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玉白指尖抖了抖,颤颤巍巍地想,莫不是山上教剑论道的孙师兄?
“你说的先生……”
他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然而弟子的回答,却和心里跳出的小人一起狠狠戳破他幻想。
“还有哪个先生?”
“守冢人嘛。”
长玉白:……
此时再看那本子,长玉白完全是两眼一黑,青竹色的淡雅封皮下似蛰伏着什么洪水猛兽。
他双腿打软,险些站不稳,偏众弟子的笑闹声,混着云家那位小少爷的对话,不由分说挤进他耳朵里,敲他一计更狠的。
“送我?这恐怕不合理,无功不受禄”
“没事的,少主,一本话本子,也就几个铜板的事儿。”
“就是就是,相见有缘,少主你就收下吧。”
这是几个铜板的事儿吗???长玉白几乎要咆哮起来,这分明是关乎到守冢人脸面的事!
他上前几步,装模作样,轻咳两声,将众人注意力拉过来,待看清中间的那位女弟子时,嘴角一抽,声音都是挤出来的。
“小鱼儿,又是你。”
粉白衣裙的姑娘一噎,拿书的手抖了抖,她飞快转头看了眼师长,俏皮地吐了吐舌。
“平日里看剑论一个个偷懒,看这种闲书,倒是记性好。”
长玉白故作严肃,劈手夺下话本子往袖口一揣,“没收!”
众弟子一片哀嚎。
云栖迟的眼神里掺着冰碴子。
长玉白头皮发麻,匆匆离场,心下却松一口气,又有些不信邪,他悄摸抽出来对着火光看一眼。
封面上,恶魔徒弟的高冷师尊,九个大字写得明明白白。
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平地摔,又默默捂住脸,只觉这烫手山芋灼得他心肝脾胃肺都生疼。
回头得告诉这几个小崽子,这事儿得捂住了,捂死了!若是传出去,守冢人的脸面该往哪里搁?
一阵冷风卷起不知从哪里来的昙苏花瓣,凌冽得似剑气三分,长玉白蓦地打了个寒颤,装出坦然模样,硬是没敢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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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
雪白昙瓣纷纷,有几片黏在书页上,君长乐揉了下发痒的鼻尖,朝上头望一眼。
他正疑心谁在背后念叨,余光里,还远在几步外的小童子忽然叮铃咣当地跑过来,瞪大眼直直盯他望了好一会儿才松下口气。
这一惊一乍小模样君长乐瞧了好笑,视线一撇,望向他提了满手的盒子。
“小白送回来了?”
小童子点了点头,放下东西又美滋滋高兴起来。
“他们什么也不要,说给先生办事就是莫大殊荣,咱们又省下一笔。”
“小财迷。”君长乐哼笑,“先生我又不是没钱,怎就将你养得这般抠门?”
凤童弯下去腰理盒子,又干脆盘腿坐在蒲团上。
“哪里还有什么钱,”他随口哼哼,“凌仙师每回踹坏了门都要花钱来修,山上吃得,用的,还有那些个捡回来的东西的口粮,先生铸剑的材料……”
君长乐有些头疼。
小凤童哪里都好,就这爱念叨的碎嘴子,也不晓得从哪里学来的,他视线往下一飘,随手捞过来个盒子。
牡丹花系金绸带,这人品味一定同他一般好。
“还有啊,先生每回下山买回来的那……唔?”
话音戛然而止,君长乐悠悠抬眼,素白的指尖上还沾着点褐色的蜜酱。
凤童茫然眨了眨眼,嘴里好像有个冰凉的圆不噜嘟的……他下意识一抿,五官当即皱成个褶皮包子。
“嘶~~~~~~~”
他忍了一下,没忍住,也顾不上什么礼不礼的,丢下手里东西拔腿就跑。
“有这么酸么?”君长乐疑惑,盯着指尖的蜜酱看了会,又看了眼凤童仓皇窜走的背影,不信邪地舔了一下。
“嘶!”
舌根,舌根麻了。
他喉咙滚了滚,捂着腮颊缓了会,视线落在盒子上,嘴里酸水冒得更厉害了。
哦,他心想,这是白小狐狸渍得那一盒。
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去同人分享的,他于此道上一向大方,能吃独食时,绝不吃独食。
君长乐擦了擦手,捞起盒子,又去穿苍羽,玉石叮当撞得响成一片。
听着动静的小童子又急急跑回来,大着舌头,口齿不清,“先嘶舌,匿足母就要粗门,身混不兴……”
“不走远,去隔壁溜溜,”他提了一下手里的盒子。
凤童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伸手要拦,君长乐顿了顿,又补道:“要债。”
小童子一纠结,错失良机,只能眼睁睁看着君长乐将自己一分为二。
灵霄山,扶苏院内。
凌清池冷着脸,要打发魏峥去收台子上晾晒的药材,小孩看似乖巧,垂着头听训,期间还不忘替空了的茶碗添一添新茶。
凌清池嘴角抽了抽,想骂,对上那双瞧起来委屈巴巴的眼又骂不出来,反叫自己憋了一肚子气。
他一口饮尽碗里凉茶,茶碗搁得声大,还要再说什么时,眼皮却倏地一跳,条件反射一扭头,撞进沉寂的浩瀚银海里。
“嗨。”趴在墙头上的大孔雀冲他笑眯眯地挥了挥手。
嗨你大爷!
凌清池同样笑眯眯地对他挥了一下,又睨一眼魏峥。
魏峥颔首,冲君长乐行了个规正的礼,退下去了。
君长乐从墙头翻下来,动作行云流水,连枝上耷拉脑袋的叶子都没碰掉一枚,唯有袍上的玉石撞得叮当,声音碎成一片,显然是位“惯犯”。
凌清池翻开茶碗替他倒了碗茶,“怎么有空过来了?徒弟挑好了?”
“空是不空的,”君长乐也不同他客气,熟门熟路的仿佛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自顾往躺椅上一躺,倒是没动那碗茶,“徒弟也没挑到。”
“那你过来干什么?”凌清池没好气,“今日可没乐子给你瞧。”
“我来找你就不能是正事了?”竹椅晃得嘎吱,君长乐睨他一眼,眼尾笑意绵延。
“什么正事?”凌青池斜眼,一副我且等着你胡诌个三七二十一的模样。
“要债啊——”君长乐拉长了声,尾音拖得老长,“顺带,找魏小朋友问件事儿。”
细长手指点了点廊下。
不远处,魏峥正端着药扁子往屋里走,云菇模样的青色药材铺了满扁。
前两个字凌青池当听不见,他目光微微一闪,顺着看了一眼魏峥,问,“什么事?”
“也是巧,”君长乐笑不达眼底,眸底印着青年修长背影。
“前两日,小朋友才笃定血魔是从界里出来的,今日我就听到些动静,便特地来问问他晓不晓得。”
“他不知道。”
寂静一瞬,凌青池缓缓张口,话有些冷,说不上是生气,也说不上是不生气。
“哦,那便算了。”
君长乐起身,也没说信不信,抬手捞了把险要滑下去的翠衫,正要走,又退回来几步,弯一弯腰,锦盒稳稳落在桌上。
他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请你吃梅子。”
凌青池望着他,直到他利落翻出墙,那阵碎玉叮当再听不着了。
“乌落盏压不住魔气的,”君长乐的声音薄得像片云,风却吹不散,“去东幽看看吧。”
“……果然瞒不住他。”
凌青池喟叹,又笑,摇一下头看向那盒梅子,他伸手,下一刻——
捂着脸,被酸成第二个褶皮包子。
紫虚境里没有白日,穿过界石,月色如冷泉般倾泄下来,又漫作细小尘埃,拢成轻纱似的雾。
君长乐其实甚少来这里,他不大喜欢这里的夜,寒凉、冷清,没有一丝鲜活,似乎还弥漫着一股陈年腐朽发散下的霉呛味。
不过今晚的雾里,似乎还多一些别的气息。
君长乐眯了下眼,一脚踢开挡路的碎石。
石子咕噜噜的,惊起树梢寒鸦扑棱棱飞起,也惊起不远处警惕人声。
“谁?”
脚步声朝着这端来。
几个执剑修士举着照影珠从密林里钻出来,领头的手上端着寻魔引,铜镀的指针不偏不倚,直直朝像前端。
“又不是?”身后有人压低声询问。
领头仔细端详一番,皱着眉头,“那东西太过狡诈,血落得四处都是,紫墟境里又没有其他魔物,寻魔引很容易被……”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众人像突然意识到什么,齐刷刷转头。
不远处,月光下,一身羽衣的青年正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一溜儿的玛瑙玉石挂在腰间,亮瞎了众人眼。
场面一时寂静。
“现在的小朋友……”
未等众人从震惊里回神,君长乐先拍了拍手,“怎么一见面,就盯着人家宝贝看呢?”
“前辈,”领头的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异动,腰间长剑上的莲花络子随他动作晃了晃,“请问……”
“没见过。”君长乐又摸出一把瓜子,咂了咂嘴。
他自觉是有先见之明的,晓得这个时候有热闹看,特地拎上一兜瓜子,只是这次的大料稍稍放得多了,有些咸嘴。
年轻修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作何动作,倒是领头的有些考量,猜测眼前这人很可能是位‘前辈’。
甭管哪一家,哪一流,单这一身模样装扮,必是有些本事。
这几日神剑冢开冢,难免有些隐世的大能前来。
他客客气气道:“既如此,便不打扰前辈赏月。”
说着看一眼寻魔引就要领着人往他处寻,血魔之事是机密,不可轻易泄露。
“等等……”
领头的神情一紧,手下意识握住剑柄,然而只听两声清脆嗑瓜子声。
身后青年慢悠悠道:“你这寻魔引,盘值不大对啊……”
下一章咱们见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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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人品味一定同他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