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欢颜七岁那年,她爹韩夏带她上山采药。
到了山顶后,他告诉她:
“颜颜,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别乱走,爹去去就回。”
“好。”
树荫下有一块光滑圆润的大石头,常欢颜坐在石头上等了很久,爹也没有回来。她等得不耐烦,朝爹离开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喊:
“爹,你在哪里?”
山顶寂静,她的声音扩散开来,除了隐约的回音,再也没有别的反应。
常欢颜有点害怕了,叫道:“爹!你出来,别跟我躲迷藏!”
她叫到喉咙痛,爹还是没有回来。
然后,常欢颜不小心走到长满了茂密野草的悬崖边缘,失足掉下去,尖叫声撕裂天际。
就在她快要摔死之际,天上落下一根白绸布,将常欢颜卷住,带她上天——
天上有一辆浮在白云上的车,拉车的鸟儿长着洁白羽毛,头顶竖起一撮扇形羽冠,看起来尤其漂亮。常欢颜睁大一双眼睛,不尖叫了,心里只觉得神奇,想跟小伙伴们炫耀。
白绸布裹着她飞进车里,她摔在柔软的地毯上。
抬起头,常欢颜便看到一个俊俏哥哥。
他没比她大多少岁,头发在头顶扎成团子似的道髻,眼睛明亮,皮肤白得像在发光,脸蛋长得很好看。
“你没事吧?”俊俏哥哥的声音也很好听,语气柔和关切。
“没事呢!”常欢颜扯开白绸布,凑到俊俏哥哥面前,眨眨眼睛,俏皮地道,“谢谢你救我!你真好看!”
被她夸赞,俊俏哥哥的脸立刻红了。
这个哥哥真怕羞。
常欢颜咯咯笑,踮起脚,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蛋,触感柔软有弹性。
少年受惊似的退后,似炸毛的猫。
常欢颜也戳了一下自己的小脸,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叉着腰,笑颜如花:
“你看我,我也很好看!
“不过,我最大的优点是聪明伶俐,勇敢果断!”
少年看着她活泼自信的样子,好笑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嗯,你确实勇敢大胆。”
要是他掉下悬崖,就算被救起来,也要担惊受怕一阵子。
偏偏眼前这小姑娘坠崖被救,像是轻轻跌了一跤,根本不怕。
“娘说,女孩子要胆子大,才能自己保护自己!”常欢颜抬起下巴,得意洋洋,随后想起亲爹,询问少年,“你看到我爹了吗?他是个男人,穿青色衣服,八尺高……”
“山上只有你一个人。”听完她对爹的描述,少年的声音更柔和。
“那我爹去哪里了?”常欢颜皱起眉。
少年正要安慰她,却听到她说:“我在家里等他,他在山上找不到我,会下山回家的。”
她的心情一下子开朗了,转动乌黑的眼珠打量车里的装饰,又往外面看,活泼好动。
车正在降落,山顶早就被抛在后面了,前面是常欢颜熟悉的路。
她给车夫指路。
山脚附近有个小镇,她住在最大的宅子里。
车稳稳地停在她家门口,少年说:“你进去吧,我急着赶路,不送你了。”
“嗯!”常欢颜跳下车。
她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对车里的少年咧开嘴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一本正经地念词儿,“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等着,我长大之后,我肯定会去找你报恩!”
说完,常欢颜摘下身上的玉佩,递给少年,一蹦一跳地跑进敞开大门的宅子。
少年看着手里雕刻了兰花的玉佩,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顺手救个人而已,怎么就以身相许了?
车夫不厚道地哈哈笑:“小公子,小姑娘给你玉佩,你便收下吧。你要去修仙,她只是一个普通凡人,以后你们能见面,未必不能结成一段姻缘。”
“姻缘”二字,对少年来说过于遥远。
玉佩是好玉,雕工尚可,少年随手挂在腰间作装饰。
白鸟拉着云车迅速飞上天际,山峰、宅子、小姑娘仅仅是旅途上的风景,少年并没有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
后来他偶尔看到玉佩,会想起小姑娘。
她找到她的爹了吗?
……
……
常欢颜的爹失踪了。
她娘常知行四处派人寻找她爹,韩夏像是蒸发的露水一样,哪都找不到。
常知行有些惆怅。
韩夏是她挑的好夫婿,长得俊,身材好,头脑聪明,愿意做赘婿,跑了实在可惜。
不过,常知行很快没有时间惆怅了。
因为她要赚钱养活一家子。
凭着天生的经商才能,常知行的生意越做越好,钱越赚越多。
不到一年,常欢颜的家搬到县城。
又过了几年,她们搬去更繁华更热闹的府城。
生活稳定下来后,她娘看上一个温柔漂亮的公子哥,准备娶第二个赘婿。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韩夏失踪多年,常知行苦守多年,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常欢颜觉得,她娘如今才给她找后爹,对她爹可谓十分深情。
至于“有了后爹就有后娘”,常欢颜才不在乎呢。
她相信她娘不会看上恶毒后爹。
就算真看上了,她难道没有能力把恶毒后爹的真面目揭穿并赶走?
就这样,后爹梁胜堂堂正正地进了常家的门。
常欢颜和后爹相处愉快,她娘喜欢后爹,人们说后爹是旺妻命。
自从她娘成亲,生意越发红火了,竟然跟高高在上的仙人做起长期买卖。如此不得了之事,就连府君都对她娘另眼相看,要送她娘两个男人。
“娘,那两个男人好看不好看?”常欢颜好奇。
“没有你的两个爹好看。”常知行噼里啪啦地打算盘,“你娘我眼光高得很,不好看的男人绝不给眼神!”
“说起爹来,我快忘记爹长什么样了。”常欢颜说。
“忘了就忘了,他要是活着,没来找我们母女,我们用不着记住他。”常知行推开算盘,把常欢颜的头转过来,认真地问她,“颜颜,你想不想修仙?”
修了仙,便是仙人,能在天上飞,而且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谁会不想修仙呢?
常欢颜想修仙,常知行也想。
没过多久,常知行弄来一本修仙的心法。
母女俩一块照着心法修仙,不懂的问后爹,后爹会修仙。
修了好些天,常欢颜的眼睛变成翠色,常知行隐约有了点感觉。
照着镜子,常欢颜纳闷:“修仙会让我眼睛变色?”
后爹梁胜看着镜子里的绿瞳小姑娘,说:“我也不懂,颜颜不如跟我回梁家问长辈?”
“我喜欢绿眼睛!”常欢颜拍着胸脯,“别人没有的,我有,别人不知多羡慕!”
转眼间,常欢颜十四岁了。
她娘常知行已经是修士,能放法术,遇到坏人甚至把坏人捉住。
和娘一起修仙的她还感知不到一丝灵气,不开心。
今天和往常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常欢颜吃了饭,正要回屋里打坐,下人禀报:
“大小姐,门外来了个自称韩夏的年轻男人。”
“韩夏?让我去瞧瞧。”
韩夏是她爹的大名,又有阿猫阿狗跑来冒充她爹?
常欢颜去前厅,看到后爹梁胜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说话,她马上认出那人是她记忆里的亲爹:
韩夏。
亲爹真的回来了?
“爹?”
常欢颜湿着眼睛出声。
两个爹同时侧头看她,神色颇为微妙。
瞅着两个爹,她心里也微妙。
常欢颜走过去,打量穿得人模狗样的亲爹一眼,牵住后爹的手,问他:“这谁呀?”
女儿竟然认不出自己,还叫别人“爹”!
韩夏愕然,连常欢颜的眼睛变成翠色都注意不到了。
梁胜隐晦地扫了他一眼,道:“他叫韩夏,自称是你那失踪多年的亲爹。”
常欢颜挑眉,与梁胜站在一起,目光上下扫视韩夏:“这是我亲爹?真的假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亲爹一直没有出现,我和娘都以为他死掉了。”
说到这里,她吸了吸鼻子,眼睛里盈满泪水。
“也许没有死,而是躲着藏着不让你们母女找到。”梁胜火上添油,“颜颜不要伤心,我虽然不是你的亲爹,但我把你当亲闺女,你亲爹能给你的,我能给你更多。”
“爹,你对我真好。”常欢颜擦着眼泪,感动地说,“我最喜欢娘,第二喜欢的人是你!”
“恰巧,你娘也是我最喜欢的人,颜颜是我第二喜欢的。”梁胜说道。
两人上演父女情深的好戏,韩夏一一瞧在眼中,眼圈红了:“颜颜,爹不是故意扔下你的,爹——”
常欢颜不客气地打断他:“长话短说,别废话!”
韩夏有苦衷:“山上隐藏着一只幽眼,爹被困在幽眼里,花了整整七年才找到离开幽眼的路!幸好你爹随身携带辟谷丹,不然,幽眼里没有吃的喝的,我早就饿死渴死在里面了!”
常欢颜狐疑:“你没有骗我?”
韩夏举手发誓:“爹敢欺骗颜颜,天打雷劈!”又问她,“颜颜,你知道幽眼吧?幽眼是来自天外的妖魔,不常在人间出现。我遇到幽眼,着实倒了大霉。”
何止他倒了大霉,常欢颜也倒了大霉。
好好的一个爹凭空消失,每次她被别人骂“没爹的野孩子”,她总会生气地把别人暴打一顿,她打不过就叫下人打。
她爹要是在她身边,她哪会受委屈?
常欢颜终究是个孩子,忍不住哭了起来。
两个爹吓坏了,围着女儿,你一言我一语地哄她。
常欢颜的亲爹找来不是小事。
梁胜派人叫了常知行回家,想知道她如何处理。
韩夏是她的前任夫君,他是她现任夫君,她会选谁?
甭管她选谁,她是他的老婆,他不会退让!
他警惕地盯着韩夏,韩夏以敌意的眼神看他,两人像是两只炸毛的公鸡,没有谁肯低头。
回家看到两个夫君,一个温柔漂亮,一个阳刚俊朗,常知行头大。
两个她都喜欢,偏偏不能左拥右抱。
选梁胜,她心疼困在幽眼七年的韩夏;选韩夏,她心疼成亲不到两年便要被迫跟她和离的梁胜……
上天瞧她不顺眼,特地扔下个难题要她为难是么!
不管娘选谁,常欢颜都接受。
毕竟,两个爹口口声声说疼爱她,她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家里两个爹缠着娘不放,气氛奇奇怪怪,常欢颜不想掺和,约朋友去酒楼听小曲。
酒楼卖的是酒,一杯酒喝下肚,常欢颜浑身热乎乎,头脑也热乎乎的,像是锅里融化成一滩的糖,迷迷糊糊,缺乏思考能力。
她扒着窗台,看向酒楼下方的街道。
人来人往,喧嚣吵闹。
空气中弥漫着一缕缕灰色的污浊雾气,在半空形成不祥的烟云。
七彩的阳光照下来,遇到雾气,像是两军交战,烟云变薄了,阳光变暗了。
忽然,常欢颜看到一束光。
它是洁白无瑕的,像长剑劈开脏兮兮的烟云,令蓝天重现。
眨眼间,空中烟云震动,迅速遮蔽蓝天。
常欢颜眯着眼,视线穿透了无数的障碍物,看见白光的源头:
一个异常好看的男人,清冷淡漠,宽袍大袖,峨冠博带。像是庙里供奉的神灵出现在云端,平静地俯视人间,世上所有的悲欢离合都不能使他动容。
似是察觉她的注目,他握住一束白光,朝她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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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娘和我爹和后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