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杜惜雀不愧是吴放竹的徒弟。
不过他们是正好相反的。吴放竹是让梅香变态,自己装成正常人,而杜惜雀,她是自己变态,在她手下讨生活的小石头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
好不容易这场喂饭事件结束了,杜惜雀过完了瘾,言行举止也正常了许多。
她说起自己这一次的来意。
“最近有风言风语,说我们平安宗将偶人的技艺卖给走歪门邪道的人,还说我们研制出了一种秘法,可以把活人封印到偶人当中,梅香就是这么来的,是我们宗主残忍的杀害了九十九个未长大的男童,将血和魂魄都浇筑在梅香身体当中,他才能变得这么鲜活。”
裴焕惊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杜惜雀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无语片刻,她说道:“想什么呢,当然都是假的啊,我们平安宗又不是邪修的大本营,怎么可能会这么做,等我的修为上去了,我家小石头也能像梅香那么栩栩如生。”
小石头歪过脸,看了杜惜雀一眼,杜惜雀接收到,立刻笑靥如花的哄他:“是我口误,姐姐错了,姐姐不应该说你栩栩如生,我们小石头就是人呀,对不对?”
裴焕:“……”
他把话题又扯了回来:“这些风言风语是谁传的?”
杜惜雀耸肩:“我怎么知道,从有偶人那天开始,这些流言就没断过,每次都传的有鼻子有眼,要不是我就在平安宗,说不定连我都要信了。”
裴焕哦了一声,“那你们应该已经习惯了。”
杜惜雀点点头,“只是一些流言的话,我们是习惯了,但这次不太一样,你知道幽绝城吗?”
裴焕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努力回忆了一下,他问:“是在沧龙岭的那个吗?”
杜惜雀:“就是它。”
沧龙岭在修真界西侧,是另外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水土丰腴的地方都差不多,而这种人去不了动物懒得去的地方,各有各的特色。
沧龙岭多山,而且都是高山,但山上既没风景,也不像少阳山那样,遍地都是矿,传闻很久很久以前,沧龙岭有真龙出没,但这么长的时间过去,龙,大家一个都没见到过,恶劣的环境,倒是天天都能看见。
虽说沧龙岭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但人家也是有原住民的,幽绝城就是沧龙岭内最大的一座城池,跟只有传闻的真龙不一样,管理幽绝城的家族是人所共知的最古老家族之一,从万年前一直延续到今天,从未断绝。
很多人都觉得,幽绝城里埋有宝藏,大宗门为了面子,不会去惦记这个,但很多小宗门,还有散修,都会固定的组织队伍去幽绝城一探究竟。
然而幽绝城能屹立到今天,也不是只靠好运气,那些去的人,无一例外,连幽绝城的城门都没摸到,就垂头丧气的打道回府了。
像这种自给自足的城池,修真界有很多,幽绝城是比较有名,但也不算最有名的那一个。杜惜雀提起它,自然是有原因的。
“你年纪不大,我猜你应当不知道五十年前幽绝城遭袭击的事情。”
裴焕老实的点头,“不知道。”
杜惜雀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五十年前,有个蒙面人袭击了幽绝城,那人实力深不可测,竟然把幽绝城的护城大阵打破了,我们平安宗是离幽绝城最近的,我跟其他同门一起过去奉命支援,我们到的时候,贼人已经跑了,幽绝城损失不大,只有城门被毁,城中百姓没有伤亡,所以我们留了几个人帮忙建造城门,然后剩下的人就都回去了。”
裴焕正听的认真,突然,杜惜雀啪的一下拍向桌子。
“可是就从我们回来以后没多久,就有人说,我们在幽绝城里动了手脚,安排了邪修进去,在里面制造邪恶弑杀的偶人。”
杜惜雀一脸愤懑:“我们明明是去做好事!他们非但不领情,还污蔑我们,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如今这种流言愈演愈烈,好多从幽绝城出来的人都一口咬定,传言是真的,幽绝城如今已经被我们平安宗渗透了。”
裴焕问:“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惜雀:“自然是要讨个说法,不是说有邪修吗?那我们就去找,找到了平安无事,要是没找到,幽绝城城主必须要跟我们平安宗道歉,整整五十年,身为城主她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任由城中流言散播,托这些流言的福,想来我们平安宗报名修仙的人都少了。今年七月是新一轮的收徒大典,所以我必须尽快把这件事解决了,要不然……”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裴焕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心焦,他连忙安慰:“你也不要太着急,事情会解决的。”
杜惜雀叹了口气,然后对裴焕笑笑:“你说的是,今年春耕虽然已经赶不上了,但是明年,我们一定会招到足够的人手的。”
裴焕:“……”
所以你担心的就只是没人种地???
裴焕觉得自己的感情被欺骗了。
失语了一会儿,他想起来自己打听这些事的初衷,又问道:“你之前跟我们宗主说的,就是这些事?”
杜惜雀点点头,“对啊,这可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裴焕茫然的看着她:“可这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
杜惜雀也茫然了一瞬,想起他师父是谁以后,杜惜雀恍悟,“哦,你说清里仙君啊,我这次过来就是来找他的,希望他能帮我们进入幽绝城。自从被袭击了,护城大阵一直没修好,幽绝城几乎就不让外人再进入城内了,再加上因为流言的事,现在幽绝城跟我们平安宗关系……怎么说呢,有些僵硬,现在想进去,只能用迂回的方式了。”
裴焕惊了:“你是说,我师父和幽绝城有关系?”
杜惜雀也惊了:“你师父不是沈家人吗?沈家和幽绝城是世交啊,沈家人进幽绝城都不用验身份的,想进就进,想走就走,你不知道?”
……
他能说什么,连他师父姓沈这件事,他都刚知道了没几个月呢。
裴焕回到胧雪峰的时候,清里正在写信。
在凡间稀松平常的一幕,到了修真界,就是十分新鲜的事了。
杜惜雀此行,是想跟清里借当初幽绝城送给沈家的令牌,有牌子在,才是真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然而清里没有牌子。
当初他从沈家离开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带,后来他的师尊霍治无派人收拾了沈家的遗物,但因为被毁的太严重,有不少东西都遗失了,幽绝城的令牌就是其中一项。
世人皆知幽绝城与沈家是世交,但似乎没人知道,清里这辈子都没去过幽绝城,也没跟幽绝城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过。
所以,他连发传音符,都不知道能发给谁,现在耐下心来写的这封信,则是写给幽绝城城主的,用词十分客气,态度十分敷衍,估计幽绝城城主看了,也会冒出跟清里一样的心情。
这人是谁?他说的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裴焕进来的时候,这封毫无诚意的信已经快要写完了,清里正好写到落款这一行,裴焕看见他犹豫了一会儿,才提笔写了两个字。
沈迟。
对清里来说,这两个字十分陌生,他长久以来都是修真界的清里仙君,如果没人提,可能有一天,他都会忘了自己以前的姓名。
而事实上,也是很久都没人提起了。他一向不喜欢有人叫自己修仙以前的名字,被他说了几回,大家基本都记住了,只有霍宗主会习惯性的叫他沈迟,但现在霍宗主已经不在了。
霍言训不知道出于什么毛病,也是有事没事就叫他沈迟,刚认识的时候他打不过霍言训,便只能忍了,现在他打得过了,可他也不用打了。
因为霍言训也不在了。
看着信纸上正在快速干涸的墨迹,清里心想,这个名字就像这些透亮的墨水,正在逐渐的消失,终有一日,它会被彻底的遗忘,而他也不会再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个一字一顿的声音:“沈、迟。”
清里:“……”
把笔放下,清里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裴焕就站在他身后,探着脑袋看他刚写的信,被发现了,他快速站好,然后对清里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清里眯眼:“你刚刚说了什么?”
裴焕默默低头:“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每一次都这样,裴焕认错认得无比虚心和爽快,让清里有火都没处发,虽然他也没生出多少火气。
把信纸折好放进信封里,清里准备一会儿交给那个姓杜的弟子,让她自己带去幽绝城。
他一边折信纸,一边说道:“既然知错,以后就别瞎叫。”
裴焕默不作声,他本来也不是瞎叫,他就是看见了,然后想要读出来,看看清里的反应。
他想看清里能不能想起来他从未对徒弟说过自己俗家姓名的事情,现在看来,估计是想不起来了。
好在,他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裴焕可以自己问。
他走到桌子的另一边,蹲在地上,双手搁在桌面上,头则搁在手上,他看着清里的动作,然后说道:“师父,你是沈家人?”
清里嗯了一声。
裴焕看向他,眼里闪着疑惑的光:“师父,沈家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它,沈家很有名吗?就像霍家一样?”
清里把折好的信封放下,然后转过头,垂眸看着身旁的裴焕,“不一样,霍家一直都有名,沈家是人都死绝了,才变得有名的。”
也就清里能用这种寓教于乐的声音,说出这么凶残的话,裴焕呆了呆,然后指出不对的地方:“没有都死绝,不是还有师父你吗?”
清里对这样的话不置可否:“然而对我来说,沈迟跟其他人一样,也早就死了。我是槐江宗的修士,不是某个家族的遗孤。”
说到这,他对裴焕温柔的笑了笑,“所以,不要再这么叫我,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