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村口旱柳底下昏了个人!”
沈笙好容易做着样子把农忙的日子糊弄过去,此刻终于歇下,摇着把蒲扇躺在一张不知道年份的太师椅上躺尸。
农忙人起的早,这会子太阳才刚过肩头,温热却不灼人,沈笙屁股还没坐热,这难得的悠闲却被一声稚气的童音打破。
沈笙掀开薄薄的眼皮,露出清浅的眸子来,眼底掠过的光影看的李狗蛋莫名心惊,然而还没等他一句叔喊出来,便见坐在椅子上的人露出笑来,如沐春风,李狗蛋身上的冷意瞬间烟消云散,仿佛刚刚不过是他的错觉,他沈叔的声音也好听:“昏了个人叫我做什么?”
沈笙在人间混沌几千年,最不好的就是多管闲事。
“哦哦。”孩子忘性大,闻言李狗蛋瞬间将刚才的插曲抛之脑后,破锣般尖锐的吆喝道:“叔,你快去村口看看啊,村长要烧人呢!”
沈笙:……
沈笙觉得自己可能是今天起床的打开方式不对,这一觉给自己睡哪来了?这还是解放后的和谐社会吗?
沈笙表情一言难尽:“桃源的村长,还是你爹吗?”
“嗯?”李狗蛋比他还懵逼:“叔你在说啥?”
沈笙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从太师椅上撕下来,动作虽然依旧缓慢且无力的如同六十岁的老翁,到底是站起来了,李狗蛋觉得费力的像是新社会获得革命的胜利,忍不住想给他沈叔鼓个掌,好在临门一脚他想起沈笙刚刚那一眼,于是,带着泥垢的黝黑的小手又默默放下。
沈笙其实不是本村人,是几年前的某一天搬过来的,那天,李狗蛋他爹也就是桃源村的村长李有才突然开始忙进忙出,不消一个月,这屋子就这么落成了,而也就是落成的那天晚上,沈笙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进了村子。
多的李爹不肯说,只是让村里的孩子们都离那座房子远些,实在被耗不住了才说,那里面住的是仙人,不要打扰仙人清净。
许是这话说的实在扯淡,小孩子的天性又活泼,李爹的叮咛转头就被喂了狗,李狗蛋当晚就偷偷带着村里的一群狐朋狗友摸了过去,结果却大失所望,沈笙除了过分长的好看了些,其余也就是个普通人,从哪都看不出三头六臂的模样。
不过要说怕,李狗蛋还是怕沈笙的,毕竟小孩害怕大人是天性,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沈笙没注意到李狗蛋的小动作,拖着懒洋洋的身子就往外走。想来自己虽不算什么大善之人,但是身为神官不可能对生命的消逝无动于衷,即使沈笙早几千年就已经算不上什么神仙。
人啊,还是太善。
李狗蛋对他沈叔自我褒扬的陶醉亦毫无所觉,只觉得那手里的蒲扇被沈笙摇出一股子仙风道骨的味道来,恍惚间,李狗蛋还真觉得沈笙是什么了不得的仙人。
桃源村很小,且背后靠山,第一代村民据说是逃荒过来的,领头的人见这里土地肥沃,便带着人开垦出这么一座山村来。
不过这里交通不便,路修了好几代也没个成效,没什么人愿意过来,目前林林总总加起来也就几十户人家,沈笙家在村南,村口在村西,走起来也不过几分钟就到了。
“沈笙来了?”
沈笙远远的便看到一群人围在村口的旱柳底下,想来那人便躺在那了,旁边不远处,几个精壮的小伙子正在搬运柴火,看样子居然打算来真的?
沈笙被这声公鸭嗓喊的回过了神,定睛望过去,是陈婶。
陈婶是桃源村的老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在村中树住了威信,说话有些份量。她的嗓子年轻时被刀子割过,好险捡回了一条命,可惜从此声音便变得奇怪了,人却是个实打实的良心人。
人围的密实,沈笙看不到什么,便问起了陈婶:“陈婶,村长真要烧人?”
陈婶却露出了怪异之色:“什么人?”她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沈笙为准的周围,一眼看到了屁颠屁颠跟在沈笙后面的李狗蛋,下一秒,还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李狗蛋突然被她揪着耳朵提起来:“啊——”
庄稼人力气大,又收不住劲儿,只一下,李狗蛋就被拧的大哭,偏偏耳边的手没有松开的意思,他又挣不开桎梏,只能闭着眼睛拳打脚踢,看似派头十足,实则不痛不痒,陈婶怒喝的声音在哭声中更显中气十足:
“你这小崽子,乱说话,我今天非替你爹教训教训你不可。你沈叔子这几年才大病初愈,搬到我们村修养,身子虚的很,冲撞了可怎么了得?”
沈笙:……
被人当众说虚,沈笙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来村时为了正大光明的混日子而胡编乱造的理由了。
“咳。”沈大尾巴狼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拦下陈婶还要打的动作,不太走心的劝慰道:“算了,他还是个孩子,再说我这身子,也就那样了。”
李狗蛋泪眼朦胧:……不是,叔,你真是我亲叔啊!
不出意外,闻言,陈婶打的更凶了。
沈笙无奈耸肩,露出爱莫能助的神情,他眉眼长的深邃,看人的时候总有种情意缱绻的意味,轻轻一瞥都像是深情。然而熟悉他的人却知道,沈笙大多数时候露出这种神情,并非是悲天悯人,大概率只是看到了小傻子。
果然,沈笙转头就毫不留情的丢下了受人欺凌的狗蛋,溜溜哒哒的钻进人群看起了热闹。
村里藏不住秘密,沈笙刚来的时候戏又多,给自己贴了不少标签,于是他搬来不过三天的时候人人就都知道了他“身患绝症”的消息,这会子看他过来,怕挤着他,分分给他让出位置来。
等他进去了,沈笙才觉得李狗蛋被打的不冤:“这哪里是个人呢?”
那地上半趴着的,赫然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不过人类巴掌大,看起来小的可怜,许是被这么多人吓到了,全身的毛都炸开,拼命的朝人群哈气企图吓退群众,琥珀色的眼睛警惕的看向人群骚动处,正好和挤进来的沈笙对个正着。
沈笙打量了一圈,要说它身上能勉强和人扯的上关系的,就是身上还裹了层人类的衣服,不过就算再眼瞎,也不能和人联系到一块吧?
他试探着伸手将猫捞起,揣在兜里,刚到五月中,天气还没热,沈笙穿了个薄外套,口袋装它刚好,更神奇的是,大家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那猫也没有挣扎着跳出来,从衣服被撑起的轮廓来看,那猫不过是在沈笙的兜里蛄蛹了几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不动弹了,它居然就这么睡下了?!
沈笙无声的挑了一下眉,还挺自觉,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大家惊恐的眼神。
陈福:“沈小子,你赶紧给它放下,这可是妖怪!”
陈福是第一个发现“妖怪”的成年人。
虽然刚过春种,但村里人照旧是闲不住的,毕竟这田地里长着一年的收成,全家的口粮,恨不得每天出到地里守着才放心,陈福就是早上扛着锄头从田里溜达了一圈回来,看见李狗蛋趴在旱柳底下拿着树枝不知道在摆弄什么东西,询问之后,想起好久之前也是有东西这么进了村子,还害了不少人,便赶紧将所有人召集了过来。
沈笙:“那您亲眼见到这猫由人变猫了吗?”
陈福摆手:“怎么可能,那倒没有。”他否认道:“是狗蛋告诉我的哩,不过他也没必要骗我啊……”
没必要?周围的人陷入沉思,往事历历在目。
“可是……”陈福还想说什么,绕了半天却也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沈笙一本正经:“我以前在家因为体弱,也懂些稀奇东西,若真是妖物成精外形上必然有所不同,可这猫看起来却并无异样。”
看着众人默默不语的模样,沈笙又道:“况且也怪我,这猫是前几天我朋友送来寄养的,还没养熟,没注意被它跑了出来。”
沈笙有个朋友常来拜访他,众人是知道的。
沈笙这人长的俊朗,乍一看仿佛画里出来的似的,平日不笑的时候看着尚且有些薄情,可是此刻带了些歉意的笑容,却仿佛春风破冰般让人舒适。
看的陈婶忍不住安慰道:“怎么能怪你,猫嘛,野惯了的,你身体这么弱,怎么逮的到哦。”
村里前几天被陈婶指着鼻子骂力气比不上女人还不如去穿罗裙的男人们:……
不过看那猫确实进了沈笙的口袋就不动了,大家信了大半,那些原本帮忙搬柴火的人也都歇下了。
“而且这衣服也是我的。”沈笙指着衣服乘胜追击:“想是在家里实在闷得慌,它偷偷卷了出来玩罢了。”
大家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低头,那衣服原本不甚熟悉,但是被沈笙一提醒,有人隐隐约约又好像确实见过沈笙穿过一样的。
“对,我见过。”
人群里传来一道粗犷的男声,这一声仿佛卷起千层浪,不一会儿,大家都认定了似乎见过这件衣服。
唯有李狗蛋有些奇怪,这衣服似乎和之前的不大一样呢?然而还没等他喘匀了气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人拦腰拎了起来,挣扎着抬头,脸上的泪花还没擦干净,就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陈叔此刻怒不可遏的吼道:“小崽子!现在出息了,连陈叔都敢骗是吧?”
陈福可是村里公认的力气最大的,加上人也热心,时常被村里叫去做些重活,李狗蛋曾见他一拳就把自家那面土墙打破,从此以后,只要他不听话便会被家里吓唬要请陈叔来管教他,要是被他那沙掌打一顿那还得了?
陈福自认为被李狗蛋糊弄了,气得不行,那蒲扇大的手掌眨眼便要落到李狗蛋的身上让他全面开花。
李狗蛋吓得大喊:“叔,我说真的!”声音之凄厉,一时让陈福都游移不定了起来,就在这时,沈笙轻飘飘的来了一句绝杀:“算了,孩子嘛,贪玩是本性。”
李狗蛋:!!!
我不是!我没有!
沈笙干了票大的,在一众愤怒的人群中心满意足的揣着猫徐徐离去,背影说不出的惬意,不难知道,等待狗蛋的会是一片怎样的修罗场。
虽然救了它,沈笙却自认对养东西什么兴趣,到了家里便将猫掏出来放在了沙发上。
白猫睡的正香,冷不丁的换了个地方,一下子惊醒,下意识便炸开了毛,紧接着就有一道冷冷的声音落了下来,和刚才人群中判若两人:“再叫一声,我便将你扔给白市的饕餮,它应该不介意再加一顿餐。”
没有外人,沈笙也懒得再装和善,声音冷的不行,他背对着沙发上的白猫捣鼓瓶瓶罐罐,一边警告。
“喵~”
沈笙还没再说什么,突然感觉脚边有些异样,低头一看,白猫居然跳下了沙发,凑了他的脚边,正用头轻轻的蹭着自己的裤脚。
“你倒惯会讨好。”沈笙嗤笑一声,嘲讽的意味更多:“也就这副模样的时候最乖。”
察觉到他的视线,小白努力的抬头,又叫了一声,声音又小又黏腻,沈笙听着不太算讨厌,将手中的碗放在地上,是一杯羊奶,村里的婶子们对弱小格外关照,尤其是他这种英年救不活,还长的帅的,更是我见犹怜,什么好东西都不吝啬的往这送。
“喵呜~”小猫尝了一口,似乎是味道不错,又抬头朝着沈笙叫了一声,被沈笙摸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轻轻低头舔舐起来。
沈笙挑眉:“听话。”
他没那个兴趣看猫吃饭,起身撂下一句:“困了自己睡沙发。”也不在乎它听没听懂,转身进了房间。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新年快乐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游魂(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