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由于被君守月那高超的装扮技巧给弄成的危在旦夕模样实在太过吓人,期间柳轻绮偷偷找了个机会去洗了一把脸,又没敢完全洗掉,只看着没有那么白了,但依稀也可见得其虚弱态势。君守月办事是真的很认真,除了给他涂白了脸,就连眼下也打了几团阴影,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瞧一瞧,倒还真能从中窥得几分衰败之感。
半途捂着脸悄悄跑回去的时候遇上了君守月,小姑娘一瞧见他,就瞪起了眼睛,颇为不愿意的模样,叫道:“师尊,人家好不容易给你画出来的,你干什么呀?”
“你还好意思说呢,”柳轻绮吓了一跳,生怕隔墙有耳,用力拉了她一下,小声说,“掌门师兄只是让你给我装得虚弱些,不是让你给我化成鬼。你没看沈掌门那脸色,看我跟看个临终病人似的!”
“呸呸呸,别乱说,”君守月倒莫名紧张起来,“死这种事是这么好说的吗?”
“可你干的是这种事啊?”
“我、我错了,”君守月道,“不过你以后可不许这么说了……那赶紧回去吧!出来洗这一趟脸,只怕他们要起疑心。”
“你放心吧,我说我出去透气,”柳轻绮突然便又一笑,将手臂递给她,冲她眨眨眼,“不过现在,就需要你这个观微门最受宠爱的小弟子把你师尊扶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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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绮哆哆嗦嗦出了门,哆哆嗦嗦回了座,其神情恍惚、脆弱不堪,看得魏涯山忍不住扶额轻叹,趁人不注意掐了他一把。
“差不多得了。”
柳轻绮便委屈起来:“你让我这么干的啊。”
“我是让你这么做,但也没让你做的这么绝,”魏涯山从牙缝里挤话,“太真了就容易叫人怀疑,知道吗?你只是病了,不是病入膏肓了!”
柳轻绮惊惶地说:“不对,你怎么要求的我就怎么干的,这可怪不到我头上。师兄,你可不能公报私仇!”
他干别的不行,撇关系倒是第一流。魏涯山被他这下意识的甩锅气得眼发晕,恨不得一手指戳死他,但一眼还没扔下,人就先被沈长梦喊了去,只得匆匆瞪柳轻绮一眼,示意他自己小心,再偏头时,神色已经变得如往日般温润。
“沈掌门有何事?”
“我看到你们观微门那位首徒了。隔这么远,都能看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好一副少年英杰模样。”
沈长梦语气平和,话语却意味深长。魏涯山看他一眼,便不动声色地转回目光,借着他的话,含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沈掌门隔这么远都能瞧见他的眉眼,果真是好眼力。”
“该看的总能看到,若是机缘巧合,就算面前拢着一层纱,也是能捉到这眉宇内核的,”沈长梦轻轻一笑,“毕竟真假是非,本就摆在那里,就算如何隐瞒也始终在那里,不是吗?”
魏涯山道:“话虽如此——”
话音未落,旁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椅子拖地声响。只见衣角一掀,顶天立地的一个叶云盏便啪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声道:
“师兄,我也闷得难受,你们且坐着,我出去走走。”
语罢,不等魏涯山给回应,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走去。他发难突然,又走得无比迅猛,当场没人来得及拦他,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都追着他的背影出门,直至远去。
好半天,沈长梦才收回目光,笑容不改,眼神却已有些玩味:“东山门主的性情还是如此率真。”
“他自小被他师尊宠坏了,沈掌门又不是不知道,”魏涯山道,“再者说,天之骄子……也该有些天之骄子的底气。”
沈长梦沉默一阵,勾起嘴唇,一声哼笑。
“魏掌门这话的意思,是很满意于东山门主现在的成就?”
“他有什么成就不重要,他能做什么事才重要。修真界要的不是一个英雄,而是一个能随时挺身而出的人。他只要有这身功力、这把剑,便可在诸位都需要的时刻出手尽一份力,便已经足够了,你说是吧沈掌门?”
魏涯山的眼神轻飘飘得像一段弦音。他的目光一送过去,沈长梦便立即以眼神对上,只一时有如拳头打在棉花上,软绵绵得卸了力,没有一点作用。两人无声以眼神对弈,分不出胜负,便默契地同时移开。再开口时,沈长梦的声音已然有些冰冷,似指叶云盏,又仿佛醉翁之意不在酒,剑指别处:
“东山门主能有这样的成就,与贵派教导密不可分。”
魏涯山道:“振鹭山自他年幼时便教导他万事以善为先、心揣天下大义。非正义之事,他自然不会出手。”
“可他到底年轻,有时判断某些是非,也难免会出错吧。”
“若是真的错,出便出了。谁也不是圣人,振鹭山不会因此而太过责罚他,”魏涯山道,“但如果本当他出手的、可他却没有出手,造成了不可转圜的后果,不必我派出面,他自己便会怪罪他自己。”
“魏掌门这话说的,愚笨如沈某,都读出其中隐义了。”
沈长梦没看他,目光始终盯着台下,没有呈现出鲜明的不悦,脸色看上去却已经阴沉两分。一旁,云婳婉已经不自觉按住腰间的剑,眉宇间虽然不曾流露出什么,眼尾轻动间,却已平白生出几分冰冷。
一只手搭了上来,按住了她的手腕。转头一看,祁新雪没有看她,手却落在她的手背上,安抚性地拍了拍。
“他以前犯过错,沈掌门,”那头,魏涯山眉毛轻轻往下一垂,仿佛也因他这句话而陷入了深思,但眼神却如一块冰般漂泊未定,分明清醒无比,又清冷彻骨,“他知道后果,明白何时应当小心谨慎,何时出手不能再三思忖。有时一件事它的真假是非并不重要,而在被插手的情况下所呈现出来的结果是如何才是最重要的,他要做那个明白何时当出手的人,也要做那个当危急将近时想也不想便能立即拔剑救人一命的人……否则便容易分割屏障、切开漏洞,一不留神,便会让不轨者悄悄溜入,这个道理你应当也明白吧,沈掌门?”
此种情况,就算是唐云意这样对心眼子极度迟钝的人,坐在这里都能听得出来两人正在斗法,并且好像马上就要撕破脸了。是以他二人倒还一副笑意盈盈模样,身边人却已经不约而同敛了神色,不必要时不对视,但只要目光对上了,此等抉择,也绝非一句“恩怨”所能解释清楚。
说来倒也有些可惜,振鹭山同白华门此前一直是相当稳固的盟友,就连魏涯山和沈长梦私底下都私交甚笃,如今却成了这么一副模样,若不说可泣可叹,也可称之为世事难料。
但现在应当关心的是方濯的处境。叶云盏费尽心思、折磨了无数人弄出来的这个阵,他自己反倒被沈长梦三言两语膈应得离开了座子,许久没有回来,也自然未与他们一同观战。他自己抱着手臂,倚靠在某个无人的角落不知道在想什么,偶尔经过几个帮忙的弟子,也只有匆匆瞥他一眼,连停下的时间都没有,便抱着满怀的东西,急急地走了。
同样,于此处发生的暗流,方濯本人也是不知的。魏涯山铁定了心要保他,近几日他忙得要死,既要确认自己的真实身份不会暴露,又要把他的工作完完美美地做完、叫人真实看到他对于“入门之战”的重要性。但到底这所谓的第二阶段也是振鹭山第一次尝试,叶云盏拖这个拉那个试过几次阵,但最后还是焦头烂额,勉强算是成了,可其中细节到底还不能做得那般确切,于是这几日,方濯便一直忙着帮他收尾,连观微门都没空回。
于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放于这一场景之中竟然也显得有几分自然——在无数的人眼、阴谋与图谋不轨的观察目光下,在任意可能出手搅乱局面、开腔一锤定音的危机暗潮之下,他抱着剑,无所事事地等待着自己工作的起始,却想念起了柳轻绮。
他的位置看不到振鹭山所在的观景台,但是柳轻绮可以看到他。他这几日都几乎没和他见上面,早一日便知柳轻绮也会来,竟然肩膀一抖,不该有的紧张伴随着令人啼笑皆非的兴奋,一鞭子抽上了他的心。
这种抽象的期待现在还在缠绕着他。他这时候才发现当他每次都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独立完成一件事时,他的灵魂便总会牵引着他走向另外一处陷阱,引诱他晕头转向,然后一头跌入想念。
其实也不是不能见了,也不是这几天就没见过面,可只要他闲下来的时候,便会想、想、想。想到像秋水干涸一样沉沉惴惴,叶云盏都经常说他在干活的时候精神昂扬,却总在休息时枯萎,也不知道在愁虑些什么。
就好像现在一样,一刻不停地想,偶尔想要摆脱这种现状,都会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可比叫他当众暴露自己的灵魔混血身份要难多了。或许这便是某种不可名状也无可摆脱的精神的力量。
方濯在魏涯山下达了新的命令之后就经常扯着喻啸歌出来“排演”。虽然两人实力相差的并不多,要真打也能打得有来有回,但想要完成魏涯山给的任务,还是需要多加留意。
方濯说不好不信任他,但也不是那么信任他。尽管喻啸歌在解淮手底下做事做得多了,为人做事也可以说得上是一句从容不迫滴水不漏,但不知为何,方濯总不放心他插手,尽管没说,但事事须得经由他手确认了才放心。
由于喻啸歌是要装成外门弟子,他自己的佩剑自然是带不了了。但用普通的剑与伐檀对决,其效果自然大打折扣,所以思忖之下,方濯决定也不再带伐檀,统一使用铸剑堂所为外门弟子打造的最普通的佩剑,反正伐檀本就性烈,多事又极为诡谲,为了防止出更多岔子,目前外人还是能少见就少见为好。
这是方濯的打算,他在思索后请示魏涯山后,也说动了他。
而这也直接地促成了他接下来整整半日的悲剧——的确如魏涯山所说,外门弟子们毕竟还没有尝试过入阵,需要一个人作为引导。喻啸歌便起了这样的作用,而同时,他也负责引导来人的视线,叫他人对他产生怀疑时,可以真的相信“这只又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外门弟子罢了”。
方濯和喻啸歌打得有来有回,这话也不错。虽然他二人矛盾还没解决,但倒都没默契地知晓,还是师门的利益为上。喻啸歌与方濯修习的是完全不同的剑法,自打进入倾天门后他便专心随着解淮练剑,由是剑风间也总萦绕着一股独属于解淮的冰山似的气息,虽然娴熟比不上他师尊,但举手投足间,长双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一定是倾天门主颇为得意的弟子。
但好在再如何,方濯的内心也没有半分紧张,更不提有退缩。他从小就不知道“怯懦”二字如何写,更何况来和他打的只是喻啸歌,又不是解淮,他二人的差距他当然不会忽视,而同样的,他二人在这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方濯不说,心里却跟张明镜似的,清清楚楚。
而这些年的游历生活也足以让他在抵上一剑的瞬间便念起此剑出处、想起剑法全貌。就连他那从小自学胡编乱造的打法都能被人一眼看出振鹭山基础剑法的影子,喻啸歌这种随着倾天剑法老老实实练的又怎么可以免俗?故而交手第一瞬,目光还没对上,方濯便敏锐地察觉到喻啸歌对倾天剑法进行了修改。
这不是解淮常用的招式,但也不是在派中任何一人常用的。如果一定要定个性,他甚至觉得这一剑与林樊似乎有些关联。林樊也是使剑的,打得酣畅之际,这横扫来的一剑与喻啸歌此式近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细品来不是,但第一眼却足以使人一愣。
喻啸歌好像没按计划中的来。方濯的手指抵住剑柄边缘,迅速后撤两步,一抬手横剑于面前,耳侧便丁零当啷一阵乱响,甚至只是普通一把剑,经由灵力的加持后骤然撞上时,都能发出如风铃一般清脆而锐利的尖响。
方濯略一抬眼,喻啸歌半张脸被发丝纠缠,半张脸隐藏在剑气的阴影中,俯身逼上时,眸光平静却也尖锐,恍若充满无限杀机。一剑刺来,像是直取他的穴位,近身时却手腕一抖,长剑连同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猛地调换了方向,横冲直撞,生生擦着方濯的致命处一瞥而过。
方濯深吸一口气,后退一步,胸口心脏倏地一跳,某种劫后余生的巨大感受致使他掌中剑气骤发,喉结上下有力地动了一下,便猛地沉下眼,眼神复杂地瞧着面前的人。
实话讲,他倒是长了一张不错的脸。方濯是个实事求是的人,这么近地逼到他面前,就算是不刻意抬头,也总感觉被喻啸歌那长睫毛刮了一下。
但在这时,就算是喻啸歌的确长的很养眼,但方濯却也已意识到了事情略有不对——虽然魏涯山的确说过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要尽量尽全力打,毕竟来的都是人精,保不齐被人看中就要抓住把柄,但也没让他这么真情流露。方濯知晓自己实力在他之上,生怕伤着他,尽管他不是有意的,但若真的出了这件事,保不齐同门之间便会暗戳戳觉得是他看不惯喻啸歌故而怒下毒手,他俩本就有一段众人皆知的恩仇,若真因此事出了岔子,闹出去肯定不好看。
可喻啸歌这是怎么回事?
正经的内外门弟子切磋,也万万没有取人致命处的道理。就算是方濯与姜玄阳交手,除了第一次,都没有再打算将对方置入死地。
而喻啸歌这般攻势,急如骤雨,悍若精铁,其势一往无前,但这样的气势在摧枯拉朽的同时也会产生另一种反作用于他的必然结果——反扑反噬。
他杀人也好,争斗也罢,目的都只为了一个斩杀或是重伤,故而一定会用尽全力,但只要对方摸准时机挡于身外,实力再高些,他就能被立即反噬,且是百倍千倍的效果,其后果比伤于他手下的人要惨得多。
是以方濯有意收了手,从他的角度来看,内门的弟子让着“外门”,似乎也是应当的。
而在这所谓的第二阶段并不只是他一个人,除了他之外,还有祝鸣妤和顾清霁在其中。以他们三个的实力,一个战三个没有问题,魏涯山便要在这里测试弟子的团队意识,但在方濯这部分唯有喻啸歌赶上,另外两个外门弟子反倒提着剑,不知所措地站在身后,不知当打还是不当打。
可几下交手下来,人倒是分毫未伤,只是从这一举一动间,倒显示出几分怪气。看不见的地方,魏涯山的手轻轻握紧了扶手,不动声色地皱皱眉。就连沈长梦都已看出些许端倪,不咸不淡地在一旁道:
“贵派的这位弟子,当真是十分上进,看起来的确很想进入内门。”
他眼皮一挑,脑袋轻轻歪了歪,目光便落到柳轻绮身上,语气平平静静,听不出有什么奇异之处:“这位弟子是不是同观微门主的爱徒有什么过节,打得如此凶悍,可屡出杀招之时却又有犹豫之相,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想必二人之间,也早有恩怨吧。”
他有意引诱柳轻绮说话解释,但柳轻绮才不上他的当。他现在可是“病得马上就要死了”,连顺畅说话都是奢求,又怎么能如沈长梦所愿、为他排异解难?由是低头轻咳,以手扶额,只当马上就要被这欺负自己爱徒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逆徒气死。
当然,魏涯山也不会让柳轻绮出来当这个靶子。人家问的分明是观微门主,可他却不动声色先一步接了话茬,淡然道:
“年轻人,争强好胜些也没什么。方濯的确与他曾有过节,两人心里若是都憋着气,打成现在这个局面,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魏涯山这厢三言两语便暂且将沈长梦接下来的试探和暗讽抵住,而柳轻绮那边,却已经趁人不注意,眉头紧锁。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阵中方濯所在处,尽管祝鸣妤和顾清霁负责的东与南方向也热火朝天、颇有些看头,他却好似完全没发现似的,只盯着喻啸歌的动作,手指缩在袖口中,无意识地划了几个不规则的圈,似乎在排演着什么。
而这样的不安同样席卷了方濯的心。他反应甚快,体态轻盈,借剑锋相触瞬间收身回撤,脚下一阵沙尘荡荡,可人却好似一只鸟似的轻飘飘便撤出去数步,掌中挽剑背于身后,连续退了几步,步步叫喻啸歌剑锋擦肩而过,也步步都不许他真正近身、竹篮打水。
他这突然收手,不仅叫台上诸位“宗师”感到有些疑惑,就连那些单纯被带来见世面的弟子都奇特不已。方才还你争我抢看似你死我活,现在却突然有一方收了攻势,连剑都背在了身后、似乎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了,其场景变化之快,令人不由生疑。
一个弟子左右瞧瞧无人在意此处,小声说:“这明摆着是要给这个弟子走后门啊。”
但别人听不见,师兄却听见了:“怎么?”
“方才还势均力敌,现在便不打了,不是说只要将其逼出圈外就算赢了、可以进内门了吗?”弟子说,“既然当师兄的不打了,当然就是要给师弟留后路。若真是这样,他们也真是大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那头,云婳婉也微微侧目,神色冷峻,目光同样落到了喻啸歌的剑上。此时两人一攻一守,虽然都尽了全力,但看着也是万分诡异。就连祁新雪都在旁边轻轻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方濯不打算打了?”
“不是。”
解淮道。他面色沉静,只眼底隐隐有复杂神色沉重一闪。
“啸歌像是真的动了杀心。”
“什么意思?”云婳婉倏地回头看他,“就为了守月?不至于吧?”
解淮摇摇头。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他既不懂,自然也就无法与之确认。坐了一阵,他便起身走到柳轻绮旁边,用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出去。
柳轻绮没做声,只是悄悄用手指指自己的胸口,做了个呕吐的动作。
解淮却会错了意,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魏涯山,道:“师弟要吐了,我带他出去散心。”
柳轻绮:“……”
魏涯山:“……去吧。”
两人心情复杂,再度离开那狼窝虎穴之地后,便各怀心事。柳轻绮出门前还要解淮帮忙扶着,一离开白华门所视范围,他便猛地直起身来,想也不想,直截了当便向他开火:
“啸歌到底是怎么回事?说了要配合阿濯做戏,他现在是要干什么?”
他眼中的急切多得简直要溢出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地步,他也懒得再去掩饰自己的焦虑。尽管他知道要是喻啸歌真的能重伤方濯,估计还得再等几年,但就怕若此人当真心怀不轨、下了杀手,他那小徒弟被突然捅上那么两剑也不是那么好受的。
他焦急、焦躁、心头火似的灼热,人一离开了他人的视线,便彻底暴露了本性。他一把捂住额头,似焦灼又似无奈地叹了口气,解淮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方才斟酌语句,慢慢说道:
“此前方濯撞见啸歌与守月之事,已经让他二人生分了。”
“可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要下死手吧?”
“临行前啸歌曾经找到我,说这是掌门师兄的要求,他的功力不如方濯,便不得不全力以赴,”解淮道,“你可以这样相信。不过不太可能。”
柳轻绮瞪起眼睛来。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无济于事地用手捂住头,随之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蹲下了。远远看去倒也像一株垂头丧气的棉花。解淮知道他心情复杂,不欲打扰他,只靠在墙边静静沉思。但就算再不安,观景台上可还坐着个极度危险分子,就算是喻啸歌想公报私仇重伤方濯,也比叫他就此血溅当场要好。
毕竟,在喻啸歌之外,云端的最尽头,还坐着一个随时随刻等待着出手的人。
守朴已经端坐席上很久了。他修行多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他而言再简单不过,是以非常轻松地看到了振鹭山观景台上的变化,也能在同时分神去关注阵内方濯的反应。掌中灵光轻动,虽然被遮盖于掌中,却仍旧在漫不经心间流露出些许痕迹,分明是一把银针。
飞乌山周堂主坐于一侧,面上无半分波动。二人都是一副严肃面貌,看上去十分不近人情,气质过于相同,故而虽然眉眼间半分不像,却总让人第一眼便认混。此时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佩剑,眼中流露出些许若有所思的神色。若现在振鹭山诸人可以读懂他的心、得知在几日前究竟都发生了什么,便会在周堂主的回忆中听到这样的对话:
“此针,确保可以万无一失吗?”
“自然是可以的。这是魔教秘物,只需一针,便可封经锁脉、显出原形。据传为天碎琼所制,就是为了对付黑虬,乐九晞那样强大的魔族都死了,区区一个小弟子不在话下。”
“非得杀吗?”
周堂主此话一出,守朴便抬起头来,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都跳跃着些许嘲讽般的微笑,眼尾往下一坠,像是将落的雨,可眼下的青白和僵白的脸色却又将人一把拉回现实,如同身处冰窟之中,只一对眼,便会不由打个寒颤。
他若有所思地说:“堂主这是不想杀他?”
“并非,”周堂主眉宇一凛,手指轻轻一缩,无端有些紧张,“只是,这是观微门主座下大弟子,若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会招致振鹭山的怒火?”
“他们当然可以怒,但修真界诸多门派皆在此,此针只要打入方濯体内,便会暴露他是魔族的事实。就算他死了,也是以一个魔族逆徒的身份死的,振鹭山倒是想怒,可有什么用?它越生气,便越会与诸君站在对立面。死一个弟子罢了,魏掌门那么聪明的人,不会在意的。”
守朴很少笑,但也许是终于能够目睹这魔教秘物的原因,他笑了不少次。掌中把玩着几根银针,依稀可见上面紫黑魔息,只不过用袖子一拢,便消失无踪。
周堂主站在一侧,有些局促,眉宇轻皱,似乎很是不满。半晌才犹豫道:“可是——”
“周堂主,为人可莫要妇人之仁,”守朴打断了他,眼皮一掀,那眸光便冰冻似的凉,狠狠地刺在了周堂主脸上,“魏涯山是个聪明人,他保不齐已经发现了不对劲。杀了裴千影的就是这个方濯,若魏涯山当真想要带着他来到我派一探玄机,所有的事情就都会暴露了,此人必死无疑。”
银针在掌中出现又消失,轻飘飘于指缝里冒了个头,又隐没在掌纹中。守朴坐得笔直,目光一刻不停地追随着方濯的身影,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他当然也发觉了这台上诡谲,但幕后是否有隐情,他不在乎。两方打得最热火朝天、最好是上升到两虎相斗必有一伤的地步,最容易将场外的暗中调动视为对决中的意外,才是他想要的。
守朴盯紧了阵中,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一下、两下,像碎裂的陶片划在墙上的声音。
只消一回,只消一个特殊的、合适的时机……
在方濯背手、速退数步似乎打算暂时撤离时,守朴手指微动,那三根银针已似雪花战栗般探出些许。或许,这恰便是最好时机,守朴眼神微垂,最后看了一眼掌中银针,估量了一下两方距离,正欲出手时,却突然听到周堂主在一侧突然喊了他的名字。
守朴天性谨慎,只怕是周堂主又发现了什么端倪,当即掌心一翻,将银针藏于袖中,若无其事地转头:“怎么了?”
周堂主说:“这小子,方才分明还打得那么凶,出剑招招直对要害,如今却突然迟滞,这是做什么?”
守朴冷哼一声:“他师弟虽有了杀心,但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一旦作用到自己身上便必死无疑,这小子吃了哑巴亏不好同当师尊的告状,只得暂且收势,以不伤到对面为重。”
“我不是说他,”周堂主说,“我是说,那个……那个外门弟子。”
话音未落,他却突然瞪大了眼睛,倏地站起身来:“不好!”
守朴何其谨慎,非百无一失的情况他并不会出手,当即便也跟着站起身,身遭刮过一阵冷风,清淡淡的,是那明光派肖掌门的一笑,传进他的耳朵中,似一阵寒风凄凉,惹得他头疼,也衬得他心烦。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两道剑气几乎是同时劈出观景台,但前后尚有相当的差别。一道属于方濯,一道属于喻啸歌,但前者明显有意阻拦后者,可喻啸歌的那道剑影却带着那股怪谲的本不应有的浓重杀意骤然奔出观景台,直截了当地朝着边缘的一个女弟子身上窜去!
喻啸歌目眦欲裂,手指紧紧攥住剑柄,下意识就要冲上前去:“姐姐!”
“不好!”
几乎是同时,振鹭山数位门主当即出手。方濯离他最近,眼睁睁看着那一道分明是劈向自己的剑锋却莫名突然转了方向,直冲晏仰而去,人先吓傻了,但手上却依旧有应对此意外的记忆,下意识先劈了一道剑气去意图拦住喻啸歌的攻势,可到底为时已晚,前后两道剑气你追我赶,虽是生生劈穿了喻啸歌的剑影,可却又另半段已经随着飞跃而形成实体,直冲晏仰双眼奔去。
晏仰微微仰头,已经完全呆在原地。人在骤然经受大变故的时刻总是无从反应的,现在晏仰便陷入了如此诡难境地——她亲眼看着自己亲弟弟的剑凝成一把冰锥,眨眼前还在对面身边,可一眨眼却就到了眼前,身子下意识后倒,但剑尖已经逼近了她的眉心,去无处去,躲无可躲。
“姐姐!”
喻啸歌也不管方濯了,他霎时脸色煞白,想也不想便扑了出去。方濯哪能料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而一切也只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他压根来不及反应,也将魏涯山交代的任务抛在脑后,回身正欲也追上时,却突然头皮一麻,一股巨大的奇异的心绪涌上了他的心头,一种怪异的、强烈的慌张骤然席卷了他。
这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危机感使他几乎思考,回身骤然劈出一剑,登时眼前刷的爆开一道紫黑交加的强光,似乎与什么东西撞到了一起,发出某种尖锐得如同热水烧开一般的响声。而这一下完全出自本能反应,他的意识压根没有跟上,狠狠劈出一剑后便向后几下踉跄,幸而神智倏地回笼才不至于摔倒在地,可捂着手腕抬眼再看时,观景台上的一众啸叫声讨却骤然传入耳中。
在那已经被他定格、寻找过无数次的飞乌山坐席上,一人瘫倒在座位之上,脑袋歪斜,已然死去。
众人惊愕大震,方濯呼吸一窒,瞪大了双眼。耳边突然像是收拢了整个世界的回音,吵得他几乎站不稳,方濯提着剑,愣愣地看着那个飞乌山上死去的人的方向,像是吓呆了,又像是努力想要辨别出他是谁,只是在他完全没有意识到的地方,他的手正在发抖,提着的剑都随之颤个不停,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颤抖的手指却依旧死死地焊在剑柄上,这来自于生命最初本能的拯救使他下意识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乃至于死里逃生的那一瞬时刻,竟然完全摘不开了。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才猛地抬头,疯狂地看向观景台。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手上的剑被人拿去。剑脱手的瞬间,他便感觉到掌心一片冰冷,像又被生生贴了一张冰贴。转头一看,他那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身边,面色因还残留着君守月的杰作而显得过于苍白,但目光中屡有安抚意,已是瞬间便软了方濯的心。
“师尊。”
他喊了,但没喊出声。他的嘴唇在颤抖,是为了这突然的祸端而感到下意识的恐惧。柳轻绮也不在乎,一把拉住他的手,虽还没说话,但方濯却已对着他的眼神而张开了嘴,颤抖地吸了口气。
“师尊,我……”
他茫然地开口,而正也在此时,他听到弟子处传来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转头一看,晏仰毫发无伤于原地,正被一个女弟子抱在怀里,颇为后怕。而观景台上魏涯山缓缓收剑,接收到他目光的瞬间,他的眼神便已投递下来,远远地一瞥,却格外清晰,眉宇中略有冷酷意,分明尖锐而复杂。
没拆成功,遂不拆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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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年轻人不闯祸就不叫年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