百六十只王蛊不约而同的调转回来,有的飞在空中,有的爬在地上,均一字排开,仰着脑袋看他。
孙泠衍摇了摇头,明明眼前是群生得狰狞可怖的虫子,偏偏越看越像一只只摇着尾巴的哈巴狗。
坠龙潭底部的玄磷硝因着特殊不稳定性质,遇水之后燃烧愈旺,沸腾的水早已经被瀑布冲刷出浓白如云的蒸汽,又被大风带向阙城之内。
而此时,上空酝酿了一整日的浓云开始洒下毛毛细雨。
“就你们这群酒囊饭袋的反应速度,真以为能逃得过吗?”
孙泠衍垂眸看着老老实实的王蛊们,随意的一挥手:“走吧。”
众王蛊似未能理解其意,没有动。
“困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逃出生天,自由了,还不走?”
王蛊们虫躯颤了颤,倏然原地散开,有的钻进土里,有的破空飞去,有的飞快钻进草丛里……无不透着重获自由的喜悦。
它们原本就是密林绝谷里长成的高阶蛊虫,因着漫长的寿命,强大的毒性不断吞噬各种毒虫进阶,开出灵智,自从被捕之后每日困在狭小的琉璃瓶中不断与同类或是异类厮杀,供人取用毒液,原本以为今日会是死期,没曾想能活着离开,此刻都恨不得多生出几条腿几双翅膀,逃离恐怖的人类世界。
孙泠衍转身望向坠龙潭底,眉心微蹙,“火候不够,得加把火。”
忽然想到什么,孙泠衍抬起左手,往袖子里摸出了把,半蹲下身子,张开手心。
一只通体深蓝肥嘟嘟的蝎子一动不动趴在他手上。
孙泠衍食指轻轻戳了戳蝎子的脑袋,“小包子,醒醒,该回家了。”
在玄镜前的苟不理身子猛地一颤,喉结滚动,艰涩的问:“这不是你和他约定好的吗?”
脚下的南灵王挑眉:“约定什么?”
少年紧了紧刀柄,这一刻迫不及待的想杀人,杀了人就马上回到那个人身边,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他帮你把阙城五万人献祭出去,换取临城五万人的灵魂归来。”
南灵王明显愣了下,下一秒哈哈大笑起来:“他是这么跟你说的?吾从来没有听说过死掉五年的魂灵还能回来呢。”
“是吗?连你也做不到吗?”少年握着刀的手微微发颤,脸上的血色尽褪:“是你想从他手中夺走阙城五万个人的魂灵对吗?我现在杀了你来得及吗?”
“不不,不是这样。”南灵王感觉到大脑发凉,急急解释:“吾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易,是他骗了你!”
蓝蝎子身体一扭,往孙泠衍白得透出青筋的手腕上爬,无论被推开多少次,它都想要回到袖袋里继续睡大觉。
可惜没有爬几步就被孙泠衍两指一捏重新放地上。
蓝血蝎爪子一摆,再度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往回爬。
孙泠衍食指按住它的脑袋,一字一顿严肃道:“你不能再跟着我。”
蓝血蝎挥舞双鳌,像头牛一样,身体用力拱。
“怎么跟他一样倔啊……”孙泠衍说完,嘴角不由得勾起浅笑:“对,当初就是这样被我留下来,这么多年难为你了,快走吧。”
蓝血蝎用一对鳌轻轻夹了夹他的手指表示不满。
“现在我不需要你保护了。”孙泠衍说罢,目光落在前方的土地上:“阿红阿绿阿黑,出来带带小包子。”
平坦的土地蓦然开出三个小洞,从里头爬出来三条成人手指粗细的蜈蚣,一红一绿一黑,竟利落的各自叼住蝎子的两只前鳌和尾巴,慢慢把蓝血蝎拖入草丛里。
“你们别欺负他,小包子你也别跟他们打架。”
孙泠衍交代完最后一句话,转身朝坠龙潭走去。
苟不理一刀贯穿南灵王的大脑,再顾不得其他,跃上裂天,白光一闪,消失在承天台上。
却就在他离开后不久,那颗破碎的大脑被一双布满红丝虫的手捡起来,人皮顺势仰起脸,下一秒,整座承天台充斥着骇人的狂笑。
灌木丛中,奔跑的褚姗姗突然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她顿住脚步,回转身往后看。
除了自己奔跑时剐蹭坏的树枝,身后什么虫子都没有。
她抬起双手在自己身上摸了摸,确定并没有叫什么虫子咬了去。
“不对啊,按说王蛊不是普通虫子,当时分明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要咬早就咬了。”
虽然一点都不想再看见那些虫子,可是褚姗姗觉得若是不回去看一眼孙泠衍到底要干什么,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好吧,那么多人陪着死,总不至于太孤单。”
说着她迈动双腿,原路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