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有,姑娘。”方才跪求的老婆婆忙道:“有个坠龙涧。”
阙城西南端地势高,陡崖林立,其中最高一处崖壁上有道天然形成的银瀑流出,经年累月瀑布飞流直下,在下方砸出个很深很大的跌水潭,当地人称为坠龙潭。
人站在悬崖对面的矮峰上往悬崖望去,那瀑布就如同一条从峭壁绿林中穿梭而过,扎入深水潭中的银龙,周边景致险峻壮阔,每年春季冰水融化,皇族都会到此游玩试炼。
褚姗姗站在矮峰上往下望,目测距离潭底约莫四百丈距离,而崖壁上瀑布的源头与潭底近乎千丈高度的落差,水流冲击力巨大,人若是从上方跳下来,瞬间得被水碾得粉身碎骨。
山间飓风猎猎,水雾弥漫,哪怕是站在峰头上,衣衫都很快沾满了水汽。
“是处制药的好地方。”褚姗姗满意的点头。
鸢紫探头看了两眼,咕哝道:“这地势,用大量玄磷硝将潭水烧成滚烫的蒸汽,加上瀑布巨大的冲击力,再借西南风力将热气推送向城内,说不定真的能成。”
苟不理双手盘胸,“要把潭水瞬间蒸发升空,少说要千斤玄磷硝,这还得看吴辽他们能不能拿得出来。”
雀蓝到现在还不相信他们真的觉得计划能成,苦着脸,“且不说这西南风来不来,那么多玄磷硝就算拿得出来,他们也不会给吧。”
褚姗姗拍拍他肩膀,“年轻人呐,不要这么消极悲观,梦想总是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孙泠衍敛眸,“药材呢?”
“宫里的储药都拿出来了,太医院的人都派出去城里的药铺搜寻药材,可就算真的能把全城药材都收刮来,勉强凑个齐全,顶多只能尝试一次。”李代意有所指的看向孙泠衍,意思很明显,错一次就没有第二次机会。
褚姗姗道:“不必愁,我会先拿自己测试。”
李代冷哼:“就算王蛊可以用,可有足够的王蛊用于这潭药吗?”
“这要多少血?”孙泠衍突然问。
褚姗姗一拍额头:“哎呀,光想着怎么让整座城都洗净,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了。”
她看向孙泠衍:“你真的能找到和螋蛒属性相近的王蛊?”
孙泠衍颔首:“能。”
褚姗姗眨巴眨巴眼睛:“多少?”
“你要多少?”孙泠衍额角青筋跳了跳。
褚姗姗看他脸色,语气弱了些:“很难弄到吗?”
孙泠衍冷冷:“你说呢?”
“怕是得几万条吧。” 李代探头看了看极深的涧底,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道。
孙泠衍静默。
圣灵殿里养的蛊虫总共有千来条,已经几乎囊括从古至今南灵人发现的所有中高阶蛊虫类别,当中王蛊仅三百六十七只。
几万条?以为是抓泥鳅吗?
李代哼笑:“再多也比不上用一条蛊王做药引。”
“那倒也是。”褚姗姗颓然坐在石头上:“而且要净化这整座阙城,螋蛒的血怕是不够用吧。”
李代叹气:“我是不知该庆幸没有找到,还是该可惜到死都没有见过。”
金乌坠山,霞光染红半边天。
山间树影在孙泠衍眉间投下道阴翳的晦暗。
坠龙涧安静下来,没有人想说话,听着隆隆水流,各自想着心事。
孙泠衍突然抬起头,望着承天台的方向,静静等待最后一丝霞光消失,才开口:“先去问吴辽要到玄磷石,之后再来谈论这些也不迟。”
出城找吴辽的是苟不理、孙泠衍,还有鸢紫,他们三个是阙城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任何感染迹象的人。
吴辽的营帐中灯火摇曳,光影在茶盏中跳跃。
他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借着这个动作,平息想跳起来揪住首领衣襟猛摇的冲动。
楚铎从椅子上跳起来,挥舞双手,口沫横飞:“一千斤玄磷硝?你们为什么不去抢?”
“坐下。”吴辽摆手。
“统领......”楚铎急赤脸:“他们分明是来挑衅的!”
吴辽踹了楚铎一脚:“闭嘴。”
虽然他这一脚更想踢在他家首领大人身上,但那会有让他失去一条腿的风险。
吴辽微眯着眼,在光下认真端详苟不理的表情。
少年那张无辜的脸,好像刚刚没有张过嘴说话一样,看得吴辽眼角一抽搐。
——这个人真的是他认识首领大人?他居然跑来说要玄磷硝救南灵国的人?那么讨厌麻烦,那么冷血的一个人,居然主动开口说要救一群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的人?
是他脑子抽了,还是我耳朵坏了?
帐里大都是知道苟不理身份的人,吴辽不爱拖泥带水,直截了当:“眼下玄磷硝只不到千斤,要是都给你们,后面城中那些感染的人跑出来,首领大人,我们拿什么对付他们?”
苟不理摸摸鼻尖做思考状。
苍琅军一路攻城略地,玄磷硝消耗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多,现在还能存下近千斤已经超过预期。
再者出城来谈判前,褚姗姗特意将他们三个人拉到没有人地方,叽叽咕咕商量了一通。
城内外短暂的平静并非因为一道火墙,而是南灵国蛊侍暂时不知道天地间灵气消失,苍琅军早已形同普通武者,故而蛊侍不敢孤注一掷冲出城去,其实真的要冲,苍琅军必定讨不了好。
若是坠龙潭的制药失败,阙城内即刻就会有人赌上性命强行出城,届时发生暴动,苍琅军很快就会泄露这点,就算有玄磷硝在手,一则自身难保,二则也保不齐感染者逃脱出城。
大家现在就是栓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这种节骨眼就不必再分你我,把利益得失摆在明面上,彼此坦诚商量出个对策是最好。
苟不理挠挠下巴尖:“你考虑的对,万一把白眼狼们给治好了,他们不但不领情还要反攻,那可真是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呢。”
吴辽觉得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客气,正常情况下遇到这样随时摇摆更换立场的说客使者,他会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把对方的脑子挖出来。
楚铎看统领被气得说不出话,赶紧帮上:“你们有把握治好那些人?”
少年小声问孙泠衍:“有吗?哥哥?”
孙泠衍抬起头,茫然的“嗯?”了声,从进到帐内来他就一直耷拉着眼皮在发呆。
苟不理瞧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他的脸。
“弄到能入药的蛊王。” 鸢紫从旁提醒。
孙泠衍却好似未闻,答非所问:“我想去承天台。”
苟不理一怔,旋即弯起双眼:“太好了,哥哥也想放弃阙城呢,哈!”
他心里从头到尾都不在意阙城百姓的死活,不只是阙城百姓,整个南域,整个北境的生死他都不在意。
但考虑到有人或许会在意,他不得不强迫自己屁颠屁颠跑来跟吴辽讨要玄磷硝。
少年心里一松,笑道:“我和哥哥一起去,现在就走吗?”
孙泠衍摇头:“你留下帮药师。”
“我一变不出千斤玄磷硝,二弄不来大虫子。”苟不理耸肩:“留下来观看吴辽再屠一座城吗?”
听到苟不理最后一句话,营帐内,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苟不理察觉自己说错话,吐了吐舌头,赶忙看向孙泠衍。
一直在旁边偷偷观察苟不理的楚铎摇了摇头——不可能,猎人军团的首领不可能会做出这么可爱兮兮的小动作,他绝对不可能是真的首领大人。
“临城你也有份?”孙泠衍琥珀眸如毒蛇般盯向吴辽。
吴辽苦笑,垂下眼帘。
楚铎大喇喇道:“他们早就死了,我们顶多是分尸。”
“是啊。”孙泠衍脸色苍白,点头微笑:“这样想,你们果然能没有一丝愧疚。”
楚铎瞪眼:“你!我们本来就没有做错什么。”
孙泠衍唇角泛着丝冰凌凌笑意:“难道你杀人的时候,没有看到他们的眼神?他们眼睁睁看着你们的刀刺入自己的身体,心里装满恐惧,绝望和痛苦,当刀切割在身上,断去皮肉,凿入骨头时,痛,却想叫都叫不出来.......”
“够了!”楚铎咬牙:“你不要太过分。”
吴辽按住楚铎,对着孙泠衍开口道:“孙公子,我很抱歉,但若是重来一次,我依旧会做同样的选择。”
这句时隔五六年后,来自屠城凶手口中的话,瞬间将他心底最痛的地方重新剖开,血气同戾气一起喷涌而出,右手探出倒刀光:“那你就去死吧。”
“罢了。”吴辽竟比孙泠衍先一步,将刀递到孙泠衍面前。
孙泠衍眼瞳布满血丝,雪刃挑起吴辽的宽背大刀。
“锵!”吴辽手里的刀飞出去,斜刺在营帐的支柱上。
骨刀在脖颈处切开倒细小血痕,吴辽未动,血水顺着脖子往下流,染红胸前的苍琅军图腾。
“莫要伤人!”楚铎蹦起来,又急又气:“不烧了临城,只会死更多人,你要怪就去怪始作俑者,你有本事就去找他报仇,在这里撒什么气!”
苟不理盯着楚铎:“臭小子,舌头不要了?”
楚铎愕然,那张看似无害的娃娃脸,说话时眸中竟然迸射出股骇人凌厉。
就像被什么恐怖的猛兽盯住般,他的身体不由一僵。
鸢紫把烟杆子重重敲在桌角,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咱现在重点是怎么处理阙城,泠衍,他们不过听命行事罢了。”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孙泠衍面冷如霜,分毫未曾移开骨刀,但也未曾再深入。
吴辽神情自若:“随时奉陪。”
鸢紫没理会他们,自顾自分析:“灵力消失说不定是南灵王搞的鬼,苍琅军继续待在城外很危险,救人要量力而行,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我觉得先不管阙城,最大限度保存实力,以最快的速度抓到南灵王,才是最重要的。”
“姑娘说得实在很对!” 楚铎赶忙赞成:“禽贼先擒王,把南灵王制服什么都好说,现在我们得保存实力。”
苟不理收回目光,旋了把手中的刀,等着孙泠衍的意见。
孙泠衍骨刀化为手掌,缩回袖子里。
吴辽和孙泠衍两人都沉默不语。
楚铎暗松口气,觑眼苟不理,清了清嗓子:“那个.......方才听你所言,是知道南灵王在哪来?”
“那个什么?!吴辽训斥:“没大没小,叫首领大人。”
楚铎表情瞬间裂开。
少年仰起奶狗脸,撩起娃娃睫,露出小酒窝:“没听见吗?”
楚铎嘴唇翕动,终于嗫嚅出那四个字:“首领大人。”
不,这不可能,我心目中的猎人首领不是这样的,他必然是个高大英俊,邪魅不羁,像王一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是这幅奶狗脸,娃娃睫,小酒窝的软萌可爱模样?不,我绝对不接受!
吴辽见他发呆,飞出两脚打发他回去坐好,回头对苟不理正色说:“我立刻传讯让王越带猎人来援,有他们在,阙城若有乱,屠之焚毁不在话下。”
是哦,猎魔族是天道之子,生而有神力,灵力消失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
鸢紫看向苟不理:“你们来阙城怎么不带一队猎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