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距京城不远,几人别了己朽木殷在雾城寻了几匹快马,算着时间不等天黑就能到。
顾清珩这心里却始终不太安稳,不时往抚灵池的方向看去,季怀枕真的会因为他们走了,佛莲无望而放过己朽和木殷吗?
萧疏寻看出他的担忧,悉心装好马镫,劝慰道:“他们二位也非常人,就算季怀枕不依不饶,也轻易不是两位的对手,你若不放心,我们回去看看。”
几人也不算是与外界脱离太久,但瞬息万变,甚至朝夕就能让一件铁板钉钉上的事歪了轨道。京都突然的王朝更替萧疏寻不在意,但仙门的声讨甚至威胁,他不想面对,也不想让顾清珩去费那些口舌。
师徒俩人站在后侧犹豫不决,等恒一问了顾清珩才做了决定:“我心里不安稳,你们先行一步,我与昭明再返季门,稍后就来。”
恒一没多问,有些事倒也不用挑明了去说。这师徒俩如今可是仙门的“重点观察对象”,京城若无事,他先回清屏山探探口风也好。
“己朽和木殷还不知道佛莲的事,我应该告知他们的,也好有所防备。”顾清珩心里不安,就怕季怀枕这人来个措手不及,就算无人受伤,但他知情不报心里也过不去。
萧疏寻侧眸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们是跟着创世神平天下的,一对二没有胜算,且宽心。”
身侧人呼了口气,又往上走了几步停下,与萧疏寻目光对在一起:“你也听到了,仙门如今对你是什么态度。”
萧疏寻走上前与顾清珩并肩,牵住他的手在掌心轻捏着:“所以呢?你觉得我会在意他们怎么说?”
“你有灵骨,又承有葬火,一念神魔,无论成为谁,都是不可忽略的存在,他们才会惧怕。”
萧疏寻停下步子,拉着顾清珩也迫使他回过头:“你相信我吗?”
“我自是信你,成魔成仙我都信你会以苍生为重,但我不想你受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与指责。”
“既是如此,那你可要护好我,好好看着,不要给我入魔的机会。”萧疏寻说得认真,手上却不怎么老实,将顾清珩朝自己怀里揽近,手掌顺着他的脊梁抚摸至腰间。
顾清珩并未阻止那只作乱的手,抿抿唇回道:“可我又能陪你多久?太没定数了。”
那只手停下了暧昧,顾清珩总是这样现实,又这样理智。即使他答应与萧疏寻并肩也还是会想这些事,顾清珩好像有些后悔了,换句话说是害怕,是胆怯,他远不如萧疏寻勇敢。
萧疏寻沉默着收回手,拉着顾清珩的衣角,言语间尽是委屈:“你这人,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
真是养成了,萧疏寻都会跟他撒娇了。
顾清珩招架不住,笑道:“好好好,我应你,无论如何,我都在你身边,寸步不离,嗯?”
就是这样,哪怕是糖衣炮弹,萧疏寻也想听,也愿意听。
听者收了那副委屈模样,重新将顾清珩揽近怀中,这次用了点力,惊得顾清珩一声轻呼:“做什么?”
“省时间。”
不过是借口亲密的理由而已,顾清珩怎会看不出这小孩的心思,但也不可置否如此确实比他们腿上灵山要快得多,睁眼闭眼的功夫就已经到了抚灵池中。
洞中静谧,唯有水声。
先前能直通季门的墙壁坚硬无比,若无己朽相邀这块怕是走不通的。顾清珩那种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脱了外袍打算从水中下到季门里,脚还没挨着水,那面墙壁里就窜出一个人影跌在地上。
那道身影迅速爬起来扑回墙上,墙面却又变得坚硬。
己朽站起身退开几步,不断用竹山扇挥力,试图打开季门,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墙上也只是出现几道划痕,纹丝不动。
顾清珩和萧疏寻都欲上前询问发生何事,但己朽完全忽略了这两个人,他满脑子只有一个目的:要回到季门中去。
己朽情绪明显有些不稳定,颤抖着手胡乱扯了几下腰带就往水里去,顾清珩赶忙跟上往抚灵池深处走。
可池底已是泥沙,再无通路。
“不可能…不可能…”己朽口中念叨不断,在那团泥沙中用手挖着,浮上水面吸一口气再沉下去,换个地方继续挖,来来回回好几次,头发贴在额上,衣服也沾上池底的泥泞,狼狈不堪。
池水不深,就连当时顾清珩与萧疏寻坠下去的地方都能站住脚。
己朽钻出水面踉跄了几步靠在石块上大口喘着气,顾清珩预感不妙,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刚吐了一个音节,就被己朽怒视过来的目光噎了回去。
不说话还好,己朽这才留意到去而复返的师徒俩,几个重呼吸之后猛地扑向顾清珩,毫无章法地将他压倒在水里,这边水浅,虽没完全淹水,却也被打湿了头发。
己朽情绪不对,萧疏寻在一旁一直留意着,没想到他竟会直接冲上来。萧疏寻反应也快,没等己朽的拳头落下来就将两人拉开,己朽还想上前,萧疏寻只得以身挡在两人之间。
三人站在水中僵持不下,己朽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狠戾,仿佛只要萧疏寻让开一寸,他就会冲上去将顾清珩撕个粉碎。
但总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
“你还有脸问?那人难道不是你们引来的!?你到底是怎么进的季门!你到底来干什么的!支开我的时候,又给木殷说了什么!你说啊!你们是来做什么啊!”
己朽十分激动,红着眼质问,吼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捂着脸跪在水中,将满腔的愤怒激发在水面上,拍起的水花溅在顾清珩脸上是那样刺痛。
季怀枕还是动手了。
不会留下任何希望与可能。
己朽原还半逗半哄地问木殷顾清珩都说了什么,为什么还要把自己支开。木殷想着方才那个“己朽”,也不知他这会是否离开了。木殷瞒下了这个小细节答非所问,字里行间都是让人放心。
秋门风景如画,温度也是刚好,方才人多,三两散去又趋于平静。
俩人又随口扯了几句话,刚打算回了春门去,忽而地动山摇,荡得中间那汪湖水都溅起水花来。
己朽还以为又是墨潭这小子没个轻重,才想到方才那几人说想家了,要回京城去,勾起了墨潭的思家情怀,送走顾清珩他们这小子也离开灵山回龙宫找他爹去了。
那是怎么回事?
己朽打开季门出入口,人还没到跟前便被一股力弹了回来,出口在一点点合上,透过最后的虚像看到季门外曹毋沅的神像被劈成两半,歪倒在一侧。
这便不是什么简单的玩笑了,季门与木殷生死相连,但季门的锁眼却在曹毋沅的神像之下,是一个由天地灵力汇聚形成的封印。一旦被毁去,季门不在,木殷也将有性命之忧。
季怀枕自然明白自己不是己朽和木殷的对手,打从一开始,就计划要将两人封死在季门里。
一石二鸟,管你离别还是厮守。
季怀枕专注于破除封印,不必顾念其他,每一下攻击,木殷都会承受万般痛苦,季门内的景物也会坍塌,直至化为虚无。
季门的出入口全然被封死,俩人从内根本破不开,好似被人拘在瓮中,只能等死。
门内花草枯败,天气也彻底变得紊乱,一会暴雪肆虐,一会烈日焦烤。
己朽还在试图打开出口,但他所有的力量都会在空中被化去。他不信这个邪,几乎将全部的力量都注在竹山扇中,得到了也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裂缝。
“没用的…那人有备而来,圣主神像被毁,季门,无路可走……”
季门里的情况有多糟糕,木殷同倍,他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却还紧紧拉过己朽,强行掰过他的头,与他额头相抵。
两人面对面跪着,己朽颤抖着手想要去摸木殷的脸,伤在木殷身上,但也打在己朽的心口。
“朽哥,许多事,可能是注定吧…”
“去他妈的注定!谁规定的?我不认!我要带你出去!”
己朽红着眼,再度想要蓄力去开季门,木殷却将他牢牢牵住,咽了嘴里的血沫,扣着己朽的后脑努力说着:
“朽哥,我不善言辞,你是我的嘴,也是我的眼。万花红遍,雪落风檐,都是你带我去看……可我,想让你去看看真正的人间,去知晓四季变换……哥哥,你…不要哭,我的朽哥…要笑…”
己朽刚要开口,缠在木殷手上的黑纱自掌间松懈,瞬间缠上己朽,箍住他的手臂。
“你要做什么!”己朽挣扎着,身上的黑纱承了木殷的意志,他越是挣扎那东西缠得越紧。
木殷拿出自己的长剑,指尖划过剑身,奋力一震,将剑身分为三截,与剑柄相连的那一截翻转过来拿在手里,抬起头朝着己朽的方向扯出一个笑来。
“还好我看不到……你哭了,我便下不去手了…”
季门被封死,但木殷便是季门本身,术法打不开,那便用最朴素却也是最狠厉的办法。
己朽终于明白木殷想做什么了,挣扎着往前想要去阻止,木殷精准地捂住了己朽的眼睛,惊呼声和刀剑穿透血肉的声音一同响起。
那一剑好似刺在己朽身上,痛到极致,痛到那一瞬所有杂乱的声音都消失了,只余下自己的呐喊。
那可是一把断剑啊,截面宽长,木殷要用多大的力才能戳进自己胸口。但他仍笑着,好像在宽慰己朽说他不疼,紧接着,手上再度用力,生生从胸口自上向下划开一个口子。
眼前也渐渐出现一道裂缝。
己朽已经直不起身子,从前他总开玩笑用这条黑纱绑着木殷,现在轮到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场面。他不敢看,不敢看木殷用自己的身体开辟的生路,可他又只能抬起头,努力看清木殷的模样,努力听清他说的所有话语。
地上的血混在沙土中,季门的世界已经枯萎,己朽跪爬过去凑近,将脸放在木殷满是鲜血的手上轻蹭着,一如往常他们亲密那样。
木殷抚摸着那张脸,还想说什么张口却被涌出的鲜血淹没,他又沉了沉身子,猛地抓住己朽奋力往那道裂缝甩去。
“木殷——”
咔——
己朽挣开黑纱跑回木殷身边,帮他清理身上的血浆,还有那把道具剑。木殷笑着由着他的动作:“哥哥,我刚演的怎么样?你有没有被吓到?”
己朽听了话,赌气似地将手巾在木殷身上打了一下:“一点都不好!下次不许接这种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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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