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霁被推的踉跄,忙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身子。
他一时有些发懵,脑海里还回味着陵音看他的那一眼,似乎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愤。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陵音已经走远了。
“哎,师妹——”谢怀霁小跑着追上陵音,走在她旁边:“你怎么了?”
陵音没回他,自顾自的朝前走。
谢怀霁挠了挠头,他与陵音从小一起长大,向来是无话不谈,甚至陵音学不会功法被师尊打手心,还要哭着找他补习。
今日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冷漠?
陵音不说,他便只能去猜:“师妹,是不是你这几日的功法没学会?我前几天下山历练,加上又照顾那个姑娘,确实没什么时间,明天师兄一定教你。”
“对了,还有——”谢怀霁从怀里摸出一个绒兔子。
他递给陵音:“这是我从集市给你买的,听说山下的姑娘都喜欢这个。”
陵音瞥了眼谢怀霁手里的兔子,毛茸茸的,手里还捧着一个胡萝卜,憨态可掬。
她的确喜欢可爱的东西,放在以往,她自然会欢喜的接过来。
谢怀霁见她看了过来,心中一喜,笑着把兔子递过去,却不想绫音一抬手,便将兔子给打掉了。
“我不稀罕。”
陵音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
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和谢怀霁说话,甚至一看到他的脸,就会忍不住想发火。
谢怀霁看着脚边滚落的绒兔子,愣了一下,连忙捡起来。
他费解的看着陵音的背影,一脸茫然。
好奇怪,师妹这是在生他的气么?
他怎么不记得师妹现在起床气这么大了?
谢怀霁本能的又追上去:“师妹,你到底怎么了?”
“是不是师兄吵醒你了?”
“师妹,你别不理我啊。”
他跟着陵音,从她左边转到右边,无论说什么陵音都充耳不闻,两个人不知不觉便就走到了江尽宜院子前。
江尽宜住的地方并不远,拐个长廊便到了。
觅心宗是个小宗门,总共也才三个人。
陵音六岁被江尽宜捡进了宗门,为了方便,江尽宜便将三人安排了临近的院子,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也不曾变过。
谢怀霁跟着陵音进了江尽宜的院子。
院中灯已经熄了。
谢怀霁不知道陵音大半夜过来找江尽宜有什么事,但他却了解江尽宜的作息。
“这个点师尊已经歇下了,师妹,你到底有什么事?师兄也可以帮你。”
陵音实在是被他说的烦不胜烦,刚想发火,却闻到了一股清幽的香,一下便抚平了她心中的燥。
这是院中静心草的香气,也是江尽宜身上的气味。
她连忙提着裙子小跑,两步并做一步,快速跑上了台阶。
谢怀霁刚反应过来,陵音已经敲响了江尽宜的房门。
他跟上前,压低声音想要劝陵音不要打扰江尽宜:“师妹——”
只是甫一开口,里头便有人缓缓应道:“进来。”
如往常一般,平静柔和。
陵音听到后,心头微微一震,下意识攥紧了拳。
片刻,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谢怀霁也想跟进来,却被陵音反手关在了门外。
“师妹!师妹!”谢怀霁在外头喊她,陵音并不理会,转过身来。
与院外相比,房中静心草的幽香更甚。
房中未点灯盏,但却并不幽暗,梁上稀零的缀着大小不一的夜明珠。
这夜明珠颜色清浅不一,却色泽透亮,华光明润。
陵音听说过,北地海域鲛人的妖丹可作夜照,唯有修行前千年的鲛人,妖丹才会有如此明润的色泽。
再往里看,便是一面琉璃珠帘。
珠帘后,是一抹明净的雪色。
江尽宜坐在窗前,银发披散,从肩头滑落。
月色照在他雪白的缎子上,犹如落了满身的霜。
他眉目微垂,是再柔和不过的面容。
可偏他眼尾落了一颗浅浅的痣,将眼睫勾长,削去了几分柔和,平添了些疏离冷淡。
只见他在空中画着什么,而后咬破指尖,一滴血飞出,面前金光一闪,凝成一张符,整齐的落在桌上。
陵音知道,那是江尽宜画给她的符篆。
她没有灵力,也不会任何法术,江尽宜想了个办法,那便是画符给她用。
符篆里有江尽宜的血加持,用时只需要她念咒便可发挥其威力。
“师尊。”陵音轻喊了他一声。
江尽宜循声抬眼,看到门口站着的陵音,对她招手:“簌簌,过来。”
近前来,陵音才见他已画了七八张符篆。
江尽宜拿过符篆,递给她,温声道:“这几个是净尘符,天冷了,若是不想去后山沐浴,用这个便好。”
陵音将符篆攥在手中,抬眸看着江尽宜。
她不自觉便想到了上一世,江尽宜浑身是血,用尽最后一丝力将她推出阵外。
血迹斑驳的脸逐渐模糊,最后和眼前这副清淡柔和的面容重合。
陵音鼻尖一阵酸涩,眼眶中忍不住涌上一股汹涌的泪意。
她连忙撇开眼,抬手快速抹掉泪水。
江尽宜自然是瞧见了她眼泪滚落的泪珠,微微一怔,问道:“怎么哭了?”
陵音几欲忍住泪水,还是在江尽宜开口后眼泪决堤,她直接上前抱住江尽宜,哽咽道:“师尊……”
江尽宜有些猝不及防,他空着手,一直不知道要如何做。
他感受到陵音浑身颤抖,似乎真是在惧怕什么,才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道:“怎么了?”
陵音的确是在害怕。
害怕当初师尊被困在阵法中的惨状会再次发生,害怕自己因为无用而救不了师尊。
她松开江尽宜,她擦掉颊边的泪水,刚想把事情全盘托出。
也就在这时,她突然想到——
那日归墟的人上山之前,师尊一早便叫她下山,说是让她去山下集市找一个人买药,甚至还跟她详细的描述了那人的相貌,叮嘱她一定不要认错。
可她却因为偷懒,下了一半便又折回来,想要喊谢怀霁御剑送她,却不想再回到宗门后,已经是血流成河。
再问到谢怀霁,师尊也说,让他送姜曦则下山去了。
陵音这才意识到,其实师尊早已经提前料到会有人上山。
但他的做法却是一声不吭的将她和谢怀霁支开,独自一人面对。
陵音心下一凛,到口的话却是一个急转,被她咽到了肚子里。
她怕即便是告诉师尊,他仍会独自面对。
陵音抿了抿唇,试探的问了句:“师尊,如果说——”
“我是说如果,以后宗门有危险怎么办?”
江尽宜笑道:“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陵音凝眉:“那如果师尊保护不了我呢?”
江尽宜觉得有些奇怪,但仍旧笑着回答:“那我会把你和怀霁送下山。”
“不行!”陵音下意识拒绝。
说罢,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激烈,便连忙补了一句:“我既然是师尊的徒弟,自然要跟师尊一起保护师门!”
不等江尽宜开口,她先先一步抓住江尽宜的手臂,眸色认真:“师尊,从明天起,我一定会好好修习功法,绝对不会再惹你生气。”
江尽宜一愣,这才想到今早的事。
他安排陵音修习功法时,陵音半点没学,还在院中打起了瞌睡。
他心中无奈,便严厉批评了一番,用竹尺打了她五十下手心,疼的她龇牙咧嘴,跟他怄了一下午的气。
江尽宜只当陵音因为这事胡思乱想了一整天,不由失笑:“不好好学也没关系,如今怀霁历练回来,你与他亲近,让他教你便可。”
“不要。”陵音果断拒绝,她神色坚定:“师尊,我没开玩笑。”
“我一定会好好修习功法。”她将手中的符篆举起:“还有,这些净尘符我用完后,你不要再给我做了,我明天就学习净尘诀,你也要认真教我。”
如果真的无法避免半年后的事,她那首要做的便是变强。
只有她强大了,不再依靠别人,才有能力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江尽宜见她如此坚决,稍有些意外。
尤其是少女看向他时的那双杏眸,瞪的圆滚滚,甚至有些过于严肃,与以往贪玩耍赖的样子完全不同。
只是那略微翁乱的头发却将她的严肃削弱了几分,带了些青涩的稚气。
江尽宜笑了笑,抬手将她乱糟糟的头顶抚平,眸子温和:“好,师尊相信你。”
陵音见他答应自己,不由得也咧嘴笑了。
江尽宜放下手,示意她回去:“早些休息吧,明早还要修炼。”
陵音点头,将符篆收起来,转身推开房门出去。
谁知道一拉开门,竟是见谢怀霁盘腿在阶上,正闭眼屏息打坐。
谢怀霁听见推门声,连忙收身站了起来:“师妹!”
又见陵音蹙眉探究的眼神,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师尊这院子里灵草多,吐息出的灵气也馥郁,我想着也不能浪费了,等你的时候顺道吐纳了会儿。”
陵音:“......”她一时无言。
比起她,谢怀霁的确是个爱修炼的好苗子。
当然,谢怀霁的仙骨也非寻常修士能比。
往日里师尊教授她二人功法,谢怀霁只需看一遍就能学会,而她肉眼凡胎,哪怕在仙门长大,却无法运用灵力。
有时她受了江尽宜斥责,晚上会喊谢怀霁偷偷为她温习白日学不会的功法,她的任何要求他也是有求必应。
作为她的师兄,谢怀霁的确是挑不出一丁点错处。
谢怀霁见陵音看着他发呆,虽不说话,却能感受到她已没了方才的愤怒。
他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又道了一遍来意:“师妹,师兄若是有什么错,咱们回头再说。要不,你先去给那个姑娘换药?”
陵音刚醒来时,看到谢怀霁确实心中有怨。
可方才见了江尽宜后,心中的怨愤便消去了大半。
就事论事,无论是谢怀霁还是姜曦则,与害死她师尊的人都没有关系,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归墟的人。
姜曦则到底也是个姑娘,伤势又重,若是她不去换药只能谢怀霁亲自动手,毕竟男女有别,她总不能致姜曦则清白不顾。
陵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谢怀霁见势,又笑出一排整齐的牙,把手中的绒兔子再次递给陵音:“这兔子你收下,我特地买给你的。”
陵音知道谢怀霁的性格,若是自己不要,他便能絮叨一整日。
她仍不说话,默默地接过兔子。
二人出了江尽宜的院子,朝着北苑走。
北苑是陵音和谢怀霁住的地方,有前后四间房,十分宽敞。
刚一走到院中,便见客房门开着,一个女子坐在台阶上往外张望。
她穿着白色的亵衣,乌发如墨,衬的她本就苍白的面容更是森然憔悴。
见到二人后,姜曦则连忙站起身。
许是身子太过虚弱,她起身时有些不稳,扶住了手边的柱子,这才稳住了身型。
竟是连下台阶的力气都没有。
谢怀霁也是被吓了一跳,连忙跑上前,扶住姜曦则:“姑娘,小心。”
陵音看得出姜曦则身子有多虚弱,她那个身板,感觉若是风一吹,便就随风倒了。
她也小跑着跟了上去。
近前来,才见姜曦则衣裳已穿戴整齐。
谢怀霁惊讶道:“......你身上的伤?”
姜曦则面色苍白,精神也不算好。
她刚想开口,便止不住的咳嗽,几乎要咳去半条命。
缓了半晌,才见她牵强的扯起一抹笑:“我自己换好了,已受少侠救治照顾,不敢再劳烦你们。”
谢怀霁被这一声少侠叫的不好意思,连忙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转念,他又问道:“晚上冷,你怎么出来了?”
姜曦则道:“我昏睡这几日承蒙你们照顾,醒过来便想好好向你们道谢,可我敲了你们房门并未寻见人,便只好在门外等候。”
说罢,她对着陵音和谢怀霁拱手作揖:“多谢姑娘和少侠救命之恩,曦则无以回报。”
上一世也是这样,姜曦则醒来不顾身上的伤来给她道谢。
她举止妥帖到叫人挑不出错处,因此陵音并不讨厌她,相处起来也轻松舒心。
陵音甚至还有些喜欢她。
面对姜曦则的道谢,陵音也如上一世那般,笑着摇了摇头:“是我师兄救的你,他向来心善,你不用有负担。”
“我师妹说的没错,你不用有负担,我下山就是为了行侠仗义,救过很多人的。”谢怀霁说完,便连忙催着姜曦则回房休息。
姜曦则对着二人点了点头,这才回到房中。
谢怀霁对着紧闭的房门又喊了句:“姑娘,你若是有事,尽管叫我。”
姜曦则弱弱应声:“多谢少侠。”
待姜曦则歇下后,谢怀霁再次看向陵音。
他觉得今日师妹似乎话少了很多,同样是垂着眉目,可他就是感觉到了一抹疏离。
谢怀霁心中这么想,也不敢问方才陵音为何气恼她,便只好找别的话来弥补:“师妹,近日师尊教你的功法,你可都学会了?用不用我带你再温习一遍?”
“不用。”陵音平静拒绝他:“以后功法就由师尊教我。”
陵音扫了一眼客房,开口道:“你这几日好好照顾她吧,不用分心来管我。”
虽然她不确定姜曦则来涿光山的事有没有被归墟发觉,但姜曦则的伤早点养好,就能早点送她下山,也算是一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