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天边洋洋洒洒下起了雪,院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皮。
包饺子和做汤圆看着简单,准备馅料和馅皮却都是个精细活。好在刘婆子和小艾手艺好,捏的饺子比外头卖的还精巧。
怀夕手艺不好,饺子怎么都包不住馅,试了几个就放弃了,乖乖在一旁搓汤圆。
饺子的馅没包完,怀夕好奇汤圆皮包上饺子馅是什么味道,趁刘婆子没注意,用肉馅搓了几颗汤圆。
偏厅里烧着炭,暖洋洋的。
怀夕为干活方便,把厚厚的大袄脱在一旁,卷起袖子同刘婆子和小艾围在炭盆边就这样包了一下午。
待天色微黑,院子里的雪下了厚厚一层,饺子汤圆也包了满满几屉。
包的时候费时间,吃的时候就方便了。放入高汤或开水里一烫,沸腾一会再捞起来,就是一碗叫人垂涎欲滴的美食了。
怀夕吩咐小艾各拿两屉送到对门,又让刘婆子把剩余几屉拿到厨房,吩咐先烧好灶,待哥哥回来就可以下锅。
锅碗瓢盆收拾好之后,怀夕拿着抹布在桌上擦掉落的面粉。
宋承云刚踏进垂花门时,怀夕正好捧着盆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看到宋承云,怀夕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隔着游廊,声音脆亮:“哥哥回来了。”
厨房里,刘婆子和小艾听到怀夕的声音,走了出来,对着宋承云福了福身。
松豪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刘婆子和小艾,又赶紧接过怀夕手里那盆擦拭过的温水。
雪花飘进廊下,有两朵趁怀夕不注意,贴到颊边,怀夕忍不住打了个颤。
待宋承云走近,怀夕看到他肩上压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踮着脚想去拍掉。只是手一伸,隔着袖摆,被握住指尖。
一冷一热。
宋承云看着清冷如雪,可到了冬季,身上却暖如火。怀夕隔着袖摆,也能感受到他手心温烫,如同握着暖炉一般。
指尖被握住,怀夕愣了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哥哥是看自己有没有冷到。
宋承云只是探探她的温度,握着的力度很轻,怀夕轻轻一抽就抽出来。
抽出来后,却是顺势将微僵的小手塞到宋承云手心,任那股暖烫驱散指尖的冰冷。
怀夕满足地眯了眯眼,宋承云看着她,神色舒展,任她拉着进了屋。
冷热交加,怀夕一进屋就打了个喷嚏。
见宋承云解开披风的手一顿,怀夕立马走上前,将他手里的披风接过。
“哥哥,我今日一步都没有踏出院子,隔壁圆圆姐姐派人来请我,我也没有过去。”怀夕抬着头,一双杏眸眨巴着,眼底干净剔透。稚气未退,毫不掩饰自己有所求。
宋承云看着她沾着面粉末的脸颊,一双冷清的黑眸漾过一丝柔软,从袖间拿出帕子,伸手将那几点白擦掉。
怀夕却不在意,拂掉他的手,自己随意擦了擦。
“哥哥若不信,可以叫刘婆婆进来问问。再不信,还能问问画眉。”见宋承云不接她的话,她眉头皱了皱,拉着宋承云的袖子,“我今日可忙了,做了好些饺子,还有哥哥喜欢的红豆汤圆……”
“我没有不信你。”妹妹不经逗,宋承云唇角微扬,就此作罢。
怀夕脸上立马也绽开了花,讨喜道:“哥哥最英明了。”
厨房里有条不紊准备着膳食。屋里,怀夕正襟危坐,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承云握笔的手。
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盈润如白玉。
宋承云这双手写过无数叫人惊艳的文章,可此时却坐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在她临的字帖上不住地圈圈。
……
见宋承云圈圈的字越来越多,怀夕暗暗叹了口气。
哥哥这手字是得过许多夸赞的,按梁夫子的话,“伯卿之字,笔墨精熟,古逸秀劲,风神殒藉处有魏晋书韵。”
所以,自然不是她能随意能临摹出神采的,怀夕摹了许久,堪堪只能见其形。
怀夕原本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准备重写,却未料到对面书案上的人轻飘飘道了一句:“还不错。”
大大出乎意料,怀夕狐疑确认:“还不错?”
宋承云将手里将笔放下,“恩,圈出来的这些字重写即可。”
......
这叫还不错?
怀夕忍不住拧着眉头,可在宋承云的招手下,还是认命般地绕过桌子,走到宋承云身旁,探头去确认要重写的字数。
密密麻麻的圆圈。
“写好了,答应你一件事。”
怀夕伸出手想去翻页,听到这句话,侧着的身子转而看向宋承云,一头乌黑柔软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尽数落到肩前。
宋承云看着怀夕清透的眸底满是不可置信,哑然失笑。
难道他的话已经如此不可叫人取信了?
-
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天亮转小了些,可也不见停。院里堆了厚厚一层雪,雪光照拂下,屋内更显亮堂。
怀夕窝在被窝里,呆呆地看着窗棱,还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小艾从屋外打开门,掀开门帘,轻轻喊了一声:“姑娘起来了?”
小艾她走路间带起一阵微风,怀夕扯了扯被子,“恩,醒了。”
因盖着半张脸,声音闷闷的。
待床纱被小艾挂到一旁,怀夕才推开被子,坐了起来。小艾拿过一旁准备好的衣物,帮怀夕披上,怀夕就着她的手穿好。
“哥哥呢?”
“公子卯时就起了,在书房。”
“现下什么时辰?”
“辰时。”
这么晚了?怀夕加快手里的动作,将头发简单挽好,赶忙收拾一番后便带着小艾往偏房去。
早膳按宋承云的习惯,只煨了粥,配上几叠小菜。虽简单,但怀夕在吃这方面总有自己的花样。
粥也不是简单的白粥,昨夜她便吩咐刘婆子先熬好肉骨汤,今早用那骨汤小火煨粥,待出锅时又撒上些葱花和青叶碎。
热粥盛了两小碗,在桌上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宋承云用勺子在粥里搅了搅,舀了半勺,送入口中。
怀夕坐在宋承云身侧,偏着头,安静地看着他,待看到哥哥点头,才满意地收回目光,自己吃了起来。
宋承云先吃完,却没走开,一直等到怀夕也放下筷子,才起身。
怀夕用帕子蘸了蘸嘴角,也跟着起身,看着哥哥打开门,眼睛转了转,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
算了,还是不要打扰哥哥了,待等会雪小些她去看看圆圆姐姐好了......
宋承云走到门口,正要跨过门槛,才发现怀夕还站在食桌前,没有跟上来。
“怎么不跟上来?”他转过头,神色略带些疑惑。
怀夕也有些发愣,疑惑地问回去:“去哪?”
-
一进书房,满屋的墨香和纸香袭鼻。
怀夕解开身上的斗篷,被宋承云顺手拿过,与他的一同递给松毫,松毫接过后便退下了。
屋内燃着炭,可并不算暖和,怀夕环视了一圈,看到右边纱窗还小开了一条缝,寒风正从小缝里呼呼钻进来。
宋承云平日看书并不喜欢屋内太暖和,不过妹妹向来怕冷,他走近窗前,单手将纱窗落下,又示意怀夕坐到窗边小榻上。
榻上置了一小几,棋盘放在中间,边上是一煮茶的小炉。
“要看书还是下棋?”宋承云问道。
显然,今日他确实是打算好好陪一下怀夕了。
怀夕转了转眼珠子,“下棋。”
“好。”
宋承云坐到怀夕对面一侧,将两篓妻子放上棋盘,温和道:“你来选。”
怀夕却摇头,“还是猜子定黑白。”
宋承云轻笑,配合怀夕,随手抓了几颗子。
怀夕状似认真思索,“双数。”
宋承云摊开手掌,三颗黑子印入眼帘。
怀夕叹了口气,“怎么每次都猜错。算了,我选白子。”
......
宋承云无奈地笑了笑,将白子篓放到她右侧手边。
棋盘上黑子白子交织,怀夕两指捏着白子,眉间皱成一根线,认真思索着,半晌没落子。
宋承云目光轻轻扫过怀夕,也不催她。
怀夕自小在泸州长大,耐不得寒凉,金陵还未入冬时,她就开始穿着北地人在冬日才会穿的衣裙。
今日,她着一身浅粉色对襟襦裙,外披圈毛边云纹披袄,此刻小手撑着下巴处,贴着软毛,娇俏地不像话。
本是怕怀夕畏寒,宋承云才吩咐松毫把炭火烧的旺些,没曾想,小姑娘却热得鬓间微汗。
宋承云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推到怀夕边上,温声道:“休息会吧。”
一时间不知道要将子落在何处,听到哥哥的声音,怀夕烦闷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篓,顺势拿过茶杯,抿了一口。
“输了。”怀夕不甘心道,“不过,夕儿棋艺不精,是老师教的不好。”
她反将一军,捂起嘴笑了起来。
宋承云也不反驳,妹妹的棋艺,是他一人所教。可他平日大部分时间都在书院,能教妹妹的时间并不多。
不过,妹妹倒也小看自己的棋艺了。连自己这个师傅同她对弈时也要费上几分心神琢磨,可见她的棋艺已有一些火候。
从棋盘上收回注意力后,怀夕才发现自己有些热出汗。
她站了起来,想将外面的圈毛边云纹披袄去掉,可还没解开带子,就被宋承云制止。
“我把炭火灭掉一些。”外头这么冷的天,他怕一冷一热真冻到了。
怀夕想了想,也怕着凉,于是收回手,却走到门边,喊了一声松毫,笑着同他说道:“松毫,你去让小艾把昨日圆圆姐送过来的糕点装一盘过来。”
松毫麻溜地应是。
怀夕回头,见宋承云又随手拿了本书,趁他还没翻开,她边走近边说,“对了哥哥,我让刘婆子今日家去了,今日你只能吃我做的饭菜了...”
宅子里的人本来就是侍候怀夕的,宋承云并不置喙她的安排,倒是被她语调间刻意加重的“亲手”吸引。
“亲手做?”
“昨日我包了饺子和汤圆。”怀夕也不是真要卖弄,说完有些心虚起来,“饺子我打下手了。”之后声音又高了一分,“但是汤圆我搓了许多的!”
宋承云揉了揉她的鬓发,浅笑哄道:“好,那哥哥今日多吃些,不辜负夕儿的手艺。”
一日的时间过得飞快,午后怀夕听说丁心兰得了风寒,忙过着小艾过去看她。
所幸还好,丁心兰只是有些头疼,怕传染给怀夕,没让怀夕久坐。怀夕只好回自己院子又小睡了一会,便跟小艾去厨房张罗晚膳。
说是张罗,其实刘婆子大都准备好了,清脆爽口的几盘小菜已腌好,只待饺子和汤圆下锅就可以。
不过,等两个小姑娘将膳食端出,天边已经些许擦黑了。
松毫搬出前两月新做的糯米酒,拿出勾勺打了几盏,放到食桌边上。
家中就四人,既是为了热闹,也是将松毫和小艾看作家人,怀夕让他们晚膳一起围坐。
没想到,松毫直接回绝,小艾也是支支吾吾不敢答应。
怀夕见说不动他们,只好将眼神求助到宋承云身上。
果然,宋承云一开口,松毫和小艾就乖乖围坐上来。在怀夕的欢声笑语间,松毫和小艾勉强克服心中的拘谨,几人将昨日包的几屉饺子和汤圆几乎吃完。
不过饭后,松毫和小艾将桌子收拾好,放上几碟点心,还是很快退了下去。
怀夕主动拿出勾勺,往自己杯里又倒了一盏糯米酒。
宋承云瞥了一眼,也没阻她。他刚刚小尝了两口,酒劲并不大。
偏房的窗半开着,兄妹二人边饮酒边赏雪,怀夕间或说几句听来的见闻。
但大部分时间,两人都是沉默着。
待怀夕将手伸向宋承云面前的酒杯,宋承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怀夕已将几盏糯米酒喝下肚。
糯米酒酒性浅,原本也不碍事。但他没想到,怀夕酒量这般差......
莹白的两颊被洇出粉红,清灵透亮的双眸浸上水雾,被他压住手背时,小姑娘怔愣了几秒,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好一会,她似乎反应过来,解释道:“我帮哥哥喝。”
宋承云见她执着地想抓住他的酒杯,觉得她的醉态有些好笑,轻呵了下。而后在她的注视下,端起酒杯,将剩余的半杯糯米酒一饮而尽。
甜腻腻的,他并不是很喜欢,喝完后眉头忍不住一皱。
怀夕见状,扁了扁嘴,颇有不满之色。
“你喝醉了,回屋休息吧。”宋承云走过来想扶她,却在走近时被怀夕拉住袖子。
怀夕低着头,宋承云看不见她的神色。
袖子被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抓着,他只好顺势蹲了下来。
蹲下来后,两人目光正好平视。
晶莹泪珠扑簌簌地从那双清透明净的眼眸里涌出,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落在他袍子上。小姑娘吸了吸鼻子,想说话却哽咽住,眼圈因憋着眼泪而泛红。
宋承云看着那泛红的眼圈,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就这样半蹲着将坐着的怀夕轻轻揽入怀里。
没有出言安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是轻轻拍着,耐心地安抚着......
酒劲上头,宋承云越是安抚,怀夕哭得越厉害。
哭累了,在昏昏欲睡前,她埋近宋承云脖颈间,低声咽道:“哥哥,我想娘亲了。”
......
憋了一整晚,怀夕还是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其实,宋承云一早就发现怀夕的小情绪了。
这是娘亲去世后的第一个冬至,或许小姑娘怕他伤怀,始终憋着没提起......
可她心思纯净,向来藏不住心思。
况且,娘亲也是他的娘亲,他焉能不知怀夕的思念......
妹妹就这样趴着他肩头,不时抽噎着,某一刻,嘴巴不知喃喃说着什么。
宋承云轻歪了下头去听。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姿势洇进他的领口,灼热的有些发烫。
冬至大如年,向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如今他们的小家,便只剩他们兄妹二人了。
他们是亲人,彼此唯一的亲人
宋承云将睡着的怀夕抱了起来,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将身上的披风覆紧怀中的妹妹,低头在怀夕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话语声很快被寒风卷走,清冽的音色毫无缝隙地融入风雪里。
.......
睡梦中的怀夕听见了,在宋承云怀中动了动,挪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安心地睡过去。
好冷呀,偷偷问一句,有哪位神仙宝宝在看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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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