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他为何那样 第58章 误途

恶鬼逃向来时之路，天边像是被一只大手缓缓拨开，昏暗的街巷才终于透进了光来。这场纷乱不知始于何时，去也是眨眼之间，只是人们心中的恐惧却并没有因为恶鬼的退散而消灭。

街角横七竖八躺着几个哀嚎的人，身上被恶鬼啃噬后的伤口冒着淡淡的黑雾，这样的伤又是不知得恢复多久。但这会他们显然顾不得身上的痛，还能动的撑起身子就跑，逃也似的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恶鬼是走了，但对他们来说，更大的危险仍在此处。

那便是街巷中央那个少年，他躲在自己师尊身后，一言不发，看上去也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那一条人命与他无关。

没人知道萧疏寻此时内心有多煎熬，自小露宿街头，又在仙门受尽屈辱，他早已习惯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可他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就像此刻，他真的很想喊出自己没有杀人，也很想抱住眼前人，发泄自己心中的痛，可他不敢。

顾清珩又悉心稳了稳萧疏寻的情绪，对周遭那些议论与谩骂视若无睹。萧疏寻眼里只看得见他，他也只看着他的昭明：“没事，别担心，有人受伤，先去帮忙，好吗？”

顾清珩声音轻缓，带着安慰，又带着征求意见的小心翼翼，像是三月春风拂着孩童。萧疏寻在他温柔的眸色里微微颔首，也是同样的小心。

好在这长街之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恒一他们反应又快，受伤的人不算多。但那些伤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跌打损伤，恶鬼食人血肉，这一口哪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恒一想将赵世方的尸身移到一边，手还没碰到就被官兵推开。赵世方跋扈多时，这一条街的人苦其已久，但毕竟是相爷独子，除了李扶歌谁敢跟他叫板，就是现在死了，还是得留着心。

“他死了？”李扶歌方才吓得不轻，这会也缓过神来，看着赵世方的尸身发问。

恒一默默点头，目光下意识移向萧疏寻，刚刚探查赵世方气息时恒一就已经清楚，赵世方并非死于摄魂术，可是空口无凭，根本解释不清楚。

被这么多人亲眼目睹，从始至终只有萧疏寻碰过赵世方，恒一也觉得奇怪。总之这一盆脏水又是扣了上来，还是洗不清的那种，恒一都有点心疼这个少年了。

“滚开！你们是一伙的，滚啊！”一阵叫喊打断了恒一的思绪，顺着那声望去，顾清珩正拿着一个药瓶，想要给一个腿部被恶鬼撕咬的青年上药。

但那位青年很是抗拒，哪怕腿上的伤已经无法让他站起，那青年手撑着地身子往后蹭着，想要躲开顾清珩的靠近，眼中的恐惧与厌恶是同等的。

反观萧疏寻，站在顾清珩身后，他知道这些人已经将他视作怪物，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们神经紧绷起来。萧疏寻能做的就是在那些人目光里，始终保持一种对他们来说是暂时安全的样子，

顾清珩顺着青年又往前挪了两步，好言相劝道：“你的伤需要处理，那些东西普通的药是不管用的。”

说着，还将手里的药瓶往前一递，想着不要他上药，那让青年自己上药也是可以的，恶鬼留下的伤口可经不起耽搁。

哪知这青年并不领情，挥袖将药瓶打翻在地：“谁知道你这药瓶里是什么鬼东西，要不是你们，京城也不会这么乌烟瘴气！”

京中消息最是传得快，尤其是皇宫里的事，早上哪个妃子在哪做了什么，不过中午市井小巷就传开了。当时年容借由司天台所说的那些话，以及在大殿门前发生的事情，还是激起了不小的流言蜚语。再加上赵世方的死，众人已然将这几人划归为头等危险人物。

官兵不敢把他们如何，也不能如何，但动动嘴皮子功夫还是敢的，所谓人多势众，互相壮着胆朝这几人讨伐，好歹得让城门安宁了才行。随着青年的那两声吼叫，要将他们赶出京城的声音更大了几分。仙门之耻，人间之祸这样的字眼就打在他们身上，直直打进萧疏寻心里。

“真是够了！你们一个个是眼睛瞎了吗？刚刚那种情况，若不是他们，哪还有活路？盐城和京郊闹的时疫，压根就不是什么疫病，也是他们解决的。赵世方欺人太甚已久，不是他先动的手吗？”李扶歌往前一步，如今这种局面，李扶歌还愿意站出来为他们说话，这一举动感动的不止是恒一，连顾清珩都要对这个官家小姐高看几分。

“国有国法，赵世方不是好人，也不该由他来杀。再说，他非普通人，而赵世方只是凡夫俗子，他将他学来的术法对向百姓本就是错！”一个在守城军中混了个小职位的人说道，“大家都看得清楚，那些鬼物根本不会伤他，他又杀了人，留他在这，我们如何安心？！”

看得出这小官爷是怕的，手中的刀都拿得不太稳。他不能把这些人如何，但也不能任由他们留在这，隐患太大了。

李扶歌还想争辩什么，被恒一拉住止了声，示意她不必多费口舌。恒一看了眼顾清珩，朝那小官爷拱手：“咒印已解，鬼怪已去，我们也确实该走。待赵公子魂归，我们自会离开。”

顾清珩也是报了这样的想法，好歹得去露个面，给人一个说法，左右不过是再挨几声骂，受了这么多，也不差那几句。

京中忽然闹起这样大的事，消息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传开。不等人散，赵家的人就已经来了，相爷驰骋官场多年，与李慎一样，都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老人。一身深棕蟒袍，团丝金冠将一头灰白全都束起，冷着眸子看了眼赵世方的尸身，倒是淡定，开口不怒自威。

“我儿今早说京郊疫病未去，药铺生意还是得做，亲自来监工，怎么这才半日，人就躺在这了？”

仍是那个小吏往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赵廉清行了个礼：“相爷，方才闹了鬼，混乱之中，小公子这才……”

小吏有些心虚地朝萧疏寻那边望去，他还没有当面告状的勇气。

赵廉清冷哼一声，看都不看那小吏一眼：“妖魔鬼怪，无稽之谈。今日我儿惨死街头，前来报信的以及你们竟都遮遮掩掩，是何居心？”

赵廉清已经上了些年纪，举手投足也好，字里行间也罢，光是站在那就足够让人心生敬畏。即使他声音不大，甚至语气也还算平和，但偏就是让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出，尤其是那个凑到他跟前的军中小官。

“相爷，是他们，与小公子起了争执。”这小官能谋个一官半职，靠得就是这敢进言的样，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多刷刷存在感当然是有用的。

“是吗？”赵廉清这才移来视线上下扫了一圈，这小吏一脸谄媚，替赵廉清抱不平似的又开口道：“京中近来流言四起，太子命殒，现在又出了这样事，可见那传言并非为虚，相爷，这些人可不能留啊。”

话是这样说，但若顾清珩他们铁了心要逃，自然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小吏也是明白不能把顾清珩他们怎么着，但见人说人话，见了相爷还不得好好奉承一番？

赵廉清抿唇不语，视线又是落在中央的那几人身上，恒一迎着那目光开口：“太子已入土为安，先前此事已向皇上禀明，皇上下令不许再提，你还如此掰扯来回，是不把天子之命放在眼里？”

“疫病非疫，咒印为之，京中恶鬼也是鬼门遗漏，要将这事归于我们，我且问你，我们何必弄出祸乱，又费尽心思去平息？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赵公子是我们之失，但他身上的伤随便找个道中人来看，也能知晓是为何殒命！”

“你既如此言说，那我们就寻来仙门之人，看看我儿这条命，到底是被奸人所害，还是恶鬼食之。”赵廉清一脸从容，言语带着不可抗拒，当即就派了人去皇宫回命，就算不是为着他家公子，京里发生的这些事也得寻来仙门的人好好看看。他不信鬼神，但百姓有此信仰，为了安稳民心也该如此。

赵廉清已经是做了让步，顾清珩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忧正愁找不着人，这倒是自入瓮中了，但也无妨，顾清珩暗下做了决定，大不了就是拼了。

他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执着，也许是因为先前的那一句承诺，萧疏寻这个人，他管定了，也护定了。

*

光抓着云腰，将那一片天穹掐得泛红。余晖宛如金丝，与树梢缠绕来回，时光变得柔和，但这柔和却被几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破。

相府院中，赵廉清坐得端正，手中捧着茶碗，不时用杯盖扫着茶香，听着院外传来略显混乱的脚步声才抬起眸子。

“赵相。”不见无忧，来的是唐旧辞，自从顾清珩从幽居门私逃之后，唐旧辞就算是彻底坐稳掌门之位了。

唐旧辞朝赵廉清拱了拱手，道：“事情来的路上已经知晓，丞相节哀。”

赵廉清摆了摆手放下茶碗从檐下走来，该有的礼仪不会少，礼毕便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犬子暴毙街巷，众人所见，乃是你清屏弟子为之，老夫今日请你来，便是想要一个交代。”

赵世方的尸身摆在一侧，唐旧辞看了眼院中另一侧那三人，他们这会倒是安静了，也不想争辩什么，决定权已然落在唐旧辞手中。

来报信的弟子说得匆忙，只是交代了主要的事，唐旧辞便将这信拦在他这，没让无忧知道。萧疏寻修了魔已经是无可争论的事实，但这血腥之事他有些不信萧疏寻会做得出，便想自己先来听个响。

唐旧辞得了准许，去看了赵世方的尸身。摄魂可控人，眼底留有紫斑，身死后心脉尽断，赵世方显然不是，唐旧辞竟松了口气。他们心里清楚，未必能给这些平民百姓解释得清楚，毕竟实质性的证据是拿不出来的，单靠这一张嘴难以让人信服。

“赵相，公子死有蹊跷，并非是我门中弟子一招一式可以做得。”唐旧辞说的是中规中矩的话，“但归根结底，并非全然无关，我派必会给赵相一个答复。”

事情解决起来似乎很顺利，赵廉清并没有咬死不松口。官场多年，比不上诸葛孔明，也是足智多谋，儿子却是个市井混球。否则以赵廉清在朝的地位，赵世方早该入仕才对。

赵廉清之所以义正严辞，不过是因为死的是自己的儿子，一朝之相的严威还是要有的，但唐旧辞已经说到如此，他便也应了，只提了一个要求——这三人，永不入京。

赵廉清拂过儿子的脸，虽是父子，却不同心，父为百姓谋福泽，为天子谋江山，儿子却把他辛苦建立的口碑拜了个精光，要他远离仕途也是一种保护。

“赵相，我会派人来为公子超度，也会将此事的真相携回。”唐旧辞对着赵廉清行了一礼，朝顾清珩他们使了个眼色，抬脚出了相府。

萧疏寻跟在最后，相府大门关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迈的父亲。他怎么会不心痛呢，从朱门缝隙中透过来的是丞相慢慢俯身下去的身影，显得那样佝偻又苍老。

“怎么了？”顾清珩留意着萧疏寻，见他停了脚步问道，“我知道你心有愧，错不在你。”

萧疏寻收回视线，他不太认可顾清珩的说法。他当然有错，修摄魂本就是错，他能做到问心无愧，不走错路，不做错事。可难保不会被别人利用，上次是扶夷门，这次是赵世方，那下一次呢？

倘若有一天，这个摄魂指向的是顾清珩……

话语顺着胸膛上下滚了来回，萧疏寻头一次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也是头一次如此后悔自己碰上这等邪术。

“想说什么？”

“我想，洗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