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珩回屋前瞄了一眼隔壁,门窗紧闭,烛火暗淡。
算起时间这会刚到亥时,按照萧疏寻平日里的生活习惯,这个点他肯定还没睡。
但顾清珩没打算去找萧疏寻,他可不想在萧疏寻面前示弱,区区妖力而已,何需他人帮忙。
开门关门,这团云火速飘进屋里,扒开领口,对着镜子看了又看。
确实严重了些,顾清珩盘腿下来,运气正要逼出妖力,萧疏寻便来了。
“听见门响,我来看看你的脖子。”
萧疏寻自然地跪坐在顾清珩面前,抬手就往他脖子上去,却被顾清珩躲开。
“当时你处理得及时,早就没事了。”
好明显的假话。
萧疏寻的手顿在空中,看了眼撒谎的人什么也没说,将他捂着脖子的手拉开,又将衣物往下拽了拽。
妖力蔓延的痕迹比段周方才看时更严重了一些,淤血也更多,堵在咬痕周围。
“这叫没事?”有些埋怨,更多是心疼。
“真没事,我都感觉不到痛……嘶!”话音未落,就被萧疏寻在伤口上按了一下,用灵力帮他将灵蛇的妖力引了出来。
萧疏寻很是无奈:“还说不疼?”
紧接着,又环手到顾清珩身后将他揽近,顾清珩到嘴边的话都被突然归零的距离噎了回去。下意识往后躲,却被萧疏寻紧紧扣住肩膀,只见他俯身下来,顾清珩又慌忙一躲:“你要干嘛?”
“别动。”
身子被重新扶正,萧疏寻一手拘着顾清珩的背,一手紧紧扣着他的肩,俯身靠近脖子上的伤口。呼出的热气让顾清珩打了一个激灵,接着便觉得脖子上一阵温热,末了是带着点力的吮吸。
顾清珩不知该作何反应,眼睛瞪大却不知落在何处,手指紧紧扣着桌角,心跳如鼓擂。
脖子上的劲松了,萧疏寻扭头吐了口血沫又贴了回来。以至于顾清珩刚松了两秒的身子再次紧绷起来,另一手攥着萧疏寻的衣摆。一瞬间所有的疼都被忽略了,存留下来的只有脖子上滚烫的触感。
原来段周说得帮忙是这个忙?
妖力他自己能逼出来,但淤血确实有些麻烦…
顾清珩这样想着有些走神,竟无意识地发出一声闷哼。
这下他愣了,萧疏寻也愣了。
脸唰一下红到耳根,比那次装醉涂的胭脂还要红。顾清珩心里默念:“没听见没听见没听见……”
萧疏寻因他这反应心中暗喜,收了力微微退开几寸,淤血散了大半。又在那伤口上轻轻落下一吻才拉开距离,又仔仔细细给顾清珩擦干净伤口,缠上纱布给他包上。
这期间顾清珩始终不敢与萧疏寻对视,像木头一样任由他的动作。脑子里全是刚刚自己无意间发出的动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萧疏寻对顾清珩的窘迫了然于心,顾清珩越想他走他越不走,甚至有点享受,想顺着这个话再逗逗顾清珩,却又不敢。
“还不休息吗?”
“休息!这就休息!”顾清珩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噌得一下站起来,疯狂转移话题:“明日还要早起,这京城暗藏杀机,咱们已经到这了便不能置身事外,早些安寝。”
几句话的功夫,这人已经爬上了床,外衣都还没脱,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看向萧疏寻咧嘴一笑:“多谢你为我疗伤。”
萧疏寻抿嘴轻笑,这人明摆着赶自己回房间,但他可没有分榻而眠的想法。
“往里。”萧疏寻掀开被子,挤着顾清珩往里挪,又十分顺手地帮他脱了外衣挂在衣桁上,熟练地好像做了无数次。
等安静下来之后又道:“不用和我说谢谢。”
*
萧疏寻醒得早,身侧人睡得正香,一条胳膊还搭在自己身上。
也许是因为那声闷哼,顾清珩觉得没脸见人,起初还有些抗拒与萧疏寻共处一室。但萧疏寻乐意粘着他,他其实也一样,没等睡熟就自然贴在一块了。
只不过,还是给萧疏寻个后背而已。
萧疏寻轻轻抽出手,侧躺着撑起头,顺着顾清珩的鼻梁滑至脖颈。目光又落在他受伤的那处,纱布上渗了些血,还是得用些药的。
一阵窸窣,顾清珩可算从梦里醒来,看到萧疏寻已经穿戴整齐,一个弹起:“什么时候了!?”
“还早,我出去给你买些药。”
顾清珩反应了一下,也起身披上衣服洗漱。
师徒俩一起出门,药铺前脚刚开门这俩后脚就塌了进来,看了伤敷了药,萧疏寻心里才算放心。
晨间忙碌,京都也苏醒过来,早市更是热气蒸腾,叫卖不绝。
将军府肯定是备了早饭的,但这一口白切面定是没有。俩人吃了口热乎的,刚结了帐要走,便听着隔壁那桌的八卦扯到了将军府。
“……李将军的军营就在城外,现在新帝刚坐稳,这就急不可耐了。”
“李将军护国有功,哪会有那种心思啊?”
“啧!怎么不会?先帝在时,就一直怀疑他有不轨之心。他刚回京,城外军营就落下了,这还不明显?!”
“是啊,我还听说,明日太后宴请满朝。李慎守了半辈子边外,如今新朝初立,不得求点什么?这不就是威胁吗?”
“唉,早点逃命吧!这要是打起来,苦的不还是咱们吗!”
……
说话的是拼桌而坐的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着“国家大事”。
其中两个人一唱一和将李慎完全塑造成了一个暗藏逆反之心已久的人,将这位护国大将军从前的好全盘否认,明摆着是借助最近的事散播这些谣言。
百姓又不知道事实,但城外有军队,太后有宫宴,这却是不可否认的。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添点油那个加点醋,很快京中便全是关于李家的言论,无外乎是说李慎要借此机会邀功领赏,若是不如他意便要反了这天下。
“简直是胡言乱语!我李家一心为国为民,怎会遭太后一疑心至此啊!”
李扶歌听着这些话更是气得不行,这完全是把他们架在火上烤:“父亲,不如我们走吧,离开京城!”
屋里沉默,只有李扶歌的母亲轻声啜泣,这个妇人家虽不懂官道,但也知道李家这次是遭了难了。
李慎扶着额头,从掌间抬头看了眼夫人叹气道:“如何走得了?先帝在时,太后就在前朝暗自发展自己的势力了,如今她这是要肃清朝堂,只留心腹。城外的兵将势必是要进城的,还会赶在明天宫宴最热闹的时候。
太后要坐实我谋反,谣言散播,做了万全的准备。明日这宫宴,去了是个坑,不去反退,是畏罪潜逃。前后都是坑,权力至上,想治一个人太简单了。”
“那些人在城中胡乱散播谣言,这样的话竟也信,从前的种种全都忘了!”李扶歌有些生气,对于这些人云则云的百姓更是失望至极。
李扶琮拍了拍妹妹的肩宽慰道:“百姓不明真相,也总会有人见风使舵说风是雨。人言可畏,从前捧着咱家上到青云也是这些坊间传闻,倒也怨不得百姓如何。”
“城外军不是李家兵,但却要担着李氏谋反的名入京,太后势必也不会给他们活路。”一直沉默的恒一站起身说道:“将士必然是不知其中,只是领了皇命而已。我们可以尝试去游说,叫他们不要入城,最好能直接撤兵。”
恒一脑子转得极快,转而又对着顾清珩说道:“还得留一后手,明日宫宴若是情况不对,得有路离开。”
先前李慎回来听说李扶歌跟着几个修道之人走了,还怕自己的宝贝女儿是碰上了江湖骗子。现在先是顾清珩和萧疏寻提醒了城外兵马和城中流言,接着便是恒一冷静的思考对策,李慎心中竟升起一股愧疚,想要言谢却被恒一打断。
“将军赤诚,我不是单是为你,只是不想兵临城下,百姓受苦。时间紧迫,劳烦李公子与我立刻去往城外,扶歌,安抚好伯父伯母,李夫人不必赴宴,家中也得做好随时离开的准备。”
几人分头行动,恒一与李扶琮去往军营商谈,果然如他所料,太后借口新帝登基,朝堂不稳,才让他们留待京城附近,并不知道他们是要作为李家谋反的冲锋军。能当上将军的也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就算他们是给太后办事,但入了京,就一定会死在宫中的埋伏之下。
谈判算是顺利,城外军的将领当即便应下,不会入京。
顾清珩和萧疏寻也买通了宫里几个侍卫与公公,若明天宫宴上混乱,便趁乱带着李慎父子从暗路离开,段周在将军府也帮着李扶歌同样准备好了退路。如果太后执意不松口,那便让李家远离朝堂,再不回京。
恒一安排妥当,多番事情想得面面俱到,但他却忽略了最大的一个变数。
城中最大的酒楼之上,季怀枕凭栏浅醉,桌上除了精致菜肴外还有一盏玉罍,幽光隔着玉器透出来,不断闪动。
季怀枕指尖顺着玉罍边缘滑动,抬眼望向城外的军营,低声自语:
“我的星渚啊,事态不乱点,怎么给你送礼呢?既然如此,我帮帮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