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苍知看到了大蛊司传给左秋茗的密信。
信上说,雁七正在他手上,服了假死药,可如死人一样,无任何生机气息的沉睡二十日左右,醒来无大碍。
大蛊司提醒左秋茗,褚苍知必定会去琴香阁找人,尽量护着自己的小命,另外太子和国师对他们已经起疑,需得小心行事。
左秋茗并未说谎,他确实不知道大蛊司在哪里。
实际左秋茗只在三年前的国师府内见过大蛊司一次,之后两人再未有任何交集。
就在苍王府清洗奸细不久,大蛊司忽然给他传密信,告知他即将被红虫侵蚀入脑的事,并且对他说,如果想在此之前报仇,就需要设法将雁七引到琴香阁。
左秋茗半点没有犹豫,传讯给出来采买的张钱,谋划了用鸢儿替换雁七的事,因为他深知,这就是他这一生唯一报仇的机会。
在左秋茗的记忆中,鸢儿是个从小被卖到琴香阁的安雅,和他一样有些异能。
鸢儿的异能是复刻容貌,辨别物件真假。
不过复刻他人面容,需要同时满足四个条件,而且这种复刻仅仅能维持一年时间,之后就会逐渐恢复到原来的容貌。
四个限制分别是,一,对方的相貌与他相近 ;二,对方对他有好感,全然信任 ;三,对方送过他东西;四,对方和他中过同一种毒。
这些苛刻的限制,竟然都与墨九完全符合。
褚苍知按着额头暴跳的青筋,看着左秋茗为了满足自己当年的遗憾,任性又多此一举让墨九扮成鸢紫夺魁。
没错,堂堂墨九仙君竟然在琴香阁夺了个史无前例的五盏花魁,扭头就被人堵个正着。
褚镇北碰到墨九确实是个意外。
左秋茗事后为了掩饰私自行动对褚镇北解释说,自己是为报上次差点被苍王杀的仇,才抓的雁七。
他哪里敢让太子知道,他准备要杀了皇后,顺带拉他下宝座呢?
褚苍知看完左秋茗的记忆,差点控制不住把左秋茗的魂识捏爆……只稍一会,只稍稍再多呆一会,自己就会看到墨九的脸,就可以立刻把他带回去,就可以紧紧把他护在身边,如果当时不是为了一个可笑的谎言着急赶回去,如果自己肯多在台下停留一会,墨九就不会被褚镇北发现,就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再多的悔恨和懊恼都已经成既定事实,褚苍知不再沉溺于懦弱无能的情绪中,令王越循着墨九不久前跳出的窗户追踪味道,同时传讯派出苍王府上所有猎人城里、郊外,甚至连宫里都进去找。
王越追踪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便彻底断了踪迹,之后再没有闻到类似的香味,无功而返。
十几日过去,分散各地的猎人没有传回来一丝关于墨九的踪迹。
*
春色已晚,苍王府这半个月却停留在凛冽的寒冬中,来修缮的工匠冻病了好几个,就连苟不理和赵娘都不敢往褚苍知面前凑。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被捆在苍王府里的鸢儿试图混入修缮工匠中逃跑,正好撞到看什么东西都不爽的苍王面前。
褚苍知让苟不理将鸢儿划花脸,以杀大溜子的凶手罪名送入牢狱,比起直接杀死他,让他慢慢在牢里受折磨,才是最好的惩罚。
*
很快,举城同庆的大喜日子在万花盛开的日子里到来,皇宫到洇城每条街道都高挂红灯笼。
洇城的路是山上取下来的大石头铺就,磨的很平坦,宽敞的马车里,男人靠在窗边,眉心冷蹙,漆眸微垂,他识海里旋转着整个洇城的地图。
这大半个月来,城里,郊区,每条街道,每间房屋,甚至每个足可装人的容器都被他的神识一一检视过无数次。
如此地毯式细致入微的搜索,即便是找只蚂蚁都能翻出来,却偏找不到一个人。
完全不合常理,除非对方已经被送出搜索范围,但以大蛊司的能耐,想要将一个人彻底隐藏,不会用这种笨办法。
难道说因为服了假死药,生息全无,香味消失,连神识都窥探不到人?
“王爷,前面路被堵住。”吴辽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去问问看什么事。”
比起跟随在马车旁边挨冷受冻,苟不理更希望投入温暖的人堆里,眼看吴辽挤进人群,苟不理滋溜从马上下来,“王爷我也去看看。”
等苟不理看完热闹出来,吴辽已经站在马车旁边,字正腔圆的报告。
“是尚书府苏侧妃的喜轿被人拦截,拦截者是一对来自丰桑村的农家夫妇,说是半个多月前,皇后娘娘派人将他们一对双胞胎儿子强行带走,他们现在想用钱换回来,苦于无法见凤颜,万般无奈才来拦苏侧妃的喜轿。”
“哦?皇后派人去农户家里抢小孩?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许是马车里说话的人声音大了些,也可能是道上人太拥挤,百姓挨得很近,这话被许多人听见了,议论声更多了些。
“黄仙师都说跟宫里有关,原来那些失踪的小孩真的都是皇后抓走的!”
“不是说是去龙血池里当药引吗?”
“反正跟宫里脱不开关系,我说各位,咱不能再装聋作哑,再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天我的小孩被抓,后天就轮到你家的了。”
前方忽然有人大声呼叫:“官兵出来赶人啦!”
“不能让他们把人赶走,走!我们大家伙都去拦着。”
官兵不但没有威慑走围观百姓,人群反而向前面涌去。
洇城府尹派出十几名捕快,加上附近巡逻的数名银甲卫,要拎走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轻而易举,可今日是太子娶侧妃的大喜日子,在喜轿前面见血是凶兆,在百姓的阻拦下,官兵们束手束脚,半天没能把人带走。
站在喜轿旁边的婆子和婢女都急坏,暗暗骂这对夫妇不长眼睛,骂钦天监是群神棍,怎么能卜算出这么倒霉的吉时。
送亲队伍还是不得不为误了吉时,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们快些给喜轿让道!这是太子侧妃,你们不要命了吗?”
“误了吉时通通都得下大牢!”
“真是无法无天了,连太子侧妃的轿子都敢拦,快把这群刁民给我拉下去。”
“你们这群捕快是吃白饭的吗?这么久都拉扯不出一条道儿来。”
捕快平时对民众粗鲁惯,这会被尚书府的嬷嬷一刺,有些脾气上来,对着阻拦的百姓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打人啦,官府打人拉。”被打的人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忽而,旁边一柄扁刀朝他脸上拍过来。
那人还没来得及惊叫,就见侧面飞来一脚,将刀踢开。
“太子侧妃的吉时,比百姓的孩子被强行拐走更重要?”
“你说什……”喜轿旁的嬷嬷恶狠狠的瞪向说话的人,忽而觉得有点眼熟。
别的不说,那个人,长得竟然有点像太子。
“吴辽,掌嘴。” 墨袍青年冷声道。
嬷嬷没反应过来,脸上就啪啪左右挨了几个耳光子。
匆匆赶来的府尹恰好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的撩起官服小跑过来,上下打量褚苍知,目光在他腿上停留好会儿,又见是苍王府的马车,不太确定问:“你是……苍王?”
“大胆,见了苍王还不跪下!”吴辽怒斥。
府尹没有跪,反而眯起眼,本来就很小的眼睛更小了:“苍王不是四肢残废,身染恶疾吗?你是何人,竟然敢假冒苍王!”
“你巴不得本王一辈子都好不了?”褚苍知唇角微勾。
其实府尹早就认出来他的脸,只是有些不敢确定,以及在皇都为官的人都知道,苍王不是什么需要太在意的皇子。
府尹眼睛一垂立刻就看见褚苍知腰间的皇族虬龙牌,再装下去就太明目张胆,便就拱了拱手说:“参见王爷!”
话音未落,后膝窝被人踹了脚,府尹噗通就跪到地上。
场面霎时寂静下来。
苍王是北境有名的无灵根皇子,围绕他个人生活上的,都是些不怎么好听的传言。
但同时,他也是有名的苍琅军统帅,护佑边境十几年,百姓对他有着一份特殊的感恩和敬意。
就这么个矛盾的人物,今日忽然站在百姓们面前,众人只觉得眼前像是杵着个发光体。
墨袍青年有着极致俊美英武的好样貌,行事雷厉风行,又比那些有灵根的皇族更具贵气和威严,光是看着,都无法与市井传说中那个残废,痴恋尚书之女,豢养侍卫,在花楼为脔宠大打出手被禁足府中的废物苍王联想到一起。
百姓当中交头接耳说着“原来这就是苍王”,“好威风啊”,“跟传说的完全不一样啊。”,“传说果然不能相信”,“这些话都是皇族放出来的,故意抹黑他的吧”……
褚苍知居高临下:“你既是洇城维护一方安定的府尹,今日百姓有冤屈,你定是会替他们伸张正义的,对吗?”
府尹想站起来,但膝盖没力气,只得跪着干笑:“对,对,本官正准备将这两个刁……冤主带回去,问明缘由,才好,嘿嘿将此事差个水落石出!”
“洇城二十年来,丢失孩童案件十起,共丢失十九个孩子,你在位二十六年,哪一起是水落石出的?”
“这,这……”府尹笑不出来,辩解:“确实是不好查,洇城每年大小案件成千上万,总有那么些悬案挂着嘛。”
“既然府尹事务繁忙,无暇管理这些案件。” 褚苍知一顿:“哦,更无能查清孩童失踪案,那就交由本王吧,就从今日这起开始。”
闻言,围观百姓振奋得眼睛亮起,丢失孩童案件一直是洇城百姓的阴影,除了几十年查不出结果,还因为从来没有一个官员敢管,不但不管,硬捂着百姓的嘴不让说。
“可是今日是太子迎娶侧妃……”
“苍王不是禁足在府中,怎么到此……”
尚书府的嬷嬷与府尹几乎是同时开口,话未说完,双双被人来回啪啪打了几个耳光,对方手劲很大,直打得他们头昏目眩,两颊肿起,嘴角都流出血来。
吴辽厉声呵斥:“妨碍王爷办理公务者,掌嘴以示警告,若是再犯,棒打五十,听明白了吗?”
府尹哪里吃过这种苦头,捂住肿成猪头的脸,吓得点头如捣蒜。
据他所知,苍王早已卸了苍琅军统帅职务,被皇帝罚在府邸养病,说白了就是软禁府中,他本来想质问苍王,有何资格插手如此重要的案件,没曾想苍王粗暴蛮横,他的下人更是过之不及,苍王府就跟土匪窝子似的。
只有这点才和传说中的没差。
府尹是个普通读书人,入朝为官只想升官发财,不是想来英年早逝的,被这群土匪打五十棒准连命都没了,哪里敢吭气。
这一切落在心情振奋的百姓眼中,自动转化为——苍王不愧是苍琅军统帅,军纪严明,杀伐果断,将军威武!
一旁的银甲卫只是静静旁观,他们中大多数人去过边境历练,知道这位将军在边境的赫赫威名,之前听说他被宗门的人打残废,现在看起竟然只是个拙劣的谣言。
再看王爷身边几个人都是品阶不低的修行者,何苦去招惹呢,也就是府尹这种除了读书就是当官,没见过世面的人,才会犯这种诨。
他们才刚腹诽完,喜轿旁边的一个小丫头就跺了跺脚,指着苍王厉声呵斥:“王爷,我们家小姐如今是太子未过门的侧妃,请王爷自重,莫要再打扰她!”
此言一出,众人怔愣,不约而同想到那顶红轿子里的新娘。
新娘不就是传说中,与苍王青梅竹马,相恋多年,却被太子横刀夺爱的苏向兰吗?
百姓中那些对苍王崇拜的眼神顿时变得复杂起来,更有人落下几声叹息——原来是为了苏向兰啊。
绿葵听见众人的话,气焰更灼:“苍王,求您放过我们家小姐吧,我们家小姐根本不喜欢你,你何必苦苦痴缠,你就算把婚事搅黄了,我们小姐也不会和你成亲啊。王爷,你可以不要面子,难道也不顾我们家小姐的名誉吗?”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苍王是故意想搅和掉这门婚事吗?”
“搅和吧,搅和吧,浑水好摸鱼,那案子不能叫他们每次都糊弄了去,让苍王闹去吧。”
唯有苍王本人面无表情,淡淡的瞥了身旁的白衣少年:“我方才说过的话,同等适用在任何人身上,早处理完,早点做事。”
“是,王爷。”白衣少年眨眼出现在婢女面前,不待她斥问,抬起手“啪!”一个巴掌把绿葵扇得后退好几步。
小丫头哎呦软倒在地上,嘴里吐出颗碎牙,哇的一声哭出来。
“你家小姐已是太子侧妃,无知婢子出言无状,本当将你乱棍打死,本王念及今日是太子的大喜日子,你乃侧妃贴身婢女,暂饶你一命。”
褚苍知眸光注视着早就被吓成鹌鹑的夫妇二人:“走吧,本王现在就带你们去皇宫,找皇后对簿公堂。”
二人听见对簿皇后,吓得差点没晕过去,可是一想六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顿时激动到哇的当场哭出来:“多谢王爷为草民主持公道!王爷英明神武,我们夫妇二人叩谢王爷的大恩大德呐!”
众人发现苍王根本从头到尾没有看过轿子一眼,也并未因为丫鬟的话露出丝动容,纷纷诧异,难不成苍王真的已经不再倾心于苏家女儿?亦或是那些什么痴男怨女的狗血牵扯都是好事之人编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