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啊——!”
秋茗眼前的黑雾还没散干净,就听见一声操着哑嗓发出的杀猪叫。
他默默叹了口气,拔下一根发丝,在指尖碾了碾,朝那奔跑靠近的声音身后掷去。
周芃从灰蒙蒙的浓雾中奔来,没看见他,还在一个劲往前跑,但前面是一条断路,再跑就撞山壁上了。秋茗不想到时候拖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在幻境里找出路,他手指一勾,拎着周芃后领,将人拽停。
“抓到我了!抓到我了呜呜呜,啊啊啊救命啊——!”
“……闭嘴。”
“救——哎?”
属于大佬的熟悉嗓音,让周芃愣了下,挥舞不停的手臂僵在空中。
他回头一看,瞬觉秋茗的白眼是如此的亲切,激动地眼泪往下直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秋茗大腿,使劲把眼泪往上蹭。
秋茗嫌弃地将腿拔`出,走到那具死地不能再死的尸体旁。
他的那根发丝命中这人……算了,姑且称人吧。
命中这人眉心,原本没气的一团黑肉彻底不动弹了,耳根下的山海烙印明灭几下,便像烧烬的符纸,化作黑灰,风一吹,就消失了。
秋茗觉得眼熟,想了想,这东西不正是上仙门的传送阵法前,那个被断定是邪祟,而当场斩杀的人吗?
他死的瞬间,尸体就融成了一团黑色肉球,现在为何又进了山海幻境?
这幻境一到点就拉人进入,连个尸体都不放过?
周芃躲在秋茗身后,心有余悸地看着那团黑肉。
他也认出来了。
“汇合的时候,没有他啊,他……他不都已经死了吗?”
秋茗又看了两眼尸体,说:“是魂体。”
“啊?”周芃听不懂,但大佬也没打算给他解释。
将将死去的人,灵魂离开躯体后,应当转世投胎,前往轮回路,但这个魂魄好像找不到往生路一样,一直徘徊在尸身周围,山海烙印是烙在魂体上的,并不能判断这人是死是活,他又没来得及走,所以一并拉入幻境中。
被山海烙印盯上的人,连死都不能解脱。
但这个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被祟气侵地毫无理智,才会一见到活物就想吃掉。
周芃也是运气好,碰到了秋茗,要不然,这条小命就不好说了。
山海烙印消失,说明这东西的魂体散了。
秋茗忽然皱了皱眉,脸色难看。
周芃福至心灵,急道:“大佬,他是邪祟,早就死了,哪怕是魂魄也是毫无理智的,不算人。”
换句话说:大佬,你没杀人!莫慌!
果然,此言一出,秋茗脸色好了不少,甚至看周芃的眼神都温和一些。
周芃:“……”
“大佬,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这地方冷飕飕的,安静地诡异,周围都是浓重到化不开的灰雾,参天巨木光秃秃,枝干蔓扭,像是张牙舞臂的魔爪。
周芃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空气污染也太严重了,他捂着口鼻,再仔细一观察。
“妈耶,这地方不就是……”
秋茗目光扫向一侧,那是周芃刚刚差点撞上的石壁。
石壁在变化,攀爬着贴在上面的青苔一点点褪去,经年累月被植被腐蚀的黑褐色痕迹消失,变得像是刚劈开,露出来的一般。
周围的浓雾也散开,显露出那石壁上的三个字——苦厄道。
周芃:“苦厄道?这不就是咱们在马车上的时候,被拉进来的那条路吗?”
秋茗转眸盯着周芃看了会儿,看得周芃有些发毛。
“?”
“说。”
“……”说什么?
周芃苦着脸:“大佬,你能不能给点提示?”
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猜到你想干嘛啊!
秋茗抿了抿唇,瞄一眼周芃身上穿着的新衣服,恹恹开口:“你们进幻境的时候,天玄宗的人说了什么?”
周芃有问必答,他记性不错,一字不落地说给秋茗听。
天玄宗的那位泛师祖近日闭关,无法带他们破幻。
天快黑的时候,沈霁和皓清带着那两个也被打上烙印的弟子赶来,算上从妖魔窟出来的五人,一共九人。
当然,这里不包括秋茗,彼时他正偷摸溜进人家天玄宗的“藏书阁”。
还找错了地方……
沈霁和皓清并未被标记,他们能跟进来,是因为那个泛师祖给了他们一枚同咒印,烙在身上,再以阵法相辅,就能与被烙印者一同进入幻境。
秋茗觉得,那幅画上的印章,估计就是所谓的同咒印,让他画的假烙印成了真。
真是……麻烦。
周芃说:“那个沈师兄发现你不在,好像很不高兴,我以为你和他在一块儿呢,就问了一句,他绷着一张冰块脸说时辰要到了,不等你了,我们就一起先进来了,我还以为你没进来呢。”
“大佬,能碰到你真好!你就是我的福星,每次碰到你都能化险为夷!你一定拿了爽文剧本!”
大佬对无脑鼓吹没什么兴趣,他继续问:“还有呢?”
“啊?还有什么?”
“……”秋茗以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如何出去?”
周芃摇了摇头,脸色难看,心有余悸道:“没说,只让我们跟紧了,但一进来,我就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后面还跟了那个东西,我都快以为我要死……”
话没说完,周芃就一个趔趄,被踹进一旁的石墩后,刚要爬起来,又被提溜着后脖颈摁进泥土里,吃了一嘴湿泥。
他委屈地说不出话,就见和他一样猫在石墩后的大佬目光警告他。
周芃看懂了,叫他闭嘴呢。
周围由旧到新的变化还没停下。
石壁上,“苦厄道”三个字渐渐模糊,第一个字好像变成了“哭”字,快得像是错觉,紧接着,三个字都消失不见,变成一片覆盖其上的植被。
时间像是又溯洄了很多年,周围的浓雾彻底散去,枯木变成郁郁葱葱的夏日荫林。
看起来很像正常的人间。
一个莫约九、十岁的小孩,满身是血和泥污,拖着扭曲变形的腿,一瘸一拐走过来。
他像是力气用尽,终于在石壁前倒下。
昏迷过去……
周芃张着夸张的口型,用气音说:“大佬,这次进幻境的人里,没有他。”
秋茗知道。
秋茗正要起身去查看,就听见另一个脚步声。
他听觉一直特别好,人还没出现在视野里,哪怕是踩着极松软的泥土,掩去脚步声,他也能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那人靠近,从石壁后出现,也看见了昏厥的小孩。
周芃激动道:“是那位沈师兄!”
话音刚落,又被秋茗狠狠瞪了一眼。
周芃又懵了,他又怎么了?他们不该和沈师兄汇合吗?
来人穿着一身青色弟子服,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成髻,配上玉色发冠,窄袖被护腕牢牢扎紧,随意地握着长剑。
之所以说随意,那是因为,对一个剑修而言,他握剑的姿态有问题,对剑的态度似乎也不对劲。
剑是剑修的命。
他不像个剑修。
他拿剑的姿势像是随意握一支笔,或者捻一截花枝。
这种古怪,只有秋茗发现了。
周芃那个傻憨憨激动地抬起手,朝沈霁挥了挥。
“沈师兄!我们在这儿!”
沈霁瞥了眼那昏迷不醒的小孩,又朝两人看来,凌厉如剑锋出鞘的眉眼泛着股怪异的温和,甚至唇角微微卷起,像在对他们笑。
秋茗更觉得古怪了。
这人他不是没接触过,凌厉冰冷,知规守矩又责任感极强,成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对谁都是冰块脸一张。
——绝不可能对着他们笑。
但一凑近,那抹笑意转瞬即逝。
沈霁依旧是沈霁,冰冷着脸,面无表情,眉头微蹙。
就像秋茗刚刚看错了似的。
见秋茗盯着他手看,沈霁道:“有事?”
声音也不对劲,音色是声霁的,情绪却带着股莫名的柔和。
秋茗抿了抿唇:“你的剑拿反了。”
特别是在危险的环境中,剑修一般左手持剑鞘,方便右手拔剑,而沈霁是右手拿剑,拿得随意,就像……他根本用不上这把剑似的。
当然,也有例外,除非沈霁是个左撇子。
但秋茗见过沈霁拔剑斩杀邪祟,他的习惯肯定是右手。
被秋茗戳穿,沈霁也不慌张,好像还低头笑了一下,姿态悠闲地将剑换了个手拿。
但这么一句话,让周芃也反应过来了。
——沈霁看到秋茗的时候,居然没生气!
明明在众人即将进入幻境,秋茗却迟迟未归时,沈霁气得脸色难看,满脸写着烦躁,好像恨不得弄死秋茗似的,这回怎么不生气了?
看起来脸色还很温和。
周芃浑身一哆嗦,往秋茗身后挪了挪,小声说:“哪儿来的妖精伪装成沈师兄?”
秋茗看了“妖精”一眼。
觉得这个形容倒也不差,明明用的还是沈霁的脸,浑身也是沈霁的气息,神态却差地不是一星半点。
眉眼好像更好看了……
秋茗:“……”
就连周芃都发现了:“大佬,你有没有发现,沈师兄的脸不对劲,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是……像他又不像他。”
秋茗再次:“……”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其实有点脸盲的毛病,要不是那把剑很好认,他一开始就不会觉得这是沈霁。
还是周芃先喊了一声“沈师兄”,他才先入为主地确认这人身份。
至于现在……
秋茗手指微捻,冷冷抬眼:“你是谁?”
来了来了来了!!他来了!他来抓不听话的小朋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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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苦厄道(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