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行扶着受伤的默渊回到舍院,其余弟子也不敢造次纷纷回到自己的厢房。白落宁拿着药瓶走过来给默渊上药,三人沉默着不发一言。
“有劳落宁了,这有我就行,你去歇息吧。”任天行接过白落宁手里的药粉,温和地笑着,没有一点为尊者的架子。
白落宁很懂事地将东西递给任天行,识趣地说道:“劳烦任师叔了。”
卧房内只剩下默渊和任天行两人,默渊低头看着身上的伤,颓丧地说道:“我这么狼狈的样子,还要麻烦任师叔,也活该被师尊打死。”
任天行耐心地给默渊上药,语气平静,没有任何嫌弃的意味:“你也学你师尊说气话?明儿一早赶紧给你师尊认个错赔个不是,他不会计较的。”
“真的吗?”默渊怔然地看着任天行,好像他今天不过是犯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错,“可是师尊……我从未见过师尊如此生气……”
“我也没见过。”
任天行笑了笑,片刻之后笑意渐渐消淡,话锋一转略带严肃地看向默渊。
“所以,你真的有这个觉悟吗?”
默渊愣了下,还未反应过来,任天行继续说道:“你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吗?师徒有别,这不是一句空话,如此有违伦理的事,天地不容、世道不容。即便你自己下定决心义无反顾,可你有想过你的师尊吗?”
一语中的直戳默渊心头,他哑口无言,竟没有任何反驳的话,怔怔地小声喃着:“师尊……”
任天行轻轻地叹了声,继续说道:“情至深处无法自抑,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可是咱们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不管不顾对方的想法,你说是不是?常人都需要顾及的事,你更应该明白,更何况是你师尊。”
话至此处,任天行顿了顿,眉梢有几分舒展,然而眸中却含着一丝苦涩,仿佛透过这话不仅在劝解默渊,也在劝解自己:“御尘音于清虚门、于道门、于天下而言是何等的存在,你身为他的徒儿不会不清楚。为什么要让你的私情困扰他呢?”
默渊恍然大悟般眼眸一凝,呆愣了许久才缓过神应道:“师叔,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任天行笑着摸了摸默渊的脑袋,心下长舒一口气,“这还不算糊涂,记得明儿一早去给你师尊认错,赶紧歇息吧,身上的伤估计要个十天半月才能好。”
默渊点点头,感激地说道:“谢师叔教诲,默渊定铭记于心。”
任天行最后揉了揉默渊的头发,起身离开。
窗外月光皎皎,如一层轻纱铺在青石砖上。
从弟子们的舍院回到自己的住处,任天行坐在窗边的案桌前,手里拿着毛笔凝神望着窗外。片刻后,笔尖落在纸上,这竟是一副御尘音的画像。
任天行放下毛笔,满眼温柔地看着眼前的画像。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画他了,虽然他不在眼前,但每一幅画像都栩栩如生,仿佛他就在眼前。
或是树下抚琴,或是煮水煎茶,又或是孤身赏梅。
每一幅画像上的御尘音,都是如此仙风道骨、如玉山之巅。
看着画像上的人,任天行如往常一般痴醉入神。忽而心头一股熟悉的疼痛涌上来,他凝眸运气生生压制那股翻涌的气血,额间有一道血光若隐若现,最终被他压了下去。
心脉平复后,任天行缓缓睁开眼,自嘲地轻笑出声。
他又有何资格去劝慰默渊?
他自己还不是因为执念太深而生出心魔。若真要论起来,其实他还是有些羡慕默渊的,羡慕他的莽撞。也正是因为他的莽撞和不管不顾,才能够如此直白地向御尘音剖白,哪怕会被御尘音打死,哪怕会断了他们之间的师徒情分,但到底最后御尘音是知晓的。
即便御尘音不理解、不接受,但他至少知道默渊的感情。
任天行掏出怀里的香囊,动作轻柔地慢慢抚摸。这是许多年前的一次新年,他以打赌的形式,向御尘音讨了一个香囊。
蓝色面料绣着枝头白梅,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贴着脸颊轻嗅,那股熟悉的凌冽清香扑鼻而来。
任天行无奈地苦笑一声,轻声叹道:“好友,你真是……”
“教人牵肠挂肚啊。”
-
翌日清早,御尘音推开里屋大门,一眼就看到默渊跪在庭院内。他的神情早已恢复平静,没有昨晚那般气愤,淡淡地扫了台阶下的人一眼,说道:“出去。”
“师尊!”
默渊抬头迎上御尘音的目光,诚心诚意地向他认错。
“师尊,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胡说八道,也不会再惹师尊生气了。昨晚的事,师尊就当我是鬼迷心窍,我再也不会犯了。”
御尘音没有理会,转身走回屋里,默渊见状赶紧起身跟上去。
暖阁内清雅至极,轻烟浮动,屋里焚的是檀香。凝神间能嗅到一股宁静内敛的气息,仿佛浑身的躁动都被平息,心性也变得不急不缓、不骄不躁。
默渊抬头细细看着,门厅上悬挂着一副字画,写着「宁静致远」四字。乍然呼吸一滞,脑中忽而想起了当日看到真相时的震撼和难以置信,那种感觉至今想起来都足以让他窒息。
待默渊回过神来,御尘音早已坐在书桌前,他赶紧走过去研磨。不时偷偷瞄向纸上,御尘音的字刚劲洒脱,落笔如龙蛇腾跃,字迹行云流水。
默渊不禁问道:“师尊在写什么?”
御尘音神情淡然,手里的动作未停,眼眸都懒得抬,应道:“玄灵观托我为斗剑大会写一本「重明剑谱」。”
听到这话,默渊想起来他的师尊御尘音、这位天衍仙尊,不仅是世人尊称的「阙音琴主」,更是北域为数不多的剑宗。
默渊深深地看着御尘音,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
一个是心性根基都不成熟的小徒弟,一个是世人敬仰、琴剑都在顶峰的仙尊。
他根本不够格。
一股无处发泄的苦涩涌上心头,他不想放弃可真真切切地明白现在的他根本配不上御尘音。
默渊低着头无声地叹气,突然余光瞥到御尘音执笔的手忽而轻微一抖,一滴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团。
他拿起一张白纸刚想换过来,却对上御尘音的目光。
那双冷然沉静的双眸此刻隐隐有一丝不悦,眉头微微蹙拢,一错不错地看着他,问道:“你又在想什么?”
“我……”默渊无从解释,心里忐忑地寻找借口,忽而明白过来什么,忙问道,“师尊为何这么问?”
话被抛回来,此刻换成御尘音无从解释。
默渊仿佛知道了些什么,见缝插针又问道:“我在想什么,师尊知道是不是?”
御尘音没有理会,自己换了张纸继续方才未写完的剑谱。
没有得到回应,默渊识相地没再追问,静静地看着御尘音认真写完一张张剑法。虽然他不清楚为什么师尊会知道他刚才在走神,但就这样陪在师尊身边也挺好的。
至少师尊还愿意同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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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四大门派都在张罗百年一度的斗剑大会,各门派切磋剑法。夺得头魁的弟子不仅能够留名铸剑阁,还能够获得圣剑的使用权,直至下一轮角逐。
从第一届开始,每次都是清虚门获胜,圣剑自然就归清虚门保管,至今已五百年。
也因此,清虚门逐渐成为当之无愧的道门之首。
本届斗剑大会正在如火如荼地筹备,眼见再过几日就要开始,沧海鸣命人前往铸剑阁取出圣剑。
谁料,小弟子仓皇地跑回来,惊吓未定地结结巴巴说道:“不见了!掌门,圣剑不见了!”
沧海鸣神情惊诧,眉眼严肃,问道:“发生何事?你一五一十从头说来。”
小弟子咽了一口唾沫,平复呼吸:“回掌门,铸剑阁里的圣剑不见了,剑架上放的是看守门徒的头颅。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死的,去的时候他、他脸都僵了,尸身都找不到。”
“光天化日之下,何人竟敢杀我门徒,偷窃圣剑!”
沧海鸣脸色铁青,刚想吩咐下去召集所有人商讨,他转念一想,此事不宜声张。斗剑大会即将开始,此时圣剑突然失踪,还发生了命案。若无法及时找回圣剑,只怕难以交代。
心下忡忡地捋着胡须,沧海鸣沉思片刻,忽而想起前段时间默渊似乎去过铸剑阁,遂问道:“上月十五,默渊是不是去过铸剑阁?”
小弟子认真想了想,回答:“回掌门,默渊是去过。”
沧海鸣轻哼一声,拂袖命令道:“带他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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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