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绮的头轻轻磕到窗棂上的时候,方濯在月光中听到他小声喊着痛。方濯喘着气,一边将他往回拉一边哄小孩儿似的,嘴里胡乱说着没事儿不痛了,又一个劲儿用额头抵着他说放松放松。柳轻绮信了他的邪,憋着气等了半天没等到缓过来,只好用手指用力抓着他的肩膀,几乎要深入肉里。最后受不了了说他难受,方濯说,我也难受,我难受得快死了。说话的时候还想着再往里进进。柳轻绮抚摸着他汗湿的脊背,不说话了,但过了一阵到底还是没忍住,咬着牙说你的难受和我现在的难受不是一种。方濯不吭声,半天说,真不是一种吗?柳轻绮就彻底没声了。
结束后柳轻绮扒着床帘,感觉自己都快没气了。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如此激烈、刺激、痛苦而又欢愉的感受。之前方濯虽也认真,但顾念到他的腰,总收着劲儿。今夜也许是因为离别在即,所有的冲动和欲求都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
方濯把他搂在怀里,已没了之前那般急切,胸膛尚起伏不定,嘴唇却轻轻地、温柔地贴着他的鬓角,不住亲吻。柳轻绮浑身酸胀,一点儿也不想动弹。可是后劲儿实在大得很。结束前手指略略一碰他就抖,现在却是慵懒得很。两条胳膊没什么力气,便随意搭在身旁人身上,把腰凑过去让他揉揉。最难受的就是这儿,但却并非之前那种病痛感,而是温和酸软,带着一种隐秘的幸福,令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结果揉着揉着,也不知道触到了哪根弦,身上人竟又来了感觉。柳轻绮抵不过他,也不好阻拦他,只得又挨了一遭。方濯扒开他去捂嘴的手,噙着他的嘴唇亲吻,将他紧紧压制在身下无法逃脱,手箍着他的手腕,嘴唇却亲过面颊靠近耳侧,在那湿软温热的气息之中于情动中低沉喘息,一遍遍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这一遭结束后两人才算是终于消停了会儿,方濯也有点累了,趴在他身上平复气息。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静谧夜色中唯有这点儿响声,柳轻绮拨开他汗湿的头发,借着月光看看他的脸,一张口,声音有点沙哑,却带着笑:
“舒服吗?”
“舒服。”
方濯凑上去亲他的嘴角。柳轻绮道:“你今天好凶,我有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要不你再努努力,干脆直接弄死我得了。”
方濯垂下头不敢看他。柳轻绮笑着推他:“不骗你。太厉害了我的乖宝。”
他每次结束都得来这么一套,方濯不听都知道他会说什么。以往他在害臊之余都有点隐秘的骄傲,这回却只感觉到一种异样的平静。手臂横在柳轻绮腰间慢慢收紧了,方濯沉默半天,有一搭没一搭的湿热亲吻就又有向下的趋势,吓得柳轻绮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连声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就是开个玩笑,难不成你还真要弄死我么?
方濯歇了一阵,从他身上翻下来,面对面搂着他。手臂那样重那样紧,连个头也难抬,仿佛要把他揉进骨血一般。柳轻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感受着他搂着自己肩头的力道,闭上了眼睛。
“师尊。”
方濯的声音隐隐约约,有些沙哑。柳轻绮嗯了一声,感觉自己被抱得更紧了些,连骨头都有点痛。但他装作没感受到。
“师尊,”方濯说,“死是什么感觉?”
柳轻绮沉默一阵。
“就是你刚才给我的感觉。”
他似乎还觉不够,又补充道:“就是我说难受,但你非得还不停的那阵……”
后腰被轻轻拧了一把,方濯不让他说了。柳轻绮阴谋得逞,分外愉悦。他给了方濯的脸皮这么一下,便催他赶紧睡觉,不能第二天人家都起来了他还没起来。方濯却不回应他,只将头在他颈间一个劲儿地乱蹭。蹭到柳轻绮身上痒痒,心里软得要命,犹豫一阵还是推推他的手臂,让他放开自己赶紧睡觉,却在这时感觉到拥着他的人的胸腔鼓了一下。紧接着,便是方濯喉间低沉的鸣响。
“此时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师尊,给我抱抱,再给我抱一晚上。”
“……瞎说,”柳轻绮道,“不让我说丧气话,你自己反而说上了。那我是不是也该叮嘱你,不管多想,都不能去抱别人?”
方濯笑了:“说我?应该是我担心你吧。你好师弟好师姐那么些,有危机感的应该是我。等我走后,你身边还有个于朗深呢,这下可没人帮我拦着了,怎么办?”
柳轻绮斜睨他一眼:“要我给你个态度?”
方濯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柳轻绮装模作样思忖片刻,果不其然,方濯就有点急了,手上又掐了他一把:“这你还用想?”
这一下很轻,与其说掐,不如说是小猫挠痒痒。柳轻绮连连笑道:“不想,不想。好宝贝,我这辈子就爱你一个。”
“下辈子呢?”
“下辈子也就爱你一个。”
方濯不说话了,看上去是有几分满意。可他得了誓言,却也不似想象中那样安心。安静下来时,两人彼此心知肚明。半天后,方濯突然说:
“若我当真回不来,你要不就——”
“休想,”柳轻绮打断他,“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这辈子认定什么就是什么,生或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也不是非得叫人陪着,只不过这个人是你我才能接受。”
方濯哽了一下,用汗津津的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他爱不释手,又翻身上来。或者也当说是不舍更合适。这浓郁的情感可以透过他的肌肤探出,从紧闭的双眼中流出,在冰凉的夜色中不断涌动着。柳轻绮抚摸着他的头发,没有催他早睡,而是安静下来。沉默在卧房之中愈显喧嚣,心脏与心脏贴在一起,沉闷如鼓点一般,像一场瓢泼大雨。
可能就是这样沉默地睁眼到了天明,也可能期间昏昏沉沉,不计其数地做了许多梦。总之,未来将至,谁也不可逃脱免俗。他必然去,这是他的责任,也是他的命运。月已西斜,夜色深沉。风吹动细雪扑簌簌落上楼头,振鹭山的夜晚起了微风。方濯抬手轻轻叩开窗户,借着飘动的帷幔低下头,又在身旁人的额角上落下一吻。他的喉头拥堵,心口沉闷,唯有那清淡的呼吸声方可安抚了结。他心里想着,我还没有得到你的允许搬进庭影居来呢,你放心。可到底没出口。最后一吻落下的时候感觉像是悄悄与自己曾经的人生做了终结。未来是个痛苦、渺远而又令人心怀无限畅想的词汇。它将让人生、让人死,让人寻到希望或微光,也可能就此落入深渊。
鱼尾稍坠,天光微亮。清凌凌的薄云踩着月色,揭开了白昼的第一层面纱。方濯在这将尽的寒夜中撑起身,目光落在床头的玉戒上。这一眼如同清泉流过面颊,让他一下子打起精神,心想,故事刚刚开头,一切还没尘埃落定。对于那个尚未到来的未来,我一定会让它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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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婳婉的脚程实在是太快了。无人跟在她身侧,她便不眠不休,赶到卫城时甚至连个停歇也没有。其他人赶到的时候她甚至已经早到了一日。此时正在屋内坐着看着什么,顺便歇一歇。听闻有人拜见她还有点纳闷,请人进来一看,两方皆是一惊。
她很是吃惊,但下一刻就明白了这是为何。赶忙侧身让人进去,要倒茶时,却被顾清霁按住了。她没说话,那流动着的眼波却说明了一切。云婳婉沉默下来,将手放下。她微微一笑,却叹了口气。
“你们何必跟来,”她摇摇头,“这算是我当时种下的恶果,又何必将你们牵扯进来。我分明同掌门师兄说过了,此来卫城,与振鹭山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就说我应该写一纸命令,不让你们下山。”
“激变已至,弟子们又怎能高高挂起、隔岸观火。掌门师叔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令弟子们前来助师尊一臂之力的。”顾清霁皱皱眉毛,看向身后床铺,“师尊的床铺怎么没有睡过的痕迹?虽说情况危急,但也应注意自己的身体,要好好休息才是。”
“许久不睡以前的屋子,还有些不适应。在桌上趴趴便是了,不影响。来,坐。”
云婳婉拖开几把椅子。这可与她在雁然门时坐的不一样了,明显看着要名贵许多。落座后问了两句,方知不止她们两个来,还有一众师弟师妹。魏涯山知晓此事关乎重大,故而将一部分实力相对而言中上的外门弟子也编入其中,由琼霜带队,只不过今日尚未抵达。明显,他虽不说,可却已经展示了自己的立场。
祝鸣妤坐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她这般安静,倒是无人能看出就在一日前在路上还心急如焚、六神无主。伪装得甚好,连师姐们都暂且忘了这一茬,只顾着同云婳婉讲话。来了,才知道情况到底有多复杂——若只是城池与城池之间的争斗,修真界定然无法出手。如今涉及到魔族,再作壁上观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可问题是,天下都乱成一锅粥了,民间纷争却依旧被单独隔成一个圈子。即他们只能相抗于魔族,而不能对普通军将出手。
可是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剑是否只能砍在魔族身上而不影响到旁边半分。更重要的是,魔教已经利用了这一“原则”,将魔族和魔物编入祁城军阵中,基本上已如用一根绳子缠住了他们的手脚。
这也是云婳婉抵达卫城两日但却始终不曾出战的原因。
可云钰听闻女儿赶到,自知计谋终得逞,便忙对外放出了雁然门主会在相救的消息。尽管云婳婉表示这是她的个人行为,但她毕竟是振鹭山的一份子,还是极为有名的一份子,对面听到此消息,难免有些困顿,不敢贸然挺进,停了步子,驻扎了几日,只作观察。
这也给了卫城喘息的时机。若是等也不等直接攻城,振鹭山的人还能不能挤进来真说不定。
不仅如此,祁城似乎极为忌惮这位突然而来的雁然门主,在一日后竟然主动投递了劝降书,说要云钰投降,将此城纳于祁城名下,他们立即撤军,这事儿也就了了。
云婳婉在看的就是这份劝降书。只是她并非是在思考劝降的可能性,而仅仅只是想从其中探查出目前的祁城军阵之中到底有多少魔族。
将帅是谁,来人又有多少,她不关心,也不是她能关心的事儿。卫城城主府的小姐就算是身份多么尊贵,现在也是振鹭山的一位门主,入了修真界,就不能再瞎掺和民间的事儿。而听闻祁城中还有一员大将,呈上来的名字是金佩玉,她这也实在没听过,只知道她也是个女的,并且比较难缠——但一定并非顶尖,因为卫城不是什么战略要地,也并非一定要由祁城擒住,这场战斗之所以会发生,一是因为于朗清需要第一先把蔓城纳入囊中,而第二便是想要让祁城这边消耗掉卫城的实力,以便云城趁虚而入。
叫祁城拿住云家?压根不可能,于朗清巴不得自己能入住祁城,一雪前耻。
这也便是云婳婉虽见兵临城下却依旧镇定自若的原因。她知道只要她还在城中,卫城就一定不可能被破。但问题就是,必须她来。
就在那封劝降书下还压着一封信件,云婳婉将它藏得很谨慎,一点儿没叫弟子们瞧见。顾清霁等人来后,她便安排居住,并且将还没到的弟子们的屋舍也收拾了出来,有条不紊。一切都由她经手,府里的下人们来来往往,却没有提出要帮她的,一切都很平静。顾清霁觉得奇怪,问时,也只得到云婳婉一笑,说是自己不让他们近身的。
她很轻松地说:“我已离家十几年,与父母、弟兄姐妹也都不亲厚了。自然也不好麻烦府里的人再帮忙。不过没关系,在振鹭山这么多年也始终是亲力亲为。你们暂且歇一歇,等明天人来齐了,我们再做准备。”
她看起来很有自己的打算,几人也不好说什么,便应了声。祝鸣妤始终低垂目光站在一边,她在别人面前向来是师姐,可在自己师门中,便成了师妹。此时也有着做师妹的基本态势,若无迫不得已的事情,绝不直接开口。云婳婉离去时她也恭恭敬敬站在门口,目送她直至看不清背影。顾清霁和云婳婉方才的交谈萦绕在耳侧又渐次行远,眼中慢慢只能看到山花似的云,一层又一层,盖过天际,氤氲城野。
无论是谁此刻的伤春悲秋,云婳婉都是无暇顾及的。她带着笑将自己的徒弟都安顿好,可一转身,那笑容便慢慢消失。过了拐角,她抬手揉一揉脸,轻轻拍拍那已笑僵的部分,叹一口气,感觉到无穷无尽的疲累,却又无比欣慰。
这种感情冲刷掉了就在半个钟头前她的愤怒,似清泉洗刷掉了那久违的杀意。云婳婉拍拍脸,长出一口气,快速走回自己的卧房。她明白自己不该有这种感情,或者说,十几年前,她就不应当再有这种感情——
于朗清对于天下来说也许是个危险,但对于自己来说,他向来不是一个角色。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哪怕他曾经是自己的青梅竹马,哪怕两人从小就有婚约,哪怕当年就是她与于朗清一战亲手废了他的灵息,他也不是。
所以,哪怕现在,他满怀着十几年的怒火和耻辱,誓要举全城之力向祁城云氏复仇、向她云婳婉复仇,他也不是。
十余年前她能从数人堵截之中杀出奔向北方,十余年后的今日,她也依旧不惧任何人。
云婳婉坐回案前,再度拿出那封信。整整一日,她翻来覆去、颠颠倒倒地看这封信。这是于朗清的亲笔信,尽管已经过去十几年,但她依旧认得出他的手笔。她原以为十几年前他应当已成废人,却不想云城的天材地宝果然不少,竟还能叫他平安生长至今,乃至如今还敢勾结魔教,修炼魔功。
当着应了那句话:当年她就不应该手软,在发现于朗清有不轨之心后,她就应该直接一剑杀了他,以绝后患。
可是,她却又明白,杀一个于朗清是止不住这场战争的。
因为有着这天大野心的不止是她的这位被废掉的曾经的未婚夫,而是整个云城。
云婳婉盯着这封信看。信上千篇一律,只让她投降。说是只要将祁城拱手而让,曾经的恩怨便可一笔勾销。可说是劝降,实则是挑衅,于朗清向来不守信,他说的话基本上可以当放屁。
对于这么一个人的跳梁,她自是不在意的,第一次看只冷笑一声,随手打算丢弃。但她之所以还看了这么多遍,只是因为在即将将此信撕成碎片时,她发现了信纸上有隐藏着的气息痕迹。
这让她将这封信保留了下来。但是到底,她也没有能够分析气息出处的能力,不知道这是魔息还是灵息,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魔族过来闻一闻,所以她打算在一个月黑风高夜自己上阵,趁着城外敌军都在睡觉,抓个魔族回来。
但还没来得及动手,魏涯山就立即派人来了。除了感动,她第一反应就是问方濯会不会来,得到的却是否定的回答。
云婳婉当即就知道,这一定是因为振鹭山内出了问题。方濯不能大大咧咧地就被安排过来,他目前唯一的用处就只有在他人掩护下混淆视听。
而这个危机,除了魔族,她想不到别的。
为此她也不幻想了,明白魏涯山既然能让这些弟子过来,就说明他否决了自己的建议,振鹭山虽然没有发出信号,但实质上已经参战。现在也不是跟魏涯山道歉请罪的时候,既然如此,云婳婉也不矫情,立即提笔写信,连同于朗清的信件一起送去振鹭山,让魏涯山想办法。
因为祁城到底兵临城下,这边的情况就算不那么明了,有她一直看着也闹不出什么大乱子。但攻打蔓城的军队却多是云城的精锐,若这信纸上是魔息,那此事还好说。可如果是灵息,那事情就大了。
魏涯山将雁然门安排好自己这儿,是因为门下弟子都听她的,真要用也好指挥。而集结了一部分外门弟子到这儿来,云婳婉感觉他是凑数,到时候真要打起来,就算不让他们上阵,拉出来遛遛也能唬住人。
重要的是回风门和德音门的人。倾天门人也不少,观微门除却方濯外其余亦都可用,可是魏涯山一个也没派来。
这已说明了他的意图:派这么多人过来,就是帮她守。除了守,不做任何主动出击。
回风门和德音门的定位太特殊了。一个主修药,一个主修曲,都不是习惯拔剑上阵的主,反倒非常适合依靠地形进行防守或反攻。如今他们在城内,祁城在城外,有回风门就有充足的医师,有德音门便可以远程攻击。可这些固然重要,更重要的却是这些弟子的组成。魏涯山不让他们攻是有原因的。
因为无论是祁新雪,还是楼澜,两个人生活得其实一直都挺不错。祁新雪虽是一个普通药堂的女儿,但她的家庭却没有如何受到过魔族或是其他城池的攻击。楼澜更不必说,大户人家出身,天下大乱前夕,在其他普通百姓都在慌慌张张寻找避难所时,他们家就可以直接搬到天山剑派去,甚至还叫柳泽槐免费送了两套房子。
换而言之,就是他俩虽然也是振鹭山的一份子,但是要说自身与魔族是否有深仇雪恨,这倒也真谈不上。特别是大战后原回风门主因为主修药所以基本上都在后方,虽是元气大伤隐退,但是性命无虞。德音门主虽然逝去,却也是死于痼疾。这样一看,他俩既没有柳轻绮那样自己就和魔族有血海深仇,也不像云婳婉一般曾有千头万绪,更确然的仇恨就是当年振鹭山之乱,以及一些有关天下大义之类的念想的坚持。
可是他俩觉悟高,不代表手底下的弟子觉悟也高。特别是回风门和德音门后来的这些,大部分都只是为了进入内门,再加上大部分都年轻得很,与卫城也没什么渊源,说到底,还是不放心。
故而尽管她已经与魏涯山一样下定了防守的决心,但却还是忧心,是以思忖半天,决定想个法子动员。这边正忙着,门口出了声响。一人掀开门帘站立于门外,步履匆匆,声音也带着点喘息,张口便急急地说:
“小妹……”
云婳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中冰霜一闪,此人怔了一下,随即有些尴尬地一笑。
“雁然门主。有您的一封信。”
云霆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云婳婉接过,不再看哥哥一眼,只淡淡道:“又是云城来的?”
“是,”云霆有些局促,小心翼翼地说,“门主,这已是第三封信了。要不……我们回一封?”他怕云婳婉生气,又连忙补充道,“你不想回没关系,我们可以代你回。也不说再让你嫁去的事儿了,反正,先稳住他。毕竟双拳难敌四手,除非贵派——”
“当初是你们一定要在我面前摆谱,连带着不给我门派面子,现在倒是又要求助于振鹭山了?”云婳婉讽刺一笑,将信顺手压在笔墨下,淡淡地说,“来救你,不是因为妥协,而是为了卫城安危,外加一报十余年养育之恩。我可以不要脸面来解困,但是振鹭山不行。除非你们再重新写一封信上山求助,否则掌门将不会派一人前来。”
她这话说得威胁多于事实,卫城正是因为知道振鹭山不可能隔岸观火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听闻她这样说,也知晓只是出了出气,连忙称是,说已重新派遣使者前往振鹭山,不日便抵达。云婳婉的心情这才好了些,回到案边坐下,准备拆信。云霆这却又在此时说:
“还有一件事。虽然父亲已经下了决断,但是我还是认为,让你知道一下会更好。”
云婳婉头也不抬:“什么?”
“……”云霆一咬牙,说道,“当日上贵派却去寻白华门掌门,此事是父亲和哥哥的不对。但是木已成舟,白华门也已经同意要来帮忙御敌,如今它的好意,我们不得不领。”
云婳婉的手顿了一下。出色的直觉已经让她察觉了云霆接下来会说什么。果然,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云霆接着说:
“但是,白华门也提出了一个要求,即让大部分白华弟子入驻卫城,以便作战。”
“……”
“父亲已经同意了。不出三日,白华门便会派遣第一批弟子进入,现在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住处。”
已拆开的信被再度合了起来。云婳婉沉思片刻,说: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白华门遣散后,有相当的弟子就留在卫城还没离去,是吗?”
“对。”云霆说道,“当日距离现在,也不过一月有余。现在大部分弟子都还在此处,听闻白华门将入卫城,现在都很兴奋,就等着沈掌门带着人进城。”
云婳婉微微皱眉。请走云霆后,她一直沉思。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写的信被压在胳膊下,不多久便起了两道折痕。她明白现在的情形到底是什么样的:刚说振鹭山的弟子可能没有斗志,有斗志的人就这么来了。白华门大部分弟子都有父母兄弟死于十年前劫难中,若能用起这些弟子,必然不用费尽心思动员。这群人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仇恨中,看到魔族恨不得上去就砍,所以沈长梦会和燕应叹做交易这件事才显得如此震惊,因为按照他的经历,他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为燕应叹的任何示好或是威胁而动摇才是。
只要白华门能加入战局,卫城的胜率无疑会大大增加。只是……
从白昼到夜色将近,云婳婉一直在沉思。她坐在原地不曾有过动作,直至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屋舍,遮盖了视野。
待到夜色完全覆盖天地时,屋内蹭的一声轻响,灯火被点燃。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到墙上,拉成一条长长的树枝一般的形状。窗外平寂、幽静,偶尔能听到有鸟踩踏着枝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响声,这声音打碎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单薄的肩头。
当夜,一只灵鸽从卫城城主府被放出,飞越已经熄了灯的厢房和无声的街道,直奔北方而去。灵鸽的脚上绑着一只小竹筒,里面塞着两封信,一封是于朗清写给云婳婉的劝降书,而另一封,则是在漫长的沉思之后,振鹭山的雁然门主写给她的掌门的警示:
“白华门许有复门之意,如今尚不知利害,还请掌门师兄多多留心。”
灵鸽都是各门派豢养的,她来时自然也带了两只在身上。灵鸽的速度相较于普通飞鸽来说更快,寻路也更稳,她不担心这封信会送不到魏涯山手中。但是到底,她没有第一时间接到魏涯山的回信,因为即在五日后,她便首先得到了消息:
振鹭山遇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