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两个官兵被笼罩在金线织网的结界之内,他们纵然放声大叫,外面什么都不听不见。
岑虞弦就站在结界之外,看着那些细密的丝线变成了凌迟的刑具,它们穿过对方的身体,形成了肉眼不可见的伤口,一如那个雪夜里岑虞弦受的苦难。
一点一点,以那细密无法忽视的疼痛,灼烧着皮肤每一寸。
但他又不单单只是想让他们受这些苦难。
“我知道江山将倾,朝代的消亡不应算在每个人的身上。”岑虞弦看着二人痛苦的表情,却毫无恻隐之心,“或者说,每个人都是悲剧。他们只是听令于帝王,也只是今日被我撞见。”
“但我对他们的死,不会有分毫的愧疚。”岑虞弦说,“你们如今不死,在未来的某一日,也会在这座城中奸淫掳掠,做尽丧尽人伦之事。”
最后他没有再回头,也不知道二人最终的结果。
死是结果,被豺狗狸奴吃完也是结果,腐烂成泥也只结果。
“是不是残忍了些。”
雪越下越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
岑虞弦刚走两步,脚下一变,一下踏进了通天司中。
他猝不及防一撤脚,地上拖了一滩水渍。
“干什么?”岑虞弦嘴硬道,“我还没看够呢。”
“冷。”陇笙说,“怕你在冰天雪地里反思而后悔。”
他们沉默片刻,陇笙道:“我们都不是审判者,我无法审判你,你亦是。”
“上一次,我和纪烬在屠城之日遇见了裁缝铺的爷爷,和夏红的尸体。我们承诺过爷爷,要把他的孙女找到,给他送回来。”岑虞弦叹息,“可惜,不是这个人间。”
“若是万事皆有,一切皆通就好了,我至少在这个人间,把夏红给爷爷带了回来。”岑虞弦兀自笑笑,“也可惜,纪烬不在这里。”
他说完,感觉到陇笙转过头去,似乎有一些不悦。
“……”岑虞弦戳了戳他的盔甲,道,“我知道你和纪烬有些瓜葛,但你毕竟不是他……以后我尽量少提起。”
“我不介意。”陇笙说。
“你会觉得,等一个毫无意义的事很可笑吗?”岑虞弦问。
他看不见陇笙的表情,是觉得在问完这句话后,对方一直在看自己,不,更应说是,在盯着自己看。
他甚至有些幻视纪烬的眼神,认真、诚恳、又温柔的样子。
“不可笑。”他说,“世间那么大,不必把每件事都分类意义。”
岑虞弦想了想,问他:“我曾经一直相信,必须要做不能改变一切结局之事。但现在,只要我改变,就会产生新的结局,和新的人间。”
“天尊在打什么主意,我好像已经不在意了。”岑虞弦垂着眼,“每个人间的岑虞弦都在为那个人间的法器努力,只有我……因为找到了你。”
“但如今看来,如果我找到法器,我把它们毁了,或许就会进入下一个人间继续轮回。如果我选择继续,到了那个时间节点,就轮到天尊选择。如果这个人间不是他的选择,他会把我们毁掉,或是把我安放去别处。总之……我们的命运,并不在自己的手里。”
陇笙点点头:“嗯,你想明白了。”
“……哎……”岑虞弦叹气,语气嘲弄道,“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徒弟啊……”
深知不可能却还在一意孤行的人,到头来还是自己吗。
隔日,因为有陇笙随时随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毫无时间地点的束缚,这一秒岑虞弦穿了衣服,下一秒他就到了他亲自挖的地宫里,拿到了他埋下的法器。
如今有了陇笙所造的“界”,他们便能先把法器藏好,也给了岑虞弦更多的时间去想如何选择。
之后,他们便要去往冥界,也就是地府。
在此之前,岑虞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去地府。
当然,他曾经也以为自己不会来人间,可能无趣了,给自己造个镜相之人放入人间,自己来一遭……一定挺麻烦的。
如今啊如今,真是羡慕曾经的稚气和天真。
“芙姬和我就是在往生道上认识的。”陈秫道,“我家三代都通天眼,能当人间和地府的引路人,结果到了我这代,我天眼没开。”
陈秫抱臂叹气,颇为可惜道:“我也很想看看世间鬼怪横行的样子,一定特别有趣。”
“是不是啊芙姬奶奶?”陈秫说。
芙姬笑笑,过去拧他耳朵:“有趣?你去每天抓那些厉鬼,再来和我说有趣!”
“我错了我错了,奶奶,我错了。”陈秫被拧得吱哇乱叫,忙不迭道歉,“奶奶深明大义,奶奶就是我的眼睛。”
“我还是第一次听你们说起这个。”岑虞弦道。
他们正走在一条黝黑却又泛着黛色光芒,偶尔飘过幽绿的磷火,又有一些让人不舒服的气息。
是一种潮湿压抑,无以言说的感觉,要说在哪里感觉过,大约是他上一次看见碧枭的时候。
岑虞弦左右张望,道:“你们二人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不是,这只是去往那边的道路。”芙姬单手插腰,“这样的路有很多,在世上任何的角落里,随时随地~把那些在世间游荡的鬼,抓到这处荒芜之地,惩罚那些不听话的~让他们再也无法为祸人间。”
“结果就认识了这位。”芙姬指着陈秫道,“他引着迷茫的、在去往地府路上迷路的亡者,而我,是抓那些从地府逃走,四处作恶的恶鬼,引他们来这片他们专属的囹圄之中。”
“原来如此,你们是这么认识的。”岑虞弦说。
越往后走,越让岑虞弦有了一些实感。这里和他印象中的地府几乎没有区别,看来那些话本书画之上的,居然都还挺写实。
等过了一处充斥着黑色浮萍的桥,桥的尽头,有一个浑身漆黑,极瘦之人。
他瘦得脸颊凹陷下去,脸却无比白皙,有种冷冽和狡猾。
岑虞弦一眼就感觉,对方是在等他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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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初探幽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