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精麻痹他的警惕,同时也麻痹他的反应,孙泠衍显得有些迟钝,心底的震惊没有在表面泄露太多,只是有一瞬间呆滞的停顿,晨雾般的迷茫渐渐从迷离的琥珀瞳中沁出。
“什么?你说什么螋蛒?”
“你身体里融合的是万蛊之王对吗?”苟不理笑容敛去,一双眸子锐利如钩,像是要将眼前男人内心藏着的秘密彻彻底底剖出来。
孙泠衍‘嗤’一声笑出来:“我要是能融合万蛊之王就好了,我早把褚苍知和南灵王杀掉,用得着这么窝囊,三番两次被你骑在身下,任你........”
一只手捂住他的嘴。
关于这点,苟不理心中亦是犹疑,万蛊之王那样强大的存在,必定该有着逆天的战斗力,可孙泠衍的作战能力只比蛊侍稍高些。
他的尾巴……那根本就不是用来打架的,甚至连路都走不稳当。
如果这就是万蛊之王螋蛒,何以为蛊王?置其他蛊虫的面子于何地?
但为了以防万一,苟不理还是想在孙泠衍防备最弱的时候诈一诈,再确定一下。
“你要是想换个方式也可以。”少年深深看了他一眼,自怀中取出发带,将男人细瘦的手腕握在一起,一圈圈捆绑起来。
孙泠衍在发现这具处在情热期的身体没有挣扎的余地之后,放弃徒劳无功的扭动,只静静凝视少年。
没有了懵懂的天真,没有了纯粹的可爱,面具下面就只剩下一个毫无同情心的刽子手。
“今夜我陪着哥哥玩,哥哥想玩多久?”少年凑近他耳边,低喃:“明天,后天,往后每天都可以,总之我不会轻易离开哥哥。”
孙泠衍唇瓣因为抿得用力而泛白,很快变得冰冷。
“你真是个不长脑子的小矮子,上辈子是蠢死的吧。”
苟不理捆绑的动作一僵,俯身用力咬了口男人红艳欲滴的耳垂,低声抱怨:“哥哥,你骂的真难听。”
孙泠衍倒抽口凉气,用湿漉漉的眼睛瞪少年:“如果褚苍知让你去魔族救他们的人,你愿意吗?”
苟不理松开他的耳朵,轻哼:“绝对不可能。”
孙泠衍深吸口气,努力止住紊乱的气息:“知道我为什么不在暗处下手,要站在明处任人欺辱嘲弄吗?”
苟不理眨了眨眼,等着他说。
孙泠衍道:“因为我和南灵王做了个交易。”
苟不理心中泛起一丝不安:“什么交易?”
“他答应我,把阙城的五万百姓献祭给临城,交换回他们的灵魂,所以我会帮助他完成这件事,继续为他所用。”孙泠衍闭上眼睛,勉强扯起嘴角,薄唇轻颤:“没有我,阙城不会这么快沦陷。”
苟不理睁大眼睛,其实此刻心中并没有多大的感受,因为无论濞蛉是不是孙泠衍弄出来的,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唯一不解的是:“你信南灵王的话?”
孙泠衍摇了摇头,紧接着道:“但我发现一个秘密,你不要靠我太近,我怕我.........没有办法继续说下去。”
苟不理看着男人汗湿的脖颈,薄薄的白皙中透出脆弱的青筋,水汽快要从琥珀瞳里凝结成泪滚落下,咬出牙印的唇瓣隐忍得让人心疼,禁不住生出悔意,重新直腰坐起来。
“他给临城下活死人蛊不光是为了挑起南北之战,还有个不得不让他们死的原因,很可能是和猎魔族的传承之力有关。”
男人迷蒙的眼神稍显冷锐:“我想,他应该是遇到什么问题,或许,他真的有借命的能力,五年前就成功过,所以,他们,他们必须被献祭........我,我会让他们走得没有痛苦,不会,至少不会像我爹娘那么痛苦........”
说到这里,声音的主人已经无以为继,咬住唇瓣,痛苦难耐的低哼。
苟不理眼中的光闪烁不定,握在手里的小尾巴委屈的扭动,鼻息间温热的气流像是里面那颗没有感情的大脑烧出的焦烟。
他的声音听起来却是那样的冷静,“不对,你如果想要烧城,我会帮你,不需要等三天。”
孙泠衍抬起雾蒙蒙的眼眸,声音轻得像颗蒲公英的种子。
“他说献祭的人需要心甘情愿的离开,我会让他们充满希望,开开心心的走,我唯一担心的是,南灵王会利用我,在事成之后将他们的灵魂抢走。”
“所以你让我杀了他?”苟不理抚摸他的脸颊,低声回应。
孙泠衍知道哪怕是铁打的人都有极限,他仰起上半身,用被捆绑的手腕套住少年的脖颈,唇瓣勾起嘲讽:“我惜命得很,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值得我付出性命,就算是你也一样不值得。真不知道你怎么会有那种可笑的念头,还活在梦里吗?你的哥哥早就死了,我只是一条能和你滚床单毒虫子。”
“哥哥身上种的是什么蛊?”苟不理笑着盯着他问,好像一尊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佛。
孙泠衍凑近他的耳畔,呼出灼热的气息,低沉的嗓音柔柔吐出两个字——
“情蛊。”
他重重吻在少年的唇瓣上。
皎皎月下,银龙直冲入涧,搅乱一潭深水。
悬崖边的萤火虫飞入洞中,徘徊片刻,遭不住害羞的飞了出去。
洞中绵绵不断的哀求,皆被掩于隆隆瀑落中。
*
“嘶,好痛。”
一声沙哑的低吟在洞中响起,男人忍着秘处的麻痛掀开身上盖着的衣服,触目所及青紫斑驳,竟然找不到一处干净的皮肤,禁不住嘴角抽了抽。
洞中早已没有始作俑者的身影。
孙泠衍实在太累,伸出手去重新将衣服扯回来,准备再休息会儿。
忽然,眼尾的余光捕捉到一抹白色,下意识就翘起自己的尾巴。
琥珀色眼眸霍然瞪大,险些瞪出眶。
“死小子!”
洞中传出怒吼。
洞外悬崖壁上吃草籽的鸟惊得从一抹白色身影旁边飞走。
透过岩石缝隙,少年看到坐在地上的男人胸口剧烈起伏,翘起的尾巴尖下方五寸之处,端端正正打着个白色蝴蝶结。
蝴蝶结!
粉色的尖尖勾着蝴蝶结,看上去……
鸡皮疙瘩传遍孙泠衍全身,他额角青筋暴起,抓住尾巴就要把上面恶心巴拉的蝴蝶结扯掉。
这是什么糟糕的恶趣味?
下一秒,男人暴躁的手忽然顿住,睫毛眨动,显然已经认出了那条已经些微泛黄的发带。
孙泠衍脑中一晃,很久远的事情在这一刻重新浮现在眼前。
从猎魔峡谷上来,他就开始生病,终日昏昏沉沉躺在床上,醒来时不知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可是每次手里都会紧紧抓着少年的发带,因为那是他唯一留下的贴身之物。
被薛长平从临城救走后,他双腿日夜钻心的疼痛,梦中皆是家人死亡的惨状或是那峡谷中冤死的少年离开的背影。
终于在一个无人看守的夜晚,他绝望的抓着藏在被褥下的剪刀,打算要结束这无休无止的折磨。
可当剪刀挨着衣襟时,被他随身放在怀里的发带忽然掉落下来。
“打架吗?我也打过的,可你看着不像是个会记仇的小孩。”
“是的,哥哥,我一点都不记仇,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马上揍回来了,一拳不解气就两拳,总有舒服的时候,记仇多累啊,被人欺负了干嘛还要去惩罚自己。”
孙泠衍想起那个刚下过雨的午后,他和少年坐在潮湿的树干上,少年那双澄澈的眼睛缀着一缕璀璨的阳光。
他将发带一圈圈缠在自己的手上,想着,很遗憾,有些仇不得不记着,毕竟我没有能力马上报仇,但有你陪着,就稍微减少那么一点点累。
风裹着湿漉漉的晨雾吹入洞中,男人出神的抚摸过蝴蝶结,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盘着起了打着蝴蝶结的尾巴,龇牙咧嘴忍着不适歪扭扭‘走’出洞中。
清晨的坠龙涧雾气朦胧,看不到太远的景致。
孙泠衍伸了个懒腰,深吸一口山间新鲜空气,忽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怎么下去?
这处岩石距离深潭足足有八百丈高,哪怕是他这副虫躯,跳下去也得去掉大半条命。
孙泠衍正犯愁,抱怨着苟不理离开之前怎么不把自己顺道带下去。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
“哥哥。”
孙泠衍转过身就看到苟不理手里拎着两大团芭蕉叶,弯着双猫儿眼,脸颊两个小酒窝盛满温暖的晨曦。
“你没有走?”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他只是略显贪婪的注视着少年,尽管表情很不怎么样。
“我去给哥哥弄吃的。”苟不理同样上上下下打量他:“哥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孙泠衍脸颊顷刻涨红,心里顿时生出想要抽死这个混小子的念头。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昨夜疯了似的往死里折腾人,怎么有脸问的?
尴尬的避开少年的视线,他冷冰冰吐出两个字“没有。”便走过去直接在少年手里抢走两份早餐。
一份是热腾腾的烤鸡,一份是沾着露珠的多汁野果。
苟不理嗅到男人身上的低气压,讪讪的笑了笑,蹭过去跟他一起坐在崖石边缘,又从腰上取出一只水囊递给他。
“水是温的,你多喝点,昨天你........”
孙泠衍刚拿到手,听见他的话,恶狠狠斥道:“闭嘴,再说话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少年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孙泠衍边吃边给他讲承天台的情况,以及南灵王可能会做的布置,说到后面,他发现全程都是自己在说话,少年根本不怎么说话。
他抬头,见少年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少年摇摇头。
孙泠衍翻了个白眼:“你打算一辈子当哑巴?”
“我想把哥哥养胖点。”
苟不理清亮的嗓音带着点稚气,却更显出真挚。
孙泠衍没有说话。
他知道自己是怎样一副半人半虫的古怪模样,难为少年荤腥不忌,对着这样的身体还能下得去嘴,想着这些,嘴角不自觉的自嘲的勾了勾。
“哥哥怕是误会我的意思。”苟不理认真道:“我是说,我想照顾哥哥,保护哥哥不再受伤。”
孙泠衍一直以为,这个糟糕的世界再没有什么能拨动自己的心,现在只能接受这种意外。
“怎么突然说这个。”
苟不理忽然握住孙泠衍的手,定定看着他,像个不安的小孩在努力寻求大人的保证:“哥哥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孙泠衍垂眸,盯着自己手背上少年干净漂亮的手指好一会,抬起头,“我当然会等你,你也要答应我,平安归来,不管杀不杀得了他。”
苟不理脸上绽开真心愉悦的笑容,忙不迭伸出小拇指勾住男人的小拇指:“我们拉钩钩,说定了。”
孙泠衍一怔。
多年前的情景再度回到脑海中。
曾经他们分别时都会约定下一次见面,每次少年都要先伸出小拇指来拉钩。
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男人唇角弯起的弧度前所未有的温柔,用力勾住少年的小拇指:“好,拉钩上吊,五百年不许变。”
苟不理手指颤了颤:“原来哥哥还记得啊。”
孙泠衍点点头,少年曾说一百年太短,他们的承诺应当五百年内有效。
“哥哥,我们已经拉过钩了。”苟不理定定望着他:“如果哥哥骗了我,我会很生气,可能会做哥哥不喜欢的事。”
孙泠衍迟疑了瞬,抬手揉着少年的头发:“等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壶酒。”
苟不理扑上去狠狠抱住他:“孙泠衍,给我记住你的话,不然我弄死你!”
男人心中落下一声叹息,可你忘了,那年你去考试前,我们也拉过钩的。
*
鲜血从长剑滴落,最后一个魔族倒下。
白色衣袍亦染了自己的血,墨九眸中有着淡淡疲色,蓝眸望向褚苍知。
褚苍知盘膝坐在高处,周身黑气缭绕,金莲黑陶埙悬浮空中,埙声被他以自生力量最大限度送到整个南域每一处。
如此巨大的消耗,到目前为止只有周遭几根怨力柱消失。
杯水车薪。
除了褚苍知的修为不足以支撑外,更因为金莲黑陶埙是正道法器,传递音符的是怨力,还未送到,他自己的怨力已经被埙声化去。
墨九思来想去,以剑尖抵地在褚苍知周围开始画起增益阵,可是他才刚画出十几笔,风中传来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莫名有点耳熟。
在哪来听过嗯?
他边画边想,血顺着手臂滴落地上,染出大大小小的血斑,宛若碎玉。
剑尖突然停下,墨九脸色一凛。
是它们!
谁召唤的这些东西?
他猛然转身,望向前方最为高耸的怨力柱。
“庆长癸,你还真是冤魂不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