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听到不想听的话,尽管凡人和尚算不出常欢颜的姻缘。
许是察觉他的情绪,和尚朝他笑了笑,告诉常欢颜:“你身边有喜欢你的人,但你年少不识情滋味,这段缘分也许你会错过。”
“喜欢我的人?”常欢颜重复和尚说的话,心想:哪个人喜欢我?
喜欢她的人很多,她娘、两个爹喜欢她,祖宗喜欢她,朋友叶三春喜欢她,韩优等年龄差不多的族人喜欢她……所有喜欢她的人,她都喜欢。
不过,和尚说的喜欢估计是对她有男女之情。
常欢颜筛选出疑似喜欢她的异性,转头望向罗守谦,迈出脚步逼近他,目光明亮,声音笃定:“罗道友,你喜欢我。”
她个子不高,气势却不弱,自信张扬。
罗守谦下意识地退后,想否认,又说不出否认的话语。
对,他喜欢她!
这是真的,是事实。
或许他骗得过自己的嘴,骗得过常欢颜,可他骗不过他的心。
他退后一步,常欢颜逼近一步。
她的绿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罗守谦,看到他泛红的脸、在躲闪和直视她之间摇摆的眸子、起伏的心脏,听到他不复平稳的呼吸、他的血液在焦躁地流动,感觉到他的皮肤散发着热量。
毫无疑问,他很紧张。
就像秘密被戳穿,想承认,因害怕结果不好而犹豫,缺乏坦然承认的勇气。
所以,她说对了。
罗守谦确实爱慕她,犹如她亲爹爱慕她娘。
爱慕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感觉?
常欢颜没体验过。
被别人爱慕是怎么样的感觉?
常欢颜正在体验。
看着爱慕自己的罗守谦,常欢颜笑得眉眼弯弯,愉悦地说:“罗道友,你的喜欢让我十分开心!”
“呃……”罗守谦不知如何作答,半是害羞半是期待,脑子热热的,思绪一团乱。
“我觉得我是大人了。”常欢颜很高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睫毛颤动,满面笑容,“你喜欢我是将我当成女人看待,而不是将我当成小孩子!”
十几岁的少年人不知世间险恶,一心想着当大人。
实际上,她仍然是个孩子。
任性且自我的孩子。
常欢颜笑吟吟地给了和尚十块灵石,说:“你观察细致,这是我赏你的。”
和尚收下灵石。
常欢颜没有问他姻缘,他笑着,没有提起。
“罗道友,我们去那边瞧瞧。”常欢颜指着走向佛堂右侧的年轻男女,“姻缘树在那边。”
得知罗守谦的爱慕,她待他的态度和之前一样。
和尚讲的对,她年少不识情滋味,爱慕她未必能得到她的回应。
罗守谦沉默地跟着常欢颜来到姻缘树下。
大树枝叶茂密,枝丫上挂满了祈求姻缘的红布条、竹牌、木牌、同心锁等东西。风吹过,布条飘舞,竹牌、木牌、同心锁互相碰撞。
信女善男们双手合十,神色虔诚认真,心中怀着希冀。
和尚们在姻缘树附近摆摊子,大家排着队买祈求姻缘之物,请和尚写上“白首偕老、百年好合”之类的祝词。
常欢颜貌美如花,笑声清脆悦耳,许多人偷偷看她。
她看向他们。
他们有男有女,或有伴,或独身,或迷恋她,或欣赏她,或厌恶她。她挑了挑眉,视线投向姻缘树,睁开一双天目。
树是普普通通的树,没有护佑姻缘之力。
挂在树上的祈求姻缘之物就有趣多了,大部分是凡物,小部分附着浅浅的愿力,少数几样被清晰可见的愿力包裹。愿力是生灵的念头,凡人有愿力,修士也有,念头越简单愿力越纯粹,念头越复杂愿力越浑浊。
受到愿力的熏染,树产生少许灵性,以后大概会变成树妖。
看到愿力,常欢颜扭头望佛堂。
昼夜燃烧着香火的佛堂积累了大量的愿力,所有愿力集中在泥塑的佛像中,令佛像栩栩如生。只是人的念头有好有坏,佛像时而仁慈悲悯,时而邪恶怨毒。
一层闪烁着佛家经文的禁制锁住愿力,在防止愿力外泄的同时,亦拦住可能会觊觎愿力的修士。
罗守谦知道她在看什么,说:“元都山虽然是道门,但元都山有佛修,这座佛堂多半是佛修花钱建的。”
常欢颜嗯了一声表示了解,转过头去看树上的祈求姻缘之物。
其中有个同心锁缠满了浑浊的愿力,愿力是不祥的黑红色,极显眼。
这同心锁不正常。
常欢颜施法取下同心锁,锁的正面刻着“永结同心”,反面刻着“宁宁和叔叔”。
她看不懂,把同心锁递给罗守谦:“什么意思?”
罗守谦看到“宁宁和叔叔”以及几乎淹没同心锁的愿力,脸色变得凝重:“常道友,我们得把宁宁找出来!”
宁宁是个小名,佛堂每天卖出许多同心锁,对“宁宁和叔叔”没有什么印象。
由于罗守谦坚持要找出宁宁,常欢颜给韩静初发去传讯符:“姑姑,我有一个缠满了浑浊愿力的同心锁,你有办法把同心锁的主人找出来吗?”
客栈里的韩静初写了一道法术作回复。
“姑姑要我学法术。”常欢颜说。
“难不难学?”罗守谦问。
“不难。”常欢颜飞快地学会法术,马上施展法术寻找同心锁上愿力的来源。
法术完成,同心锁上伸出一条鲜艳红线,飘向远方。
循着这根红线,常欢颜和罗守谦来到城邑内的一座大宅子前。
宅子的主人是一个修士,整座宅子笼罩在阵法的保护之下,若有人翻.墙,阵法会发出示警的刺耳声音。
是悄悄潜入宅子还是堂堂正正敲门拜访呢?
两个年纪不大的修士相互对视一眼。
常欢颜小声说道:“不惊动阵法我也能溜进去,这套阵法太简单了,防不住我。”
罗守谦莞尔,轻轻说:“你先进去。”
潜入别人家有干坏事之嫌,一个人干坏事是刺激的,两个人合谋干坏事更加刺激。常欢颜翻过墙落在宅子里面,脸蛋红扑扑的,无声地和出现在身旁的罗守谦击掌。
二人都会蒙蔽凡人感知的法术,明目张胆地从仆人面前走过去,径直来到宅子的后院。
红线飘进一个院落。
该院落的院墙爬着带刺花藤,无形的禁制如同四四方方的盒子罩住院落,外面的人未经允许进不去,亦看不见院落里的景色、听不到院落内的声音。
绕着禁制转了转,常欢颜传音说:“布置禁制的是筑基修士,我要很小心才能潜入,你呢?”
罗守谦自信地递手给她:“我带你进去。”
常欢颜摇头:“谢谢,我自己能进去。”
“我想帮助你。”罗守谦坚持。
他乌黑的眼眸映着她的面容,温雅而湿润,让常欢颜想起可爱的小狗。
她喜欢可爱的小狗,欣然应允:“好吧,你带我进去。”
常欢颜的手放在罗守谦递来的手上,握住他的手。
得到心上人信任,罗守谦心花怒放。
他按住激动的情绪,暗暗地调整微乱的呼吸,然后施展法术。
“噗——”
法术施展失败。
太丢脸了!
罗守谦不敢看常欢颜的神情,集中精神,第二次施展。
又是噗的一声响,法术再次施展失败。
感受着常欢颜握住自己的素手,罗守谦抿了抿嘴唇,难堪地开口:“我……我有点紧张,常道友。”
“没事,你深呼吸几次。”常欢颜松开他的手,改为挽住他的手臂,“一只手不好施展法术,两只手一起更容易成功。”
她没嘲笑他。
从她的话语中汲取了勇气,罗守谦深呼吸,第三次施展法术。
法术成功地施展了,化作一张透明的灰膜盖在二人身上,从头盖到脚,似一块布。
常欢颜摸了摸薄而粗糙的灰膜,问:“戳破了会怎样?”
罗守谦试过戳它,卖了个关子:“你试试。”
常欢颜:“现在不试,待会儿它没用了,我再试。”
两人抓紧灰膜,在灰膜的庇护下翻.墙,顺利穿过禁制,瞒过所有人潜入院落。
院落里有人,却静悄悄的。
盛开的花发散浓郁香气,开阔处是绿色的平坦草地。
衣冠楚楚的青年男人闭目平躺着,下巴的胡茬被刮了一半,十一二岁的黄衣女孩端正地跪坐在他旁边,手里拿着刮胡子的匕首。
匕首沾着凝固的血,女孩神色冷酷,脸和衣裳被溅起的血滴染红。
青年男人的喉咙被刀刃割开,伤口血肉模糊,身体僵硬,已然是具死尸。
花香中的血腥气味钻进常欢颜的鼻子里,她掀开灰膜走向发呆的女孩,发现女孩的骨龄是十七岁,她比女孩小三岁,修为倒是相差无几。
奇怪,女孩的身体莫非出问题了?
女孩注意到不请自来的常欢颜,将匕首的尖端指向她,沉声问:“你是谁?闯进我家想干嘛?”
“我是韩笑,道君韩尚霁是我的祖宗。”常欢颜瞟了瞟地上的尸体,将同心锁丢给外貌比年纪小的女孩,“我和我的朋友罗守谦去佛堂游玩,看到这个同心锁,我朋友说要找你,我们就找过来了。”
同心锁落在女孩手里,碰到她手上的血迹,浑浊的黑红色愿力立即消失了大半。
女孩看着锁上的“宁宁和叔叔”五个字,嗤笑一声,将同心锁塞进尸体嘴里,说道:“你们来得太迟,没赶上这个王八蛋活着的时候。不过,他合该被我杀掉,我不会把他的命让给你们解决。”
女孩叫梁韵宁,父母双亡,尸体生前是她叔叔。
她叔叔没有找婶婶,自称爱慕她,把她关在家里不许她出门,弄来吃了不会长大的丹药骗她吃,要她保持幼小脆弱的外表,想把她养成一株离开他便活不下去的菟丝花。
森林里的菟丝花喜爱寄生其它草木,有时会把寄主弄死。
囚禁梁韵宁的叔叔被梁韵宁亲手杀掉了。
了解了梁韵宁杀死叔叔的真相,常欢颜心生佩服,夸道:“你好厉害!”
梁韵宁苦笑:“我杀死叔叔被你发现,我逃不走了。”
常欢颜诧异:“作甚要逃走?你叔叔囚禁你,按元都山律法,他不死也得坐牢几十年!你杀了他,说是失手杀死的,你用不着偿命,坐牢也不会坐多久。”
“当真?”梁韵宁不信。
“当真。”常欢颜说。
罗守谦叫来城主,城主要带走梁韵宁。
常欢颜好心陪梁韵宁去城主府,城主有心交好道君的后裔,安排了个小院落给梁韵宁暂住。谁知常欢颜、罗守谦和梁韵宁三人喝了城主府仆人送来的茶,皆失去意识,在城主府内失踪了。
城主吓得不轻,慌忙派手下找人,自己去韩静初住的客栈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