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璟回过神来,正欲与那弟子聊聊接下来去哪一块,忽而一个小姑娘冲了出来。
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似从前那般恐慌,而是仰头望着他,认真道:“对不起,道士哥哥。”
赫然是那个在青州把罐子摔到他脚下的小姑娘。当时赵璟便觉得她与旁人的表现不同,似是恐惧,又似悲伤。这么大点的孩子,应该也是被家里人指使的吧。
“你是之前撞到摊子的那个妹妹吗?”赵璟蹲下来才能与她平视,很欣慰地发现小姑娘的头发被修剪过,已不再是第一照面那种乱七八糟的狗啃式了。
她很干脆地点头:“我们家新带回来的罐子已经被另一个哥哥带走了。其实我一直知道那罐子不是什么弟弟,只是一堆垃圾,但我爹娘很信。”
站起来只到腰那么一溜长的小姑娘,表情却生动机敏,两只手拉住他的右手,认真道:“我当时骗了你,对不起。”
“好吧,既然你已经道歉了,那我就原谅你了。”赵璟摇了摇手,故作严肃地承诺道。
本以为就此结束,岂料那小姑娘还要给出“道歉礼”,掏出一个小东西塞到赵璟手心,悄声道:“你当时买的那个穗子,最值钱的部分被老板早上拿下来了!我偷偷捡走了,给你。”
是一个明橙的小柿子挂坠。赵璟才想起来那天初入青州,他在一家摊贩那里买了个银丝玉扣的穗子。
当时是觉得那玉扣颜色极为漂亮,想着换个更好的穗再送给师尊的,结果这几天忙里忙慌的给忘了。
这柿子挂坠做工也精细,但看起来和那穗子不是同一种风格。明亮又可爱,像是小孩子喜爱的装饰。
赵璟只当这是她好心的赠礼,也不贵重,便收下了。看这小姑娘眼神沉静说话清晰,还能不受幻术影响,便在她掌心放下一枚灵石:“今年立秋,道清宗会在青州设下测根骨的问灵石,你若想修道,可以去试试。”
小姑娘点了点头:“谢谢你,我会认真想想的。”
她道歉的补偿给了话也说了,扭头就走,干脆利落得很。
赵璟站起身来。那摘星阁弟子一直没有上前插话,此刻终于忍不住问道:“道友,你已经当爹了吗?”
“?”赵璟满头雾水地澄清,“我没有啊。”
“哦,我说也是呢。”那弟子松了一口气,“主要是你看起来真的太熟练了,我还以为你要把这小孩抱起来。”
赵璟心想真的有这么熟练吗,他不就是带了区区三四五六届师弟?……既然如此,不若以后他在外的身份便是两个孩子的爹好了,比现在的身份显得更有资历一些。
——
数日之后。
赵璟与燕流云会合,找了个视野好的屋檐,等大鹏兄起飞来接他们。
落日熔金,群鸟飞过,天边一望无际。
燕流云叼着根青州特产的草,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想通了吗?”
没说是什么事,但赵璟一瞬间就了然他在问哪个。
他禁不住笑,也往后一躺,枕着胳膊,眼中倒映着漫天晚霞:“我没想。”
“那还挺好。”燕流云咬着那根草,权当磨牙,“登云大会那天我听林峰主说,他感觉江峰主就是啥也不想,说收徒就收了,还吓了他一大跳。可能这就是你们逍遥峰的传统?”
“嗯,是传统。”赵璟微微一笑,“我们峰的山石上刻的就是【从心所欲,自在逍遥】。”
“说得我都想去了。”燕流云倏然坐起,朝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放声大喊,“一天到晚写文书都是哪些牛马在享受啊!”
心有激怒怨怼,故不平则鸣。
赵璟放任他发疯,漫无目的地想到,修道讲究心随意动,顺心而为……如果不再去深思熟虑地“想”,他到底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脑海中闪动着,却涣散着捉不住。
燕流云嗓子嘹亮得很,像是在草原上呼马似的,竟然给寻人的大鹏提供了指引。
巨大的翅膀扇动的气流吹乱了额发,赵璟起身,跳上大鹏宽阔的背。
按住那蓬松温热羽毛的一瞬间,他心中蓦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受,似乎有什么沉重的顽石被长风化去,留在了地上。
眼前是璀璨万丈的落日熔金,震撼得叫人挪不开眼。这是他曾是凡人时,以为自己永远都看不到的景色。
赵璟忽而很清晰地听见自己心中笃定的声音,如今的境地不一样了。他可以如师尊所说的那般“想去就去”,而不再需要处处深思熟虑,小心维持了。
那人飘逸如风的自由心意,原来也无形中感染他良多。
赵璟端坐于大鹏背上,忽而一笑,转头说道:“我现在觉得修士之间的师徒关系挺好的,拜师即终生,应该会一直是最亲密的人吧?”
“那肯定啊。”燕流云也笑了,“不都说修士情浅缘薄吗?就算找了道侣,最亲的也是师父没跑。”
——
大鹏的速度比御剑慢一些,到达摘星阁所在的中州时,已是第二日下午。
其他宗门基本上都陆陆续续走了,郑峰主也带着漱玉真人的元神率先跑路回宗。赵璟本以为江南行应该也是率先走的那一批,但听别的弟子说,他还在。
把是在等自己这个自恋的想法甩出脑袋,赵璟就直奔目的地了。
在大鹏背上昼夜赶路的时间里,他就在自己的乾坤袋中挑挑拣拣,小金库都翻烂了,才选出几样珍稀又养人的材料给那穗子做了个改造。他没学过专门的技艺,但好在手上能力不错,弄得还挺有模有样。
经历了一番改造之后,那银丝如星辰般闪耀,很好地衬托出玉质的清润,穗子也换了一条,勉强能配上越流霜此等名剑了。
就是那小柿子挂坠不知怎的吸在了玉扣背面的凹槽里,卡得浑然天成。赵璟研究了半天也分不开,信了这原本就是一套,干脆就这么保留着。
去的一路上,木质长廊里洒满了阳光,仿若一地碎金熠熠生辉。
推门而入时,映入眼帘的是窗外的柳色青青。
江南行轻倚着窗栏,眺望远方起落的群鸟。开门的瞬间微风恰来,几缕细如轻丝的鬓发柔软地拂过侧脸。
他没穿那身潇洒如游侠的白衣,而是一身明亮的栀子黄直裰,衣袖的线条很柔顺。
这身衣着倒让赵璟突然发现,他比印象中还要清瘦一些,像一握纤韧的柳枝。
“来了?呆在门口做什么。”江南行回过身来,笑意顿生,自然而然地拉着他进去,神采奕奕地规划着,“青云会不远了,在参加之前你得拿剑、组队、下几个秘境……”
细尘在光下飞舞,赵璟沉默了几个呼吸,才将视线从那行走间飘荡的明黄绦带上移开。
话倒是有点没听全。
江南行按他在桌前坐下,从旁边拿起一幅卷轴,哗啦一抖,好几米长的卷轴就从桌案右边滚到了地上。
赵璟放眼望去,尽是灵气写就的密密麻麻金字,疑惑道:“师尊,这是什么?”
“锦囊妙计。这个送你,平时可以拿出来对照着看看。”
这一幅卷轴洋洋洒洒数百条,从筑基到结丹再到合道,规划好了一路的大方向,也提醒了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
大到突破每层境界前的准备,小到组队时的趋避,却不至于繁琐到剥夺他自己思考的机会。
只需略略一扫,便知这是一个天才毕生的修道精华凝练。
赵璟细细看过去,只觉句句皆恳切,金光闪闪的字迹细致地铺就一条青云之路。
原来这几日,他都在做这个?
赵璟沉甸甸的卷轴拿在手里,说不出是感动还是惶然,心口涨得发酸。
他忽而发觉了不对——若是来日方长,又怎会如此事无巨细?
赵璟手指点上空白的最右边一行,轻声问道:“师尊,这第一条为何没有了?”
“这卷轴也是一样灵物,完成了哪一项,字迹便会消失。”江南行低头看了一眼,“若有一天这卷轴无字,我便没什么可教你的了。”
赵璟拿着卷轴的手紧了紧,咽下骤然翻滚起来的心绪,尽量平静地问道:“那届时师尊还会在吗?”
“那得看你需要多久合道了。”江南行未曾发觉不对,当真计算了起来,“我师父亦是在我合道巅峰时羽化,但他收我时年纪也比较大了,你若能在三五十年内冲上去,或许我还能……”
话还未说完,赵璟就拉住了他的袖子,手动关了音。
见江南行望过来,赵璟抿了抿唇,道:“师尊应当说些吉利的话。”
江南行乐了,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头顶:“都修道了还信那一套?好好好,不说便是。”
赵璟心里忽而堵得慌。他稍稍低下头去,每根面部线条都紧绷着,长睫垂下,盖住了混乱情绪涌动的双眸。
江南行心头骤然轻轻一跳,直觉自己对徒弟的教育迎来了一个转折点——
他立马落下手,很轻柔地拍了拍赵璟的侧颊,像是一种怜爱的鼓励:“虽然一般长辈的承诺都不怎么可信,但我会陪你长大的,信我如何?”
浅黄微透的袖衫滑下小臂,那颜色柔和美好得仿若纤薄纸张上的丹青,风一吹就会翻飞远去。
他信或不信,重要吗?其实根本影响不了什么。赵璟清楚得很,甚至想无奈地笑一笑。
然而……
赵璟静静地看着眼前人,忽然露出一个很是温和乖巧的微笑:“当然,从我拜师的那一刻起,我便相信你说的每一句。”
他抬手扣住还未来得及抽离的手腕,另一只手覆了上去,把温凉的玉穗盖在江南行的手心里。扣住手腕的那只手不经意间动了动,指腹在细腻的腕骨上轻掠而过,又很快放了开来。
“送给我?”江南行没料到这一出,颇有些意外。
赵璟点点头。
江南行感觉方才手腕有些被摩挲过的痒,但看了一眼赵璟规矩的坐姿,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握住那穗子细细一看,完全符合发光物件的喜好不说,还是徒弟送的第一份,当下就喜悦起来,但面上还是得维持一下师长的矜持,笑道:“多谢。”
“师尊喜欢就好,何必言谢。”赵璟温声道。
门外风铃骤响,叮叮当当的传进屋内。
“林峰主来找我了。”江南行将穗子爱惜地收好,叮嘱道,“若是无事,你可以在这里看会书,明日就可以回宗了。”
他离开时,风卷起长发飘飘。有几绺掠过赵璟的肩膀,发尾扑在颈上,微微的刺。
窗外烈阳高照,梧桐树沐浴其中,蓬勃地伸展着枝条,青绿可喜,反射出千百片镜子般的辉光。
赵璟坐在桌案前,安静地收起卷轴,手指从光滑的卷面上划过,深黑的眼瞳被阳光点染出温煦乖驯的错觉。
他要像梧桐树抓住阳光一样,抓住这飘忽易逝的风。
七夕祝小情侣99!确实是转折点呢:D
接下来就是回宗门升级以及酒后乱亲了!写日常我简直下笔如飞,咔咔写一堆,经历了二十章的探索后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擅长让主角出差了(哈哈)等把队友集齐了再出门打本吧
然后今天收到一条段评,我惊喜地一看结果吓得花容失色,竟然把林峰主写成了赵璟的师叔(应该是师伯),太丢人了,尴尬得我抱头尖叫,枉费我纠结遣词造句这么久,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若汁错误,你们就当没看见好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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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风动旛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