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下意识抬手用力扯住柳轻绮的衣袖,在用力被他抱住的那一刻,方濯才终于感觉到了他还活着的这个讯息到底是有多么激动人心。
“师尊、师尊……”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因为被勒太久痛得要死才不由自主流出来的眼泪,可是一抱住柳轻绮,劫后余生的惊喜与险些直接嗝屁的恐惧再度将他包裹,几乎是瞬间就让他真情实感地流下眼泪来。
方濯声音喑哑,说一句话嗓子里都要冒烟,手上软绵绵地没力气,却一个劲儿地扯着柳轻绮不撒手:“师尊,我……”
柳轻绮也怕得要死,他的手臂越收越紧,脸都贴上了他的额头,方濯觉得他也快哭了。
“咱们先离开这……”
方濯想说行,但他其实不行。濒死感一直缠绕在心头久久不去,喉间更是喘息不止,似乎凭借自己的力量压根无法恢复。柳轻绮不敢在此久留,将他勉强背到背上,一步一踉跄地钻到最近的一条小巷子里,方濯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气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来。
他哑着嗓子,艰难地说:“师尊,我想吐……”
他的脑中一片翻山倒海。
柳轻绮咬着牙说:“再等等。”
两人又朝巷子里挪动了一番。柳轻绮将他放到地上,当机立断,帮他揉了揉喉咙两边的穴位,又用简单的疗愈法术为他处理了一下喉间的伤势。方濯的眼睛几乎无法睁开,只能看得到眼白而看不到眼黑,喉间一道深红色的勒痕看着格外吓人。他用力地喘息着,拽进柳轻绮的袖子,躺在他的怀里,紧紧地皱着眉。他困难地料想到,我将到那边儿去……而其他的也再无法想了。
柳轻绮把他放到自己腿上,手指顶着他的下颌,帮助他呼吸。所幸足足喘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濯终于缓过劲来。由于抢救还算及时,他的呼吸终于不知不觉慢慢平复,脸色也开始不再憋得猪肝似的红,虽然依旧看着红得像被煮熟了一样,但好歹是比之前好了很多。在终于再度步入安静的夜色的一瞬间,柳轻绮才松了口气。
“师尊,”方濯缓过来的第一时间就握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地说,“真对不起,又连累你了。”
“又瞎说什么傻话。”柳轻绮叹了口气,抬手摸摸他的喉咙,声音也有点哑,“你不知道,刚才差点给我吓死了,根本没来得及伸手你就被缠住了,整个人跟个大蚕蛹一样,怎么扯都扯不开。”
方濯苦笑一声,不合时宜地想到,果然是像蚕蛹。他艰难地撑起身来去看,看到二人面前一束金光巍然耸立,正是观微剑。
方濯心头一紧,可耐不住他喉咙紧,心里更愧疚了:“师尊,你这么频繁地召观微,应该没事吧?”
“放心,偶尔一次没关系。”
看柳轻绮如此轻描淡写,面色又似乎确然并非那般难看,方濯悬着的心才放了两分。这毕竟是镇门之剑,召出一次就对灵力以及本人精神消耗极大,更何况还需得以剑退敌,就柳轻绮这身板,这数百斤重的观微剑能挥动两下就已经是奇迹,不能说是他修行刻苦,而只能是观微还算喜欢他,给了他点面子。
观微剑并不能震慑住这些衣物,但毕竟是神兵,其退敌之效可比方濯那把破剑要好多了。便见满地衣物碎片,飘飘扬扬如雪落,衣物来虽猛,却仗不过观微杀得更急,柳轻绮注入了一分灵识于其上,便令观微剑自身提剑劈砍,在前方替二人挡了一遭,在杀尽一波后,趁着另一波衣物尚且未曾逼近,获得了短暂的平静。
两人也知这样蹉跎下去撑不了多久,在方濯终于可以起身走路之后,柳轻绮扶着他站起身来,想要离开此处。这些衣衫也不知道是被谁所指使的,来得又快又急,只在方濯一口气终于喘匀之后,便迅速如蜂般奔涌而至。
观微剑由于过于光芒大盛,几乎吸引了全部的火力,柳轻绮趁机扶着方濯,两人悄悄离开了此处,刚往巷子里一钻,便突然听闻巷外有一阵奇异的声音越来越近,既似三更打梆,又如闷雷作响,听来繁复纷杂,极其富有节奏感,在寂静无极的夜间显得尤为喧嚣与诡异。
两人对视一眼,方濯很自觉地捂住了嘴,尽力使自己不再咳嗽。柳轻绮用身子挡着他,两人攀上巷子的一侧的高墙,趴在屋檐上悄悄地低眼往街道上看,一声也不吭,直至听闻那声音越来越响。
方濯喉咙痒得不行,只敢低声轻咳两下,或者用手抓抓喉结,却又痛得一缩脖子。他在那边难受,柳轻绮就抬手摸摸他的头,而此刻声音越来越近了,方濯侧耳细听,方才听得这应当是锣鼓声响,似是有人家要娶亲,却选在今夜这个夜晚。
柳轻绮明显也听到了,他皱皱眉,低声道:“有人今晚成亲?”
“不知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不像普通成亲。”
“等等看看。”
于是二人又趴在房顶,屏声静气地等了半晌,期间方濯被蚊子叮了三个包,敢怒而不敢言。
幸而那队人确实是朝着他们的方向来的,不多久,街道尽头便出现了一队人马,敲锣打鼓,红巾翻飞,分外喜庆。待到近了,才发现人其实也不少,一座大轿子,围在一旁的至少有十八个人,彼此之间不言不语,除却锣鼓喧天号角齐鸣之外,人人都低头走路,护在轿子旁,一声也不吭。
等到真正走到他们所在的屋顶之下了,方濯缩了头,吞了口唾沫压抑着自己想要咳嗽的**,不动声色地盯着这一行人马,目光一个个顺着其人扫过,再落到带头那人脸上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后颈一阵凉意,随即鸡皮疙瘩便在小臂上起了一大圈。
为首的那个正是白日里带着他们去往花神庙查看情况的陈村长!
方濯赶紧看向柳轻绮,两人对视一眼,柳轻绮点了点头,方濯便福至心灵,悄悄又往后爬了爬。柳轻绮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他的位置,这个地方正好是街道所能看见、而小巷里完全注意不到的角度,果不其然,这一队人在经过房屋后便绕进了他们刚才藏身的小巷中,应当是抄了小路,正要去寻找他们此刻应在的“尸体”了。
方濯有点紧张,额角直冒汗,用口型问他:“师尊,观微怎么办?”
柳轻绮用口型回复他:“先下手为强。”
方濯点点头,眼看着柳轻绮站起身来,正欲纵身而下,却突然感觉到身边阴风四起,一股寒意骤然迎面而来,随即一声微弱的声音自耳侧传来,很轻很慢,但却无比清晰:
“别去……去了就死……”
方濯瞪大了眼睛,转眼去看柳轻绮,却发现他皱起了眉。
他小声说:“有人?”
柳轻绮张了张嘴,似乎要说话,可声音却又被那个突如其来的虚无缥缈的哀求所打断了。
“不,不要去……”那声音飘而忽远,又随风而近,“去了就死,去了就……”
这回方濯听明白了,是个女人的声音。他与柳轻绮对视一眼,柳轻绮当机立断,指了指屋顶后面,低声道:“先走。”
方濯点点头,提气轻身,却不小心牵扯到了自己喉咙间的伤口。他脑子还有点晕,差点便喊出声来,好在理智还在,一下子掐住了他的脖子,即将出口的痛呼便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方濯不吭一气,尽力使自己在砖瓦房檐上不要踏出声音来。两人踩着屋檐,蹑手蹑脚做贼一样离开了这个屋顶,跳下房檐,转头便朝着与队伍相反的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