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就突然丢了个大脸的师徒俩在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后迅速掩面逃走。方濯自从暴露了那枚玉环后就显得非常紧张,木头似的接受了祁新雪的把脉,同时硬顶着来自于魏涯山的神秘目光。他在后半程乖乖坐着,一声不敢吭,任由祁新雪把他当成了木偶娃娃一样摆弄,坚强地挺到了问无可问,在魏涯山的注视下匆匆赶人关门,彻底隔绝其外。
他一转身,便捂住脸,靠在门上,平复着气息。柳轻绮晃晃悠悠过来,从掌中扣出那枚玉环,还没看两眼,便被人悄悄牵住手,手指摸上掌心,又取了回来。
彼时两人目光一对,突然便笑了出来。方濯红着脸,被柳轻绮敲了一下额头。
“这么宝贝,怎么刚才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掌门师叔看我的眼神可奇怪了,”方濯说,“我有点害怕他。”
“奇怪是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你师尊我守身如玉,男男女女从来不曾近过身边,是你摧毁了为师的数年传奇。”
柳轻绮“色令智昏”,冷静下来之后,也就觉得没什么。该说的早就说了,暴露的事情也是早晚的,反正对于振鹭山来说,他俩好虽然可能违背了礼法,但是安全。他俩要真反目成仇了那才叫个恐怖。估计魏涯山嘴上不说,心里也希望这俩玩意儿就这么腻歪腻歪过一辈子得了。不折腾就是最好的“治理手段”。
方濯一听他这般分析,登时便觉道理不是如此又当怎样?一下就从那怪圈中脱身,仿佛突然被打入一针鸡血,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他将脖子上的红线小心翼翼地团好放在怀中,将玉戒认认真真地戴在手指上,便要出门。
柳轻绮拦住他:“你干什么去?”
方濯兴致很高:“我也要去给你打一枚。”
“我不要。”柳轻绮道。他望着面前的人,眉目温柔,笑意盈盈,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如他面上那般温和可亲:
“我不想要你送我什么,方少侠。我只想知道一件事。”
听到这个称呼方濯便知大事不好。柳轻绮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那角长出来的地方此时已是一片平滑,不见痕迹,但方濯却下意识鸡皮疙瘩一起,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他听到柳轻绮这样说道:
“就算是纯正血统魔族,在显相后也需多加练习,方才能实现原型和人型的自由改变。更有甚者,甚至因多年无法平衡两种形态、无法在蛮荒之地自己生存而被父母无情抹杀。”
“——纵使方少侠多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间便能完全适应两种形态的融合。想要能有今时,至少须得五日以上。”
他目光如水,形容温柔,轻轻巧巧地勾勾嘴唇,却盯得方濯头皮发麻。
“所以,你最好给我解释解释,在初现显相时,为何不肯告诉诸位师叔?是谁给你出的主意?是谁引导的你?你以前但凡出了一点问题都会上报,可又是谁告诉的你这件事情你可以自己解决,或者是……必须要等我回来?”
方濯愣怔在原地。半晌喉结方上下动了一下,后退一步。柳轻绮立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压在门板上不让他逃,两双眼睛骤对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转瞬间柳轻绮的语气也变得冰冷了些。
“你在闭关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濯被他牢牢按在门板上,左右挣脱不得,也不敢挣扎,冷汗涔涔。后来他想那时候做的最错误的决断就是撒谎,在柳轻绮面前负隅顽抗实在愚蠢。但因着最后一丝侥幸心理,或又称,这么长时间以来,就算是再谦逊的人在柳轻绮这没边的宠爱下也难免恃宠而骄,方濯咬着牙,秉持着最后的坚持,竟然对他说:
“什么都不曾发生,师尊,我只是有点害——”
方濯发誓,他在出口的一刻绝对已经看到了柳轻绮眼中一瞬怒气。尽管一闪而过,可也让人不由察得危险已经临近。他反应很快,当机立断便止了话头,举起手表示自己不说了。但话已出口,此时认错为时已晚,方濯只觉胸口一紧,一道无形的以灵息做成的丝线已经卷上了他的肩膀,虽目不可见,可却仿若钢筋铁骨,迫使他抬起下巴,直视着面前的人。
柳轻绮沉声道:“方濯,别真以为我不敢揍你。你虽有魔族血统,可事先不知,又坦诚以待,振鹭山自能容你。但你不要认为你能在这儿留下,便能在整个修真界留下。那群老古董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用我给你再提醒一次吗?你不知者无罪,可若私自接触魔族藏而不报,若被人发觉,便是大罪!若真有那时,谁能保你?我?你掌门师叔?还是那些魔族?”
“师、师尊,”方濯连忙道,“我没勾结魔族,我也没指望过他们!”
柳轻绮道:“我知道。可我知道,振鹭山知道,别人知不知道?悠悠众口如刀似剑,这可是比任何神兵都更可怕的武器。人家说你勾结魔族,若拿不出足够的证据,那你就是勾结了魔族。外加你身份摆在这里,到时候十回都不够你死的。方濯。”
他一把钳住方濯的下巴,将他的后脑也死死按在门板上无法脱身,目光冰冷凌厉,再不见之前半分温柔。
“别给我犯浑。”
----
方濯被柳轻绮连恐吓带指责地训了一顿,蔫了相当一段时间,好几天都垂头耷耳的。这事儿一经传开,连魏涯山都觉得柳轻绮训得有点过了:依他看来,孩子也挺可怜的,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可不小,还是与燕家有关的事,他一不知道说了会不会直接弄巧成拙,二也没找着啥机会——要知道,沈长梦还在山上呢。他偷偷摸摸地闭关偷偷摸摸出关,为了不打草惊蛇,期间连个迎接的人都没有,多么寂寞孤独,还不得吃一肚子委屈。既然和燕应叹有关,那么先等柳轻绮回来第一个给他交代,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最重要的是,他在魏涯山面前才扭扭捏捏地交代,其实在他闭关时的时间流速和外界是不同的。好似才过一月,实则在其中已经过了半年。“犯浑”有源可溯,“隐瞒”也变得有情可原,在这被拉长的宛如一片虚无中的折磨和痛苦中度过一日又一日,尽管并非是真实时间,但是拉长至此,这么长时间内都没见到柳轻绮一眼,他又怎样能如往常那般“听话”、“松弛”?
可越这么说,柳轻绮越气不打一处来:“他想给我交代了吗?压根没有!该怎么样还怎么样。我生气他这么大的事儿也敢藏着掖着,真是翅膀硬了。”
他气还没消,至少喝了魏涯山三壶茶。魏涯山共情他一般,但是很心疼茶。因为他生气的时候只靠茶顺气而不品,实在有点浪费。偏偏还扎在这儿不动弹。为了赶走他,魏涯山决定下一剂猛料:
“那你现在气愤人家有事不告诉你,你自己去天山剑派前也是信誓旦旦和人家说你绝对不下山。也就阿濯低你一头,骂不了你犯浑。”
要么说杀人诛心还得身边亲朋,柳轻绮一下没了声,哑口无言,脸色有点不好看。魏涯山未尝不知道这两者性质还是有区别的,但为了解决这破事,也为了让柳轻绮改改这性子,只能这么说。在这个位置上久了,在外说话做事往往三分真七分假,忽悠个柳轻绮那是完全不成问题。更何况还有云婳婉在旁边笑眯眯地添油加醋:
“人家阿濯那是刚出关实在找不着人。你在门派不知道,那几日我们都忙得很。他出关也只有岑寒过来通报了一声,随后新雪前去为他检查了一下身体,发觉没什么异样便回去了。何况之前云意那事儿不也是给他教训了么,燕家的东西,可都说不好是真是假。谁知道他体内是否也被不知情地种了毒?谨慎些是应该的。若是当真出了事,你是不是还得训他莽撞?而且人孩子也说了,是怕连累你。燕应叹这人你还不知道吗?只要能牵扯上你,那就跟疯狗一样甩不脱。人家到底也是为了你。”
“我——”
柳轻绮万万没想到被这二人围攻,一时百口莫辩。魏涯山抓紧机会只为把他驱逐出境,立即道:“就是啊。虽然说你去天山剑派是有我准许的——好吧,那就算师兄做得不对。不该允你的。你去同阿濯说吧。”
“……”
柳轻绮怒气冲冲地进来,忧心忡忡地出去。走得很快,连背影都透露着些许忧国忧民。魏涯山那副沉痛的表情在他离开后终于卸了下来。他长出一口气,立即回去看柳轻绮留下来的杯子,为不费一兵一卒便送走了这祖宗而感到庆幸。云婳婉完全不觉得问题有多棘手,在旁边乐个不停,笑了半天才算止住,冲门外扬了扬下巴:
“我说吧,早晚有人能治他。”
魏涯山叹了口气:“最初时我还觉得荒唐,现在才发觉这实在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好事。搜遍振鹭山也搜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就连云盏被他诓了都只敢偷偷过来找我算账。这小子胆子可真不小。”
云婳婉替他收起来茶叶,笑着摇摇头:“好在不是什么大事,不然师弟的脑袋都能给气冒烟。”
“幸好不是什么大事,不然现在你我也在冒烟,”魏涯山意有所指,“魂魄离体入梦也不是没过先例,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只是她若当真是死魂……”
云婳婉道:“怎么可能是死魂?死了就死了,怎么还会到阿濯这里装神弄鬼?”
“阿濯不也说了吗,怀疑她是隐藏在魔息中,不过现在已经无法感知到了,”魏涯山思忖片刻,“不过有关于所谓起死回生之术,我倒是一直不相信。我看阿濯也不太相信,只是不知阿绮是如何想的。至于这所谓的燕梦缘……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可能没死,或者说,没死完全,她兄长是燕应叹,怎么着也该有办法能保住她一丝残魂。”
他转头看云婳婉:“你信柳师叔那一套吗?”
云婳婉含笑望他,平静地摇摇头。她说道:“师兄,从小我父母便教导我,怀璧其罪。所以我不认为柳师叔这么谨慎的人会犯这种错误。起死回生的戏码数百年间从不少有,尽管只是招摇撞骗,可谁掌握了便注定会掀起一番风雨,而此人也必然无法脱身。柳师叔不是不学无术的人,若他当真有如此秘术,他所做的一定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甚至,他可能根本就不会告诉阿绮。”
“用一次此等秘术便要付出如此代价,行为者必然格外小心。可问题便是,若有一天阿绮被人发现身怀如此绝技,他还能活下去吗?魔教尚未消停,燕应叹行踪未定前他们便已蠢蠢欲动,柳师叔拼尽全力护得徒弟周全,绝非是为了让他扛起如此重任,或者说,是去送死的。”
“所以说,这可能只是一个噱头,只是一个交易,方便他与燕应叹暗通款曲的噱头。”
她抬起手,指了指东方。那儿住着白华门余部,沈长梦已经数日不曾出门。
魏涯山的眉毛紧紧皱起来。
“现在已经很明显了,他要白华门死,但是自己不能出手,而燕应叹又要向白华门寻仇,刀子必然递到他手上。”
“但是,又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让他犯下如此罪行呢?要知道,攻击了白华门,就相当于对整个修真界宣战,燕应叹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若他单纯只是想寻仇,未必会选择这么大张旗鼓的方式。”
“那么,方法就只有一个……”
“告诉他想见的人还能复活。那起死回生的秘术,就在他自己手上。故而从头到尾这不过一场——”
安静殿内突然传来脚步声,打断了她的声音,正是晏仰来报:
“师尊,方濯来了。”
魏涯山一挥手:“让他进来。”
晏仰却在门外顿住了。像是在和谁争论,等了半天,方听到她磕磕绊绊的声音:
“师尊,他说,他说若是观微师叔在里面,他就再等一会儿……”
魏涯山揉揉眉心,颇为无奈。他就着座子坐下,将收起来的茶杯又摆上桌面,长叹一声:“你让他进来吧。就说他师尊不在这儿,放心,短时间内也想不到找他。”
语罢,他抬眼看向云婳婉,示意她说完。云婳婉微微笑着重新坐下,提起壶沏了三杯茶,在那袅袅茶烟中轻启嘴唇,于方濯跨进门的那一刹那淡淡开口:
“——虚张声势。”
---
柳轻绮有句话倒说的不错: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又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出半日观微门主和徒弟吵架的事情便传遍了整个振鹭山。虽然如今民间暗潮涌动,甚至有几座城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但对于这群远离世事每天就只能练剑打雪仗、连招猫逗狗这种高难度动作都很难完成的每天都闲出屁来的振鹭山弟子来说,山内若是出了八卦必然会争先恐后冲在第一线。
更何况这还是观微门的八卦:相传内门最乖最贴心的方濯师兄竟然和师尊吵架了,这谁不来啃一口谁不是人啊。一时外门内门沸反盈天,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俩人偷偷地瞧。特别是在柳轻绮回了山后,魏涯山为了防止出现不必要的意外(主要还是想给他找点事干),将外门文课的任务再度交给了他。这固然是魏涯山的决策,可在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外门弟子眼中,这无非是一个信号——
吵架是真的,矛盾也是真的,所有的情报都是真的,观微长老和方濯师兄就此决裂分崩离析,从此后大家再也不用忍受方濯师兄的地狱恐怖课堂啦!能混的美妙日子再度重归!
一时消息传遍,群情激奋,人人欢欣鼓舞,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伟大胜利。故而柳轻绮不情不愿拉着脸带着书本到了外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这群年龄分布在十岁到十五岁不止的孩子端坐在堂内,眼巴巴地望着他,双眼闪烁着希冀的光芒。这种从未有过的欢迎态势也让他一愣,有胆子大的更是直接拍桌欢呼起来,冲上前拉着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问他病好了没,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
其实全外门都知道,他能有个什么病,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方濯大魔头挟天子以令诸侯瞎扯出来的借口,但态度还是得有,唯有单纯而无辜的眼神才能最让面前的这位极好拿捏的“先生”心软成一滩水,最好再配上汪汪泪眼,效果更佳。果不其然,柳轻绮龙颜大悦。那满心的糟糕心情一扫而空,自然而然生出了些许久别重逢感受,摸摸这个拍拍那个,感动得一塌糊涂。
他当然也明白自己能这么受欢迎,也不完全是人格魅力的原因(可能也没多少),大概率是方濯下手是真狠,把这群崽子都给弄得人心惶惶的,抓着这个不管事的回来死命讨好,就怕他跑了。他心里清楚,外加还憋着闷气,心情好了一段时间,上课到一半就又抑郁起来。跟方濯在一起久了,感情也就没那么内敛,外放了不少,于是布置作业比之前他带课的时候多了一倍,大笔一挥就此走也。
好在方濯管得实在太严,尽管作业比之前翻了倍,可对这群可怜孩子来说也是极大的恩赐了。是以没一个人有异议,大家高高兴兴地目送他出门,随即才开始收拾书本,只觉岁月安好,人生有望。观微长老只不过是长久不来上课所以手上暂时没数罢了,只要能让他一直上着,何愁不能等到事回正轨、尽情自由潇洒一日?
算盘打得很好,若没有意外也许当真能等到柳轻绮再度厌烦了上课的那一天。那时真正的自由疾驰而来,美好的未来接踵而至,大家便可以再次恢复睡的睡、聊的聊、看话本的看话本的完美生活状态,手牵手共同奔向混的仙境。
但也有明眼人提出了怀疑:万一方濯师兄又和观微长老和好了呢?
事实上这的确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因为未来有极大的可能会如此发展。谁也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是什么矛盾,因而,作为三人成虎的余波,也作为一颗定心丸,无数的猜测开始悄悄从外门传开,渐渐广为人知。
柳轻绮在外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问的时候,方濯正坐在观微门里,垂着脑袋一声不吭。君守月翻身做主人,站在他对面义愤填膺地骂他是木头,而罪魁祸首便是一侧的唐云意,手里拿着本书卷,正幸灾乐祸地看他挨骂。手里的东西正是他方才大声朗读出来的:外门有关观微门主与大师兄纠葛猜测汇总。竟然还成了一本集子,足以见得又损又闲。
要放以前,方濯不能说一点儿也不在乎,至少也是云淡风轻一笑而过。澄清误会固然重要,可也要看看对谁澄清,若是本便是一帮听风就是雨的人,说也没用。是以很多传闻他都不做理会,任由其发展一段时间也就销声匿迹了。可这回不同。这事儿还牵扯到了柳轻绮,而他们刚刚吵过架不足三日。柳轻绮本来就在气头上还没下来,再听这么一遭不得给他气死?方濯惶惶之分外无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倒是也想过找柳轻绮道歉,但思来想去,唯有一点挡在面前不可逾越:
不敢。
“你说说你呀你、你呀你、你呀你!”君守月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遇到事情你就爱自己躲起来,也不看躲着能不能解决问题!之前是,现在还是!你就说,你就说说!当乌龟有什么用?当乌龟就能让师尊主动过来找你和好啦?当乌龟就能让你把误会都解释清楚啦?你除了真的变成乌龟以外什么也做不了!不对,你就是乌龟,就是王八,一个头就是顶个身高用不长一点脑子!我看,要不是三师姐在路上遇到了你,你这辈子都不会来找我们了!这辈子都不会解决问题了!”
方濯自知理亏,一句话也不说,由着她训。如此在观微门倒还真是个奇观。祝鸣妤抱着肩膀靠在窗边,若不是她,的确方濯可能一直到问题解决都不会去寻求师弟师妹的帮助。而过程也很蹊跷奇异,是从一次偶遇开始的。
自打云婳婉下山归来,祝鸣妤便很忙碌。她原本时时刻刻跟在师尊身边,这下也不得不抽身到魏涯山那边去帮忙。具体帮的是什么,方濯也不太清楚,唯有每日清晨在练武场能看到她的身影,其余时刻只能恳求在饭堂相见。这回柳轻绮呼风唤雨找人过来看他的角和鳞片,她自是也没有赶上,可是却从聪明喇叭好师尊云婳婉那儿听说了此事,竟然寻了个机会,拦在方濯回观微门的必经之路上,主动要求,开门见山:
“我想看看你的角。”
“……啊,”方濯吓了一跳,但由于还蔫着,被吓的这一回也是雨水打湿的麦芽版本,跳不起来,“师姐啊。我师尊,呃,我师尊说不要随便把角给别人看。要不算了。”
他低着脑袋,肉眼可见的兴致不高,行了个礼,便打算绕过祝鸣妤直接溜号。祝鸣妤却抱起肩膀,做了个与现在同样的动作,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一锤定音。
“吵架了。”
方濯轻咳一声:“没有。”
祝鸣妤道:“你情况不对。”
方濯还想负隅顽抗:“没……”
祝鸣妤直截了当地说:“昨天守月和啸歌师弟在饭堂互相喂饭,你分明看到了,却没有任何反应。你情况不对。”
“……”
祝鸣妤问:“为什么吵架?”
方濯不说(不知道怎么说),祝鸣妤也自有办法。她连拖带拽地把方濯弄回观微门,召集大家开会,方有了上述一幕。
要么说急病乱投医,方濯明明比她君守月还大了三四岁,她自己的感情状况也是刚从一团乱麻凄风苦雨之中解救出来没多久,实在能称得上是一句“半斤八两”。但奈何她的暗恋举世皆知、旷日持久,身边还有廖岑寒这个不中用的每天瞎转悠,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步,理论知识强悍得很。
于是上来先给方濯一顿训,为他痛失良机而捶胸顿足,说当晚他就应该死皮赖脸地钻到柳轻绮房里去,沉痛地跟他道歉发誓,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可他倒好,非但没抓住道歉的最佳时机,反倒还拖了三日。如此一来,柳轻绮看到他岂能不如被火上浇油,头顶上都能烧三菜一汤。
为此方濯也是委屈:“我倒是想,可他不理我,我也不敢靠近
君守月气得哇哇叫:“你脸皮就那么薄呀?我怎么不信呢!”她一伸手,气冲云天:“你再给他读一遍!”
唐云意欣然道:“好!”当即便举起书本乱翻两页,抑扬顿挫,大声念道:“有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话说此前纠缠师尊不得,那方濯便换了路子,想着以情制胜。可不想观微门主多年常修无情道,此心已如严霜般,冰冰凉再进不入一人。方濯无法,日夜肖想,苦于相思,竟就此病下,一月方好。病中痛思,只觉半生思念皆付流水,想来愈加伤怀。醒后见振鹭早春,念及病中憔悴,师尊竟不曾多问一句,遑论亲自照料?一时心下大痛,面如死灰,绝望下咬破手指,成血书一封,只想与观微门主就此恩断义绝,了却诀别自身……”
“好了好了,好师弟,停停停,算师兄求你了,”方濯按着脑袋叹气不止,形容枯槁,神思崩溃至极,“这他妈谁写的东西,能给他抓出来吗?师尊修无情道?他就算是要编话本能不能也尊重一下实际情况啊?”
“而且,还有,”他加重了语气,“我和师尊的事情天知地知,呃,你们知我知。谁传到外门的?”
君守月嗤之以鼻:“这还用得着人传?你和师尊整日形影不离,后来你又帮师尊去代课,得罪了一帮人,外门那些人精早拿你俩做足了谈资。你现在听的,不过堪堪一页、冰山一角。瞧瞧,”她从唐云意手中将书抽出来,丢到方濯面前,“有胆子大的,还敢编排你是师尊的私生弟弟,师尊因一时无法忍受才和你决裂。至于因何无法忍受嘛,那自然是——”
廖岑寒见话题好似要疾驰去了什么奇怪的方向,连忙一扯缰绳,打了圆场:“什么地方也好说这话。隔墙有耳,小心被师尊听去了,回来罚你。”
君守月想想也是。现在当务之急是给方濯解决问题,而不是聚众看他那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的“追随者们”给他瞎编的小黄文。明确了主要矛盾后,君守月立即打起精神,快准狠地给方濯制定了道歉计划,力图要让他在一日之内解决这历史遗留问题,大家既不用忍受他那蔫了吧唧的样子,也不用每天小心翼翼地躲藏柳轻绮那沉闷脸色,再度恢复混日子的其乐融融美好生活,何乐而不为?
“首先,第一步——”
君守月居高临下,双手叉腰,嘿嘿一笑。
“先迷死他!”
方濯:“?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下被君守月拉了手腕,猛地拽出了门。而君守月也十分有团结精神,秉持着一荣独吞一损俱损的原则,在把方濯拉出去后还转头邀约:
“你们几个来不来啊?”
“来。”祝鸣妤说。
“来!”唐云意蠢蠢欲动。
唯有廖岑寒摆摆手:“不来了。”他一脸遗憾:“朋友们,老祖宗有句话真的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掌门师叔给他安排了一份文书,他自己不想写,就推我身上了,虽然给了钱,但是宝贵的生命就这么被他占用了。一寸光阴一寸金呐懂不懂。”
“所以大师兄你真的快点跟他和好,他就是因为不去找你才来折腾我,有的师兄只有你一个人做,真的,我恕难从命。”
言外之意就是痛苦地婉拒了。君守月看他眼睛立即耷拉了下去,面容也略带沮丧,明显一副被无良地主抢了耙子的苦大仇深模样,摸了摸下巴。随即道:
“可是我终日在山上,总不了解民间风尚……本来还打算让瑾儿帮忙参谋参谋的——”
话音未落,垂头丧气就要往屋里走的廖岑寒猛地立正站好转身,背挺得溜直,此前那一脸被欠钱似的颓然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盯着方濯:
“大师兄,我去,我当真去!也不是为了什么,就是觉得保卫我观微门下一方和平、人人有责……”
“呸!”君守月笑骂道,“你的文书怎么办?”
“自然有人帮我写。”
廖岑寒盯着方濯不动。方濯蔫了几日,脑子都不太灵光了,硬是与他含情脉脉相对半晌,方才如梦初醒,指了指自己:
“谁啊?……我吗?”
“嘿嘿。”
廖岑寒说。他两步走来,精神百倍地一把揽住方濯肩膀,笑嘻嘻地说:“三七分,怎么样?”
这两章写得我可太开心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9章 闹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