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人穿着样式统一的白袍,领口绣着银丝,腰间云栀花样式的银白锦带格外显眼。
店里那点声响瞬间溜了没影,连空气都安静沉默。
其中一人上前几步,扫视一圈,见其中多是衣着普通的散修,面上流露出几分鄙夷。
“在座的,”
他哼笑声,眯起眼,故意撩理下衣袍,手指摩挲腰饰,将云栀花露得更明显。
“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众人纷纷摇头,眼神躲避,不欲麻烦沾身。
“这是怎么了?”有人看这阵仗,没忍住和同伴低声。
问话的脑袋一转,腰间长剑出鞘一寸,寒芒锋冽,愣是将那人吓得面色白了一度。
“问你什么答什么,不该问的不要问,仔细着舌头。”
“不入流的穷酸也敢瞎打听。”队伍里有人嘀咕,声音不大不小,浮着讥嘲,是故意说给在场的人听的。
有脾气暴的当场变了面色,手下握紧兵器。
冲突一触即发。
“慎言。”领头的突然出声,呵斥打断两拨人间的剑拔弩张。
他看向角落里的君长乐。
君长乐撩了下眼皮,不闪不避,和那道打量视线直直对上,然后,礼貌地挑了挑唇角。
那位小朋友一愣,火烧似的仓促躲开眼,动作大到连冠上的金羽毛都跟着颤了颤。
“诸位,”
小朋友的声音柔和了些。
“现下有妖魔窃仙宝入城,尔等既同为修士,当有共擒之责,若发现可疑人物及时上报,我栀云城必有重谢。”
话音落,他一拱手,脚下步子极快,像逃命似的,领着一众人又出去了。
“认识?”
白青野抬起眼,视线落在门口。
君长乐摇了下头,想了想,又道:“那金羽毛瞧着有些眼熟,许是在哪处见过,只是你晓得,人上了年纪,记性总归就不大好了。”
白青野没应声。
“这是怎么了?”
待栀云城的人走了一会,堂里才有人压低声问。
被问者摇了摇头,朝外指了下,“不是说有妖魔窃仙宝入城吗?”
“那妖魔疯了吗?这是哪里?这可是临仙城,谁不知长灵元尊一向厌魔,弑魔阵铺了三十里都不止!”
“这谁知道,许是仓皇逃窜罢,不过也奇怪,我方才进城时,见到水月山庄的弟子也神色匆匆……”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见到了不少大门大派,我当是昆仑山和青峰剑派那事闹起来的缘故。 ”
“希望别出什么大乱子才好……”
有人咂了口酒,忧心忡忡。
小二掀开帘子,从后头出来,君长乐收回视线,他接过酒壶,勾着半截细绳晃晃悠悠,修长指骨白得晃眼。
他抬起手,冲白青野随意一挥,腰上玉石叮当。
堂中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仰头喝尽杯中酒。
白青野讥嘲一笑,手下算盘珠清脆撞了一声。
“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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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剑山离临仙城不远,一抬头就能将整座山尽收眼底。
山里常年云雾缭绕,温度极低,透不见什么光。
枝干的剪影交纵错落,像张密不透风的巨网缠绕着整座山。
君长乐才进山一小会,翠绿的羽衫上就凝起层薄薄水意。
他手一捋,水珠滚落,砸在青石山道上噼里啪啦的,下了阵小雨。
有点冷了,他呵了口气,白茫茫地散进雾里,好像起了风,雾气流动着,徐徐朝他围来。
君长乐没在意,随手在驴脖子上擦了擦。
动作间,金玉碰撞,当啷清脆声越发明显。
白驴抖了下耳朵,短暂地表达不满。
“你老母的!”雾气深处传来隐隐争吵。
“这什么鬼地方?人呢?!”
“我怎么知道!刚还在前面,就一眨眼,那小白脸就不见了。”
“我让你盯好,你老母的眼睛长裤|裆里去了?白白放跑只肥羊,你知道他身上那都是些什么宝贝吗?!”
“等等,什么声音?你听没……”
“好像是驴蹄,还有……”
脚步声由远至近,逐渐快了起来。
“是那个小白脸!”
男人声音里带着惊喜,下一刻,声音又戛然而止。
死寂在冷雾里缓缓流淌,又被一阵当啷声撞碎。
他们眼前,无数条刻着火色咒印的玄黑锁链交错纵横,从四面八方贯穿羽衣青年的四肢,将他紧紧禁锢其中。
而他们方才听见的,正是这些锁链被风吹起的碰撞声。
当啷……当啷……
青年闭着眼,面色苍白,一动不动,仿佛具尸体吊在空中,那些令人眼红的宝石就垂在他腰下。
男人喉咙动了动,咕噜一声,心跳得有些快,额角也凉得厉害,像有人往他耳边吹了口凉气。
“老老老老大……”
哆嗦着的声音在耳边炸响,男人寒毛耸立,头皮顿时麻了半边。
他迅速转头,狰狞扭曲的面孔吓得人蹭蹭蹭连退三步,打着软腿绊着脚一屁股跌地上去,发出好大一声响。
几个人条件反射倒抽了口凉气,齐齐看向被吊起的青年。
当啷……当啷……
只有风吹动铁链碰撞的声响。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男人这才像找回自己的舌头。
“你老母的,”他骂声出口,又意识到什么紧急撒住,只敢用气音继续,“格老子的,谁叫你他奶奶的搁老子耳边讲话的?!”
摔在地上的灰衣男人有些委屈,龇牙咧嘴地揉着屁股。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捡了块石头往里丢。
石头砸得铁链晃了晃,声音更大了些。
众人屏住呼吸,唯有风声簌簌穿过林间。
“这里可是神剑山……”
终究贪婪占了上风,领头的男人给自己壮胆。
他使了个眼色,几人心照不宣,咽了口唾沫,小心摸了上去。
下一刻,尖叫声震飞群鸟,山林间喧嚣声起,好像整座山都活了过来。
山间院落正扫地的小童停下动作,他踮着脚朝云端望,见群鸟惊飞,心下就有数了。
“是先生回……”
“咣当!”
“碰!”
青色影子从他面前疾驰而过,留下摇摇欲坠的院门。
小童一愣,反应过来,“仙师,凌仙师,啊呀……”
他焦急跺脚,顾不上被撞坏的院门,忙追了上去。
“仙师,仙师!我家先生在休息呢,哎呀!别进去!”
你追我赶的喧闹打破院里头沉下的宁静,金鲤跃出花池吐了两个泡泡,和人似的撑着脑袋看热闹。
树下躺椅嘎吱晃了两下,上头的人像似被惊扰到。
盖在脸上的书往下掉,将将露出眉眼,就被细白两根手指捏着一角提起。
底下露出张睡眼惺忪,连绝代风华四个字都稍显逊色的脸。
那人瞧起来,也就二十来岁左右的模样,却生着头耄耋之年才得见的华发。
一身绘着大朵紫色牡丹的薄衫宽着领口,任由大片白玉色的胸膛露在外头。
他撩了撩眼皮,含着水雾的银白眸底有些朦胧,活脱脱一副极好“春色”,连满院昙苏都逊了三分。
无奈——
此院中人人皆瞎,不仅对美色视而不见,反在旁闹得鸡飞狗跳,一个后头追着,一个前头窜着。
“怎么这么……”
吵字在舌尖打了个转,拖长着,还没出口,就遭迎面掀起的尘土糊了一脸一嘴。
君长乐还有些困倦的神思当即清明,面色大变,转头呸了两口。
他抬手一揪,就将要擦肩过去,这阵疾风的始作俑者揪在了手里。
“哎呀!”
那人猝不防被揪住,猫似的圆瞳里闪过慌张。
他一边挣扎,一边扒拉那只揪住领子的手,青色袖纱在风里翩跹。
像只青色的扑棱蛾子。
君长乐眼底闪过笑。
“你松开,来不及了!君长乐!松开!”
那人扭着脖子朝后头张望,活像有个什么东西追着他屁股咬。
“凌道友?”
君长乐像是才认出人,他撒开手,装模作样朝后头望,桃花眼底盛了汪明晃晃的笑。
哎呀,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比在剑炉里累死累活,锻上好几把剑积得福报多呀?
亲眼目睹这位凌道友化身青色扑棱蛾子窜进林子,左右望望,化作颗合有两人环臂都抱不走的昙苏树,君长乐才勉力压了压翘高的唇角,状似无奈叹了声。
他扯了把挂在肩头摇摇欲掉的衫子,朝落后几步,没拦住人的小道童招了下手。
嫩生生的小童捏着眉心,苦大仇深地叹了口气,显然对此情景已经见怪不怪。
他小声嘟囔,懊恼自己又没将人拦住。
“先生!”
童子小跑过来,警惕往林子里看了看,又扬起脑袋望向君长乐苍白的脸。
他有些担忧。
“此次怎回来得这般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吗?”
君长乐搓了搓他的小脑瓜,装模作样叹了声。
“往日里回来迟了,你要同我念叨,现今回来早了,你还同我念叨,那我究竟是该回来迟些,还是回来早些?”
看热闹的金鲤点点脑袋,尾巴翘着啪啪拍水。
君长乐看过去,它又不好意思似地沉下去,吐两个水泡。
小童子瞪过去一眼,绞着手指,吐了吐舌。
“我自是想先生早些回来的,可先生回回都是踩着点,不到最后时限不回来,今日突然回来这般早,我难免担心。”
君长乐点了点他的眉心,“既如此,还不快去取些你泡的酒来?”
小童子应声,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一番,见君长乐只面色稍白了些,没什么其他异样,才放心往后去。
一直到他身影看不见了,君长乐才换了个姿势。
他舒展开的眉心狠皱起,连面色也白了两个度。
身魂回体后,锁链拉扯贯穿的痛感才从魂魄里蔓延,细密地缠在骨头上,又沉又坠。
他缓了好一会,才在小童子来前,微微舒展开眉心。
碧绿色的酒液带着药香,滋养着被斩开又融合的魂魄。
小童目露担忧,张了张口,可瞄到一旁的昙苏树,又将话咽了回去。
他小嘴一撅,对君长乐告起状来。
“这已经是凌仙师踢坏的第一百二十八扇门了……”
昙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