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很是落寞和苦痛,连带着莲止也能品出一二了,他微微一怔,下意识道:“为何?”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恼,他不是个喜欢探究旁人**的人,若无必要很少会去参合人家的这一档子事。
但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或许是因为这小舟里的摆设太让他心惊,以至于他必须要找一个什么事情来缓一缓。
沈庭仍旧维持着给书的动作,唇角微微一扯,几分苦涩的笑意流露,他低垂下眼,落寞地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他可能不会原谅我了。”
看着这样的沈庭,莲止终还是抬手接下了书。
“你可曾问过?”
他本意是不想继续再问下去的,但见了沈庭这模样,他心下竟隐有几分心疼,遂又接着问出了口。
沈庭只是看着他,眼底隐约流露悔色,但莲止细看过去却又什么也没有。
“不曾。”
莲止随即笑了笑:“既是不曾问过,你又如何知晓他不会原谅你?”
沈庭没有说话,片刻沉声道:“有些错,无法被原谅。”这句话说完,他深深地看了莲止一眼,就转身掀帘像是仓促逃走一般。
莲止盯着晃动的帘子看了好一会儿,其实他方才就注意到了沈庭的喉结在不住滚动,这是一个隐忍到极致,但快要忍不下去的动作。
他想干什么?收回视线,莲止指尖摩挲着话本的书页。
他手中这些话本一看便知是上了年头旧物,岁月在上面留下了不少的东西,只是因为主人的珍藏才让它破损的没有那般严重。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沈庭对他口中那位心上人的感情究竟有多沉重。
这份沉重在不知不觉感染到了莲止,令他无心再去深究其他,明明没有经历过情爱,但他心中却有一股郁结之气缓缓升起。
就好像沈庭口中的那位心上人是他一样,真是奇了怪了。
莲止心道这事同他无关,他并非什么管姻缘的仙君,也不是什么管命格的仙君,气愤又能如何?他总是不能去将那位心上人给绑了来罢。
再者……他为何要郁结?这事说到底又同他有什么干系呢?一声轻叹,莲止收了杂思垂首翻开担在腿上的戏本子。
那是一折爱而不得的人间戏。
君之情深如海,高如山,可曾知海虽难平,山虽难移,却始终抵不过双目一闭,两耳不闻。
*
凌岳城地处北境之中,本该是北境众多城池中,一座普通又平凡的城池。但如今,这座城却已经人去城空,彻底沦为一座死城。
岁月在城墙上篆刻,又经过时间沉淀,变成一道道的古痕留在斑驳的墙面。朱红色的城门半敞,铜环朽木,红漆脱落,仿若战后的荒芜光景。
岁月总是最难以令人开怀之物,但在莲止眼中却也不值一提。
漫步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四周的店家房门紧闭,两侧街旁堆着好些,杂乱破败的框篓和木架,看起来十分的萧条和寂寥。
自他二人进城,已然是走了许久,但却看不到半点人烟。
街面上到处堆砌着枯败腐烂的梧桐叶,明明此时尚在春中,已是快入三伏的天,但这城内的凄凉却仿若近似隆冬。
莲止拂去落在他袖面上的黄叶,看着它悠悠坠地。
一门之隔,仿若两季。
君尘送予他的那方卷轴中,其实没有记载太多相关的东西。
只是大意讲了讲此城之事因太过骇人又同青丘有关,故而人界修者束手无策,只能求助自家已经成仙的老祖宗。
按理说这一旦踏入九重,凡尘之事自同他们无关,该由接受此地供奉的仙家去忙碌。
但这老祖宗呢惦记着子孙,却又不敢私自给予帮助,就拟了份文书送上小天君的案前。
可仙君们一听这事同青丘有关,不是告病就是推脱,是以兜兜转转的,这份文书就到了莲止手中。
仙君们的顾忌莲止多少能猜到一点,无非是青丘中人极其护短又记仇,此事若不能处理妥当,必然是会上了青丘的黑名单的。
所以做这件事的人必须无惧于此才行。
想到青丘那些狐狸折腾人的手段,莲止无声地笑了笑。
虽然吐口水撒狐尿的这种事,高等狐族大都不屑去做,但在茶中加加料之类的,他们倒是很为乐衷。
路过街边暗巷时,莲止偏了偏头。
巷子不宽且偏僻,以至于显得几分阴暗和窄小,借着光,能隐隐窥得其中地上躺着些什么东西。
莲止只一思忖,脚下便拐了个弯,径直向暗巷中走去。
巷子中胡乱躺了几具乱七八糟的乞丐尸首。
这可有几分古怪了。
一路走下来,不曾见半具尸首半点人烟,可偏偏就这么突然的,他们眼前就出现了几具尸首。
莲止打量着就要凑近,却不妨一道呻吟在他脚边响起。
他闻声低头,一只沾染了泥污血痕的手出现在他眼下,他还尚未做出动作,就见一道幽光自身后竖劈而来,将那只手一斩为二。
鲜红的血液在他眼前喷洒,却又被什么阻挡没有丝毫溅落在他身上。
一声惨叫响彻天际。
巷子中本还躺着的“尸体”一个个站了起来,看向他二人的目光中带着警惕和惊惧。
这场景十分令人骇然。
一具“尸体”捂着手臂在莲止脚边滚来滚去,被切下的脏兮兮断手落在一旁,断口处鲜血涌出,很快侵湿了一片地面。
莲止皱眉转身看向身后,沈庭抿了抿唇,眸中闪过紧张,他和莲止视线一触即移,偏开脸,嗓音沙哑道:“他想碰你,脏。”
这是一路上他们二人间说得第一句话。
苛责的话到嘴边又被莲止咽下。
一声叹息后,银白色的光芒在指尖跳动,不过片刻,那乞儿的手就恢复如初。
仿若方才一切不过是众人的错觉。
乞儿呆呆地躺在地上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他伸手反复摸着断腕的部分,一双死气沉沉的目中突然迸发出了喜悦:“仙……仙人!”
他话音刚落,巷子后方的几名乞丐面上大喜,一个个地奔涌上前来跪在莲止面前。
其中一个的怀中,竟还抱着个约莫**岁的孩童,跪在莲止面前的乞儿想要伸手,却在沈庭阴寒的目光中又慢慢缩了回去。
“仙人,仙人,求您大发慈悲,救救他,救救他!”
抱着孩童的乞丐跪在莲止面前不住地磕头,很快地面上就落下一片红意。
莲止目光落在少年面上,他打量片刻道:“且说来听听罢。”
这一路行来不见活人活物,他正愁着没处去探听消息。
那乞丐手忙脚乱的扒开少年前衫,露出少年心口处一块白净透红的皮肤。
莲止眸光一凛。
那皮子上竟有一枚梅花爪印,那爪印仿佛从皮肉里长出来一般,隐隐透着血色。
这是狐爪,且……他的目光落在爪印中间一个不明显的梅花痕迹上。
这是一枚青丘狐的爪印。
就在莲止的指尖快要碰触到少年胸口时,却突然被人从一旁隔着衣袖攥住了手腕,他偏头对上沈庭幽深的双目,眉梢一扬。
这人是怎么了?
沈庭喉结滚了滚,又突然似被火灼般猛然松开莲止的手。
莫名其妙。
莲止只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倒也没有继续碰触少年,只同余下的乞丐道:“你们只求我救他一人?”
乞丐们面面相视,终于抱着少年的乞丐边点头边小声道:“这爪印我们身上是没有的。”
嗯?
莲止生了几分兴趣,正要开口细问,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插话道:“这个爪印只出现在要死……”
话音未完却急急收住。
要死什么?
莲止目光扫过去。
出声的是个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穿一身打着补丁的破布衣裙,面上沾染尘土,唯有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着实水灵。
她似觉自己说错了话又忙道:“仙人哥哥,求求你救救阿宵哥哥吧!”
莲止深深看她一眼,心知这其中定然是有隐情的,这种印记一般是青丘狐对猎物的记号。
他微一颔首,指尖光芒再度闪烁,双唇开合无声地念了句口诀。
一道小小的荧光就自他指尖脱落覆向少年的胸口,待荧光融入皮肤,那枚爪印就渐渐变浅直至无踪。
这个术法还是往昔青丘的那位故人,也就是白蘩所教授于他的。
小姑娘见此第一个扑上前来,见少年心口处的爪印没了,面上欣喜若狂,不住地冲莲止道谢。
“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我尚有几分疑虑,不知诸位能否解答?自然,也不是要诸位白用功的。”
他掌心摊平白光闪动,接连半空中便浮现好些食物。那些食物稳稳落在地上,一时间只听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莲止只幸他有贪嘴一好,故而周身才带了这么些吃食,如今刚好可用于眼下境地。
他余光下意识寻向沈庭,不觉此举落在沈庭眼中却颇有几分讨夸之味。
想亲……沈庭抿了抿唇转过脸。
莲止见他不言倒也不恼,收回目光对着众乞儿道:“方才这孩子说这印子是?”
众乞丐面面相觑,好半晌,一个乞丐才一瘸一拐走上前来,强忍着惊惧道:“仙人不知,这印子代表要死的人,谁有这个印子谁就要死,这印子越红就死得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