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季凌寒从若兰山回到族中。
他自少时那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出生时曾惊动整个白津城的绝顶资质一朝化为乌有不说,还患上了前所未见的怪病。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分明气血两亏,连床都下不来,偶尔却又会突然如厉鬼附体,提着把锈迹斑斑的废剑在月下四处游荡,一双眼无丝毫人气,唯余冰冷锐意,见人就杀。
——白津城无人不知,季凌寒从前惯用的武器,乃是一把翠玉红缨枪。
季家人又惊又惧,为他延请数位名医,却都束手无策。他同父异母的大哥季凌云好心探望他,反而被他一剑捅进腰腹。季家别无他法,为免更多无辜族人惨死在他手中,只好由族长做主,将他送往若兰山的一处洞天,借那处天然形成的清心阵法,勉强压制他的邪性。
从十三岁到如今,季凌寒独居若兰山,已有六个年头。
他鲜少回家。起先,他父母还会遣人去看望他,但一年后,他大哥意外觉醒了血脉天赋,一跃成为季家新的天之骄子,而他母亲也生了另一个男孩,听说性情和他截然相反,见人便笑,十分讨喜……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渐渐的,也就没人提起,若兰山上还住着一个二公子。
季凌寒记得自己上回下山,所过之处莫不一片寂静,仆役惧怕族人冷落,人人见到他都是一副躲闪神色。他说想拜见母亲,半个时辰后只有一个丫鬟慌张地跑过来,为难地告诉他,夫人在忙着哄小公子,抽不出身。
那时他就明白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些曾经爱他敬他视他为世界中心的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要将他从这个世界排挤出去。
他想发作,又觉得没意思,最后独自在空落落的院子呆了会,饮了杯冷茶,自讨没趣地走了。
他还是回他的若兰山去。
……
不过这回所见,景况却与那时大不相同。
他穿过月亮门,远远的,就瞧见他父亲的院子里挤满了人。打头的是他大哥季凌云,旁边站着他大哥的生母卫荷和几位姨娘,身后跟着数位季家供奉的客卿,对面则是二房的管事,边上还有若干仆役等着伺候,呜呜嚷嚷,好不热闹。
只见卫荷扶着他父亲哭诉道:“老爷,你也知道云儿的脾性一贯软和,且不说晏家的孩子是个男儿身,单就那火爆性子,云儿若真娶了他,日后还能安生修行么?”
一个客卿也捻着胡须忧虑道:“家主,大公子身份贵重,别的也就罢了,晏家小子偏生天赋也平平,这桩婚事,依老夫之见,怕是不大相配。”
说天赋平平都是委婉了,白津城谁不知道,晏家前任家主晏澄怀的独子晏宁,长到十八岁,居然还是个无法修行的普通凡人。
他从前是晏家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时,倒也还有几分优势。看在他爹的面子上,未必没人愿意娶他。可惜前不久,晏澄怀也失势了。
如此一来,晏宁既没有天分,也没有地位,三来还被娇惯得一身坏毛病,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脸漂亮了些,这样的人,当个小玩意消遣一二倒是不错,娶作正妻,那可就太亏了。
道法侣财地,修士成婚可是一件大事。除却真正心意相通的爱侣会不在意伴侣的根骨天赋,就连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在结亲时,都只会挑选跟自己资质相当的,遑论他们这样的人家?
所以,卫荷是万万不愿意叫自己的儿子去娶一个凡人的。
在她看来,就是晏澄怀还风光的时候,让晏宁给她儿子做正妻都是不配的,何况是如今。
等季凌云这边的人轮流发表完了意见,那一直闷不吭声的二房管事就也叹了口气,拢着袖子装模作样地说:
“唉,谁不知道咱们大公子今非昔比,前程不可估量,可晏家就是看上了大公子,又能怎么办呢?若是毁约,老祖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季家主闻言,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这桩婚事,是晏家家主晏澄怀用一株千年龙皇参换来的。
这玩意举世罕见,只生长在龙息浓郁的地方,服下后可增长两百年修为。他们老祖正是凭此才突破瓶颈,成功进入金丹中期。
季家主沉吟半晌,拍拍季凌云的手,叹道:“既然如此,也只好委屈云儿了。”
季凌云赶紧挤出一个忧伤的笑容来,道:“父亲切莫如此,能为老祖分忧,是儿子的福分。”
眼看着这烫手山芋就要落在季凌云手里,卫荷顿时慌了神,忙道:“那契书只说要把晏宁嫁进来,又没指名道姓要云儿,怎么就非得云儿娶他?”
季家主不悦拧眉:“那依你看,还有谁合适?”
卫荷一时卡了壳。
说起来季家主上任也没多久,膝下子嗣虽多,却都还年幼。便是年纪最大的第三子,也才十二岁,怎么可能娶亲?
卫荷讪讪片刻,仍不死心,嗫嚅道:“依妾身看,二房的凌恒也不错,他最活泼,想来、想来和晏宁颇能投缘。”
二房管事又耷着眼皮波澜不惊地道:“侧夫人慎言,这婚事可是老祖订下的。凌恒公子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怕只怕老祖发怒,无人担得起这个责任啊。”
毕竟老祖已经发了话,谁敢阳奉阴违?
季家主显然也觉得这个提议蠢钝不堪,冷声道:“好了,你不必再说了。”
卫荷不敢忤逆他,畏惧地云了手,暗暗怨恨地剜了二房管事一眼。
别以为她不知道,倘若不是二房在背后推波助澜,凭她儿子的天分,怎么会沦落到去娶一个废人?
季家主站起身,负手踱了几步,拍板钉钉道:“既然卫氏也择不出其他人选,那就还是让云儿娶了罢。”
卫荷失声道:“老爷……”
季凌云温声打断她:“好了,母亲不必说了。纵然晏宁性情骄纵了些,想来也不是完全无法相处,只要儿子真心相待,他总会讲些道理的。”
二房管事默默低下头,掩饰住抽搐的嘴角。
真心相待?讲道理?
先不说他们这个大公子到底有没有“真心”可言,那晏家的小少爷就是个软硬不吃的古怪性子!他们二房的凌恒公子难道没说过软话么?可结果呢,还不是只换来了晏宁嫌恶的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恶心?”
当时众目睽睽之下,可是把他们凌恒公子的脸皮扒了个干净!
但季家主是不管的,他欣慰地舒展了眉眼,道:“我儿就该有如此气度。那晏家小子不过一介凡人,莫非还能骑到你头上不成?你若是真不喜欢,待你婚后,为父多赐给你几个合心意的美人便是。”
季凌云强颜欢笑:“多谢父亲。”
一面说着,一面向旁边的客卿使了个眼色。
于是另一个客卿又硬着头皮向前一步:“家主三思……”
季凌寒站在一边看够了热闹,终于施施然往里走了一步,道:“我来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侧目。
季凌云惊愕回头,赫然撞见一道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他险些维持不住大公子温厚和煦的形象,脱口道:“季凌寒?”
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忙又笑道:“二弟,你怎么自己回来了?也不事先说一声。”
他伸手就要亲昵地拍季凌寒的肩,季凌寒却不看他,径直越过他身前,板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道:“既然大哥不愿意娶晏宁,那就我娶吧。”
他看向季家主,平平淡淡地补了一句:“就当是为老祖分忧了。”
李凌云想也不想地就道:“不行!”
季凌寒终于舍得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为何?我以为大哥不愿意。”
李凌云:“我……”
他当然不愿意,可季凌寒突然冒出来,开口就说要娶晏宁,却更叫他不安。
要知道,年轻一代里,就数季凌寒和晏宁的关系最不好。季凌寒会心甘情愿娶晏宁?别开玩笑了。
李凌云直觉这里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猫腻,温润笑道:“二弟说笑了,我哪有什么不愿意?倒是二弟你,晏宁性子急,我怕你如今这个情况,会在他那里受委屈。”
季凌寒像是听不懂他话语里藏的刺,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像一汪深潭,冷静而淡漠:“那大哥是愿意了?”
李凌云再度语塞:“……”
他又有些举棋不定起来。
难道季凌寒其实没有别的意图?专门下来一趟,其实只是像二房那样,生怕这个烫手山芋落不到他头上?那他如果说“愿意”,岂非中了他的计?
没等他思量清楚,卫荷已经慌忙插嘴说:“云儿他说笑呢,凌寒你切莫当真。”
季凌寒:“哦。”
卫荷唯恐他反悔,到时又得让自己的亲儿子跳这个火坑,忙不迭道:“当然,姨娘不会让你吃亏。只要你肯娶晏宁,姨娘就自掏腰包,给你的聘礼添三成,如何?”
季凌寒点点头,又转头看向季家主,理所当然地道:“那父亲呢?”
季家主:“?”
这是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名目,专门来问他要钱来了?
季爹:坏了,冲我的钱包来的。
换梗了,之前的脑洞时隔三年已经写不动了,之后会逐章替换,介意的可以取收。
真的对不起QAQ
猛虎扑地道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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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