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安卿穿过长廊,贴蹭着雕花的栏杆转过去。她换了一身粉色的裙子,将头发放下来挡住一半面颊,悄无声息地绕过在花园里交谈的两个下人,直冲着后院走去。
孙府很大。孙朝在选择此地建府时提前勘探了多处,最终选定于此,也是因为麟城地广物博,有充足的地方可以给他建一座大房子。为了与其他世家相区分,孙朝并没有使用传统的设计图。府内更像是一座园林,房屋呈不规则排列,哪里都有。或在花丛中,或临水而居。
此时花安卿正在向着临靠着一片竹林的房屋走去。她步履轻盈,目光平静,看来没有半分不安神色。尽头是孙朝的房间,她正往那儿去,像是要和他说几句话。这是一条再没有他人的长廊,也不知为何下人们未曾于此涉足。花安卿走得分外顺利,不多久便抵达了孙朝门口处的拐角。
孙朝此刻还在屋里敷药,若是她去找,必然一找一个准。花安卿停在拐角处,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跟着她时正欲上前,却突然被一样东西移走了目光。
她直起身,抬眼朝着那里看去。在栏杆上放着一块玉佩,正于太阳下闪闪发光。这时身遭无他人,唯有阳光凛冽,花安卿停步一阵,走上前去。
她将那玉佩捡起,捧在手里。是一块鱼形玉佩,做工细致,质地优良,挂孔处拴着一条红绳,应当是已有主人。
花安卿收起这块玉佩,想要去问问孙朝是否是他的。两步还未跨出,便突然觉得脚下一空,耳边传来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花安卿只来得及往下看了一眼。木条断裂,一只巨大的空洞正浮现于脚底。地板呆板无物,唯有几条木头尚存一息。阳光包拢了孙府的每一处角落,但却与此地全然不相容,宛如一块黑纱遮挡了光线,只余无边无际的黑暗在地底瑟瑟发抖。花安卿脸色煞白,双腿发软,但未能等她有所反应,便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脚踝。连声尖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她的身子便向下一坠,被那只手瞬间拖入黑暗,消失无踪。
方濯准备下两碗水、一张纸还有一支笔,转头一瞧,便见柳轻绮已绑好了头发,蓄势待发。
方濯拿着笔的手犹豫了些许。他略有些不安:“这样能行吗?”
“这是唯一的办法,”柳轻绮说,“除非咱们现在就走。”
方濯沉默下来,将东西一样样都放好。他再抬头看一眼柳轻绮时,这人已经坐到了床上,像模像样地捏了个诀。
虽然柳轻绮给他打包票说没问题,但毕竟是魂魄离体,方濯还是有些担心。他磨磨蹭蹭地倒水收拾纸张,又跑到门外去将整扇门都铺上一层灵力,鬼鬼祟祟地去,心事重重地回。廖岑寒在一旁不说话,眼神却明显也不是很轻松。兄弟两个看都不敢看彼此一眼,只盯着桌上那张纸瞧。最终方濯还是忍不住问道:
“真的没事?”
“有事也没关系,”柳轻绮干脆道,“直接乱葬岗一埋,得天独厚。砍棵树做碑,也不用写字,留待后人猜想。正好也不必费心你们把我运回山上了。”
“……师尊这话以后还是少说些,我俩可经不起这样的玩笑。”
廖岑寒将竹帘啪地一下拉上,也将夏日的闷热挡在窗外。他小心翼翼地说:“你可千万注意安全啊。”
“不怕。”
柳轻绮胡乱点头。此时他已经做好了势,长发高挽,手指捏成一个奇异的诀形,示意方濯后退。
方濯立在离他足有五步远的位置,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盯紧他的面目,眼瞧着柳轻绮的双眼自然之不能再自然地闭上,心头却始终枝叶乱晃,难以安定。
柳轻绮将要做一件大事——就在这张床上,这间屋子中,很快他就要魂魄离体,以自身**灵魂为饵来吸引周遭游魂而一观。而他的目的也只有一个,那便是寻找到张蓼。
此时太阳刚刚落山,距离张蓼之死已经过了一日多。而在这十二个时辰的空段里,正是一个人从灵魂剥离躯壳到逐渐成型的必然阶段。此刻若无人从中横插一脚、提前将张蓼的魂魄捕捉入网,便应当已经基本离体,脱离“依附人形”,呈现了魂魄状。柳轻绮便是要这个机会。他需要抓紧时机,在赵如风尚未聚集张蓼魂魄之前将它引入自家陷阱之中,并以它为突破口,问清那个抵损肉身的人究竟是谁。
而桌上所摆放着的正是施法所必须的用具。纸笔用以辅助魂魄书写,两碗水则分别面向引魂者和被引者——左边的清水若是波动三次,则说明有魂魄而来,这便是给它的一个简单的落脚点,让它能够暂且歇在引魂者面前听从号令。右边的清水并不会波动,更多时候它寂然无声。只有在引魂者受到了恶魂的侵袭或者是攻击的时候,水面才会在一瞬间变成红色,提醒身边人此刻引魂者正处于危险之中,需要施法助他灵魂归体,否则将有大难。
对于无论哪种级别的修真者来说,魂魄离体都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若不到迫不得已往往不提倡使用。一是因为人的魂魄诞生于精神,而精神紧紧依附□□生长,一旦强行剥离,势必会受到不可逆转的损害,轻则伤其精神,需要较长时间的休息与气息运转才能恢复,重则可能危及修为,甚至导致反噬、威胁生命。二来便是生魂较死魂更脆弱,且自身气息容易吸引到方圆十里所有的魂魄,而施法者在灵魂状态下大部分灵力无法动用,更多时候只能在引来魂魄后隐藏自己的气息、再辨识出相应的魂魄,想方设法让它远离魂魄群后,再放出气息引回身边。只是用想的就知道风险极大,操作但凡出一点问题,就可能会引来十几条魂魄的围攻。引魂者又没有灵力在身,只能靠跑,这时候谁的逃跑技术较为高超谁便能逃过一劫,只可惜修真界能人异士多得去,却纷纷有点自尊病,不屑于逃跑。因而引魂时被重伤者数不胜数,不排除也有未曾专门训练过逃跑技能的原因。
第三点对于柳轻绮来说倒是不必挂心,但也有必要提一嘴。那便是在引魂者之外的人性的不可抗力因素。由于此等法术太过危险,基本上所有的引魂者在准备魂魄离体时,都需要有人在旁护法(主要是盯紧右边那碗水),有便于他人及时发现危险,减少出人命的可能性。此时□□非常脆弱,且没有反抗能力,基本上一击必杀。魂没招到不说,还使死魂多加贵宾一位,实在得不偿失。
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这个为你护法的是否便是一生一世都将忠于你的?修真界便曾经有过前车之鉴,还不止一次。大部分案例都在几十年前,彼时老一辈艺术家彼此之间真诚以待、心思单纯,人心估摸着很古。至少在有记载的历史之中,曾有一段时间修真界上下亲如兄弟,纷争都少有,更别说战争。但那时、乃至今时,修真界也正与民间呈现出某种奇异的默契来:修真界最和平的那段时间正值民间十八城混战,修真界诸人遵守诺言,不插手民间战事。然而战火烧天,时人居无定所,民不聊生,修真界目睹此惨状,心下极其震撼,认识到战争对民众所带来的惨痛的苦难,于是痛定思痛,毅然召集数位掌门人,由当时的天下第一大派白华门拟稿,向众人宣布,此后修真界内永葆和平,绝不会出现内战!众人纷纷应和,一时天下山呼海啸,均赞人有神之慈悲、仙之大德,对其深明大义的赞颂化为话本广为传唱,遍布天涯海角——当然还是没有为民间参战,和平是自我的和平,他人的规矩还是要遵守的。话本自然也未长久地保存下来,大部分都在修真界与魔教之大战中佚散。(据某不可靠消息,这些话本子由于纸张细腻、质地优良,在大战期间派上了很大的用场。有时物资不足,众人没地方睡觉,便会撕几页话本子拼起来浅做一睡。有些修炼体质未达到层次的,没厕筹的时候也用这个聊作一擦。有爱干净的偶尔也用它擦嘴。总之,功在千秋。)
话说回引魂。正因为修真界上下严正意识到纷争的不佳之处,故而要求人与人之间要真心以待,不得包藏祸心,也不能勾心斗角。强调的便是个自在,人人亲如兄弟,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亲兄弟给你护法,你还害怕什么?自然是没什么可怕的。身居高位者更不要怕,不拿兄弟当兄弟?于是因此死了好几个宗师。他们彼此可能不认识,但是死状却意外的统一——被护法者一击毙命。自然,同心同德之人死也是一样的嘛,不然又遑论是异父异母的好弟兄。既然无法抹除人上的问题,那便从方式入手,尽量不要碰这死物就是了,只要你不引魂,不就没人能躲在暗处给你致命一击了么?
不过自然对于柳轻绮来说,此事不足为惧。给他护法的都是他的徒弟,两个从十来岁就带起来的,且不论是否会折损于他二人之手,就算是真的有心想要杀掉他,也从他这儿得不到什么——除非是那袋子银子。不过银子也不是他的,是他凭本事从魏涯山手里强取豪夺来的,他俩要的也应该是技巧,而并不只是这一尾鲜鱼。
他是不用担心在施法的时候突然被人背刺一剑,但又岂知徒弟心里的感受?方濯愈看他满不在乎,心里便愈难受。由于过于危险,他们这一代弟子基本上不怎么用,课上也只是简单介绍,并不纳入考核范围。但他可不认为在柳轻绮上学的时候灵魂离体是一门必修课,又或者,是一种潮流:太过危险的层级就算是十分必要也无法排入第一顺位。但柳轻绮娴熟的动作和牢记于心的规则却似乎说明了什么。有什么机会让他能将魂魄离体练得如此熟稔?又是什么人能让他在一次又一次的引魂之中逐渐纳其为常态?除了柳一枕,方濯想不到任何人。
一想到柳轻绮可能因为柳一枕而数次让自己身陷险境,方濯心里就觉得十分之不舒服。他忍不住想道,现在身边有他,有廖岑寒,可以往呢?以往当他魂魄离体去寻找柳一枕的魂魄时,他身边又有谁呢?
方濯紧抿着双唇,微微拧着眉,说不出来话。事实上这也不过是他的臆测——没人说过柳轻绮的娴熟是因为曾数次给柳一枕招魂,他自己也从来没提过在柳一枕死后他都做了什么。如果柳轻绮现在正醒着,方濯便会得到一句轻车熟路的:“没事儿干就去把地扫了。”但是鉴于他现在躯壳没有神思,便也只能任由方濯没轻没重地胡思乱想。
这样想着,方濯上前一步,想要离那水更近些。廖岑寒负责守着外面,门的地方已经不必有专人把守,他便拿了听雪,鞋底牢牢地嵌在窗边。只是真正的魂魄离体他没见过,不由地也好奇,目光频频朝这边投来。
方濯没精打采地说:“你要是好奇,你也过来看。”
廖岑寒眼睛一亮:“成吗?”
“过来吧,注意力都在这边儿,窗户前面真发生个什么事儿你也看不见。”方濯向左跨跨,给他让出来个位置,“你盯着左边那碗。只要有水波动,就说明有魂抵临,要准备好纸笔……哦。”
方濯突然想起来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的目光随之投下去,看向听雪。
廖岑寒与之一同沉默了一会儿。他猛然回过味来,立即抬起手,盖住听雪,戒备道:“你要干什么?”
“你把你的剑挂到一边去吧,别带在身上,别一阵张蓼的魂被师尊招来了,结果倒是你一剑给它劈了。”
“我又不是傻子,孰轻孰重分得清楚。放心,若是真的有动静,我绝对不动手。”
“你不是傻子,可听雪是搞不清楚形势的,”方濯道,“张蓼一来,屋内就会有死魂气,若师尊不小心把其他魂魄也带回来了,气息越浓,你那听雪越疯。”他越说越烦,索性道,“反正你这剑也没什么脑子。别过来啊,有你没它,有它没你。”
听雪挂在廖岑寒腰间,突然嗡嗡响了起来,像是在抗议。方濯冷冷地瞥了它一眼:“骂的就是你。滚一边儿去。”
“有病吧,骂天骂地骂人就算了,骂剑干什么?”廖岑寒道,“你今天火气很重啊。怎么,谁把你钱偷了?”
“滚。”方濯抱起肩膀,气血一阵上涌,百压而不得。
听雪在廖岑寒腰间跳来跳去,看起来伤心得不得了。廖岑寒一只手草草在听雪鞘上拍了拍,摘下放到一侧。方濯又往侧避了避,分外不情愿。廖岑寒道:
“就站那儿吧,老子又没毒。”
方濯不理他。
廖岑寒也不管,自顾自乐,蹲在柳轻绮面前看了半天:“师尊睫毛挺长的哈。”
方濯道:“才发现?”
廖岑寒沉默下来。
“……我应该早发现吗?”
方濯用舌头顶住面颊一侧,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在逃离廖岑寒目光的那一刹那便闭上了眼。
原先并没有什么端倪的气氛在此话突然冲出后似乎也变化了些许性质,廖岑寒的眼神总怎么看怎么奇怪,可实际上人家也只是颇带些无谓的疑惑罢了。方濯拧着脸,深吸两口气,突然抬起手用力揉了揉眉心,长叹一声。
廖岑寒道:“烦?”
“……”
“烦就说,别叹气,叹气长皱纹。”
“……”方濯抹把脸,“没事。”
廖岑寒翻了他一个白眼。他嘟嘟囔囔地说:“我就说你有病。”
“这你说对了,我有病,我非常有病。”
方濯一步跨回去,用力拍了一把廖岑寒的肩膀,把人拍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这个世界上最有病的人就是我了。”他说。说着又狠狠拍了拍廖岑寒的肩膀,力气若大些,指不定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廖岑寒疼得龇牙咧嘴,皱着脸看他,咬牙切齿道:“干脆这条胳膊卸下来直接送你当生辰礼呗?何苦如此辛苦,还得劳烦您拍痛自己的手呢。”
方濯不言语,只是手上用力,比前者更为过分地锤了一把他的肩膀。
“差不多得了。”廖岑寒一肘顶回去,正巧顶到方濯胸口上。他这下也没收力气,但闻方濯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然而未等廖岑寒说话,他就又忍着痛道:
“我应得的。”
廖岑寒眼瞳里登时一片黑暗。
方濯揉了揉胸口,像是发现了什么,又自己主动凑上去:“再锤一下。”
廖岑寒喉咙里滚出声挺奇异的回答。像打了个嗝。他张着嘴,想嘲讽他,这回只剩嘴巴张着,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师兄,这个,世间美好的事还是很多的……”
方濯坚持道:“再来一下。”
“……”廖岑寒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掌拍上,用了大抵一成功力。
方濯肩膀一耸,一把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幸而有腿支撑在原地,否则非得一头撞到墙上去不可。他疼得面目全非,咬着牙说:“真来啊?”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方濯说,“……疼死了。”
廖岑寒冷眼看他。在短暂的休整之后,方濯放下了手,又恢复了以往那副模样,默不作声地随着他蹲下。他耷拉着脑袋,头发都跟着睫毛一起垂下去,看上去有些沮丧。廖岑寒冷冷地说:“冷静了?”
方濯闷闷地点点头。
两人沉默下来。廖岑寒拍拍他的肩膀,识趣地不再多问。两人一个胳膊欲碎,一个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道互相伤害到底是为了什么。但是总之,揍了别人又被别人打了一巴掌,方濯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这痛让他清醒,也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正视他的任务——现在要做的就是观察好这两碗水,为柳轻绮接下来引来张蓼魂魄后做好后续工作。他揉揉太阳穴,又捏捏眉心,努力让自己彻底冷静下来,也正在这时一抬眼,突然看到自己面前的水面上似乎有所波动。
方濯当即起身,屏住呼吸。那水面微微伏了伏褶皱,随即便突然溢出些许血色。两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廖岑寒上前一步就要唤醒他,却也在这瞬间听到什么东西入水的声音,低头一看,自己面前那碗水已不知什么时候剧烈波动起来,分明清澈见底,但是却映照不出他的面庞。
廖岑寒猛地一抬头:“来了!”
与此同时,方濯面前的水面也平静下来,血红色几乎一扫而空,仿佛从未存在过。房间一如既往寂静无声,却又仿若如雷贯耳,两人呆在原地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同时跳起来,一个扑向桌面,一个奔到柳轻绮面前,双掌运气拍上他的后背,但闻此人轻轻哼了一声。
“师尊,师尊!”方濯低声说,“张蓼来了,醒醒!”
柳轻绮紧闭着双眼,毫无反应。
方濯本来就因那碗红水紧张,见柳轻绮不吭气,心登时凉了一半。他以前没见过柳轻绮引魂,不知是个什么流程,但闻在水面波动后要唤醒他,但如今吃了个闭门羹,心下里更慌张。一急之下,他竟然抬手扣住柳轻绮的肩膀,晃了晃他,企图将他晃荡醒。但柳轻绮依旧不理他。他的手指捏着诀,手臂却明显失了力气,软软地垂在身侧,突然上半身一斜,整个人沉沉地朝着一侧砸去。方濯一把搂住他。
“师尊,师尊!”
他压着嗓音,声音却越来越高。再抬头看廖岑寒,这人站在桌边,紧张地盯着这头的方向,嘴里却道:“没人来写字——”
方濯只觉自己汗流了满身,后背几乎已完全浸湿。他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接下来应当做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接着柳轻绮,口中喃喃道:“别,别师尊,别……”
“再拍一次!”廖岑寒喊他。方濯晃晃脑袋,在廖岑寒的帮助下将柳轻绮扶正,运掌欲上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在发抖。可分明那碗水已没有了任何的古怪,依旧清澈如初,他闭闭眼睛让自己冷静些许,一把握住了手腕,又强撑着松开。
廖岑寒道:“怎么回事?”
方濯只是摇头。他汗涔涔的,明明后背热气腾腾,可却浑身发冷。这个角度让他看不到柳轻绮的脸,不能知晓他究竟是否已经睁开眼睛,只能抬头向廖岑寒求助。廖岑寒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嘴唇都白了些许,扶着柳轻绮的肩膀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突然说:
“师兄,师尊睫毛动了!”
方濯立即起身,绕到前方,便见柳轻绮眼皮微颤,眉毛轻皱,似乎在忍受什么痛苦。再看那两碗水,左边依旧颤动不止,右边又浮现了微微的血色,于二人眼下,似天边翻起的一层火烧云。这说明有死魂已经入室,而柳轻绮的魂魄正在遭受危机,只是不重,却始终未曾摆平。两人屏息凝神地观察着,想要帮忙却又束手无策。一边的纸上也没有任何动静。四周静得可怕,浑似没有活人。
廖岑寒等了一阵,又慌不择路跑到放着听雪的位置,将它拿得更远些。方濯始终盯着柳轻绮不动,亲眼看着他的眼皮不停震颤,眉头也也锁越紧,同时感到心如绞痛,几乎不能呼吸。这窒息感比廖岑寒方才那真真切切的一掌要更有实质感,方濯想要拿手拍一拍,却不敢,呆立在原地观察他的动静,好半天才想起来自己还能为他输送点灵力,虽然杯水车薪,但至少也是一点忙。
这样想着,他正要再回到柳轻绮背后,却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几声急促的声响。
有人在敲门。
方濯迅速回头,便见廖岑寒已经两步冲到门边,一把拉开了门。他还没来得及制止,又传来一声闷响,柳轻绮的身子剧烈晃动了一下,喉间咯咯响个不停,却也在此刻突然睁开了双眼。
他的双眼空洞无神,像是雨水冲开天幕一个大洞。开口时声音依旧熟悉,却呆板得如夏夜潮湿的柴木。
“我叫张蓼……”他慢慢地说。
方濯眼睛睁大,登时如芒刺背。而与此同时,那敲门人已经掀开帘幕,踉跄着奔进屋内,伴随着一个女声激烈颤抖的尖叫,几乎冲破了他的耳膜:
“救救我!救救我!仙君,救我,救救我!”
正是花安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