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如是在兰濯池的怀中呜咽,眼前的景象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晕眩,他那原本暗红的衣裳被血染透之后,显得更为明艳。
妖丹明明就在眼前,明明一切都是自己设计好的,可是当兰濯池碰到卿如是的丹田时,手却滞了下来。
也不知是不是舍不得。
而对于这迟疑的举动,兰濯池自欺欺人地想道:
不行,现在不能急于求成,日后再取,还有重瞳子的事情。
人太多了,当务之急是处理孟长策的事情。
乍暖还寒的风携带烧灼一半的桂花,吹拂兰濯池额角的发丝。
浩然气抵住孟长策的颈部,孟长策的喉咙上下涌动,余光自始至终定格在那煞气逼人的通体翠绿的剑身上。
孟长策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多么荒谬啊,师父要为了一个大妖,而对徒弟赶尽杀绝么?”
是啊,毕竟这位好师父从来就没在意过自己,又为什么从始至终在奢望他能高看自己一眼呢?
如今自己是谁又如何?不过也是师父如今想杀便杀的草芥罢了。
湛着白光的浩然气威逼着孟长策,可他丝毫不畏惧,依旧肆意妄为地对上兰濯池的眼:
“我忘了,师父似乎只是吝啬之人,什么情啊、义啊,都不放在心上,只装着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天下。”
夹道侧拥聚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愈来愈多,不乏其他山峰宗门的修士,在一旁指指点点:
“那不是莫问派的掌门和徒弟吗?怎么每个人浑身都带着血啊。”
“还用猜?肯定内讧了呗!嘿,这事情还少见吗?”
“徒弟与师父有私情?为了给徒弟复仇,师父剿徒弟了?”
“诶诶诶,你们看!那是不是通缉令上的孟长策吗!他也是莫问派的人?”
……
流言蜚语越发的刺耳,最后趋近于扭曲事实,“罔顾师德”、“私情乱纲”一系列腌臜词汇不断传出。
孟长策肆意的大笑越发瘆入兰濯池骨髓,他继续发泄道:
“容我猜猜,师父恐怕对小师弟的情谊也是有所图谋吧。师父,是不是连你都想要他的内丹?我猜的对么?”
也许,不只是相遇,就连这场火都在兰濯池的意料之中,否则怎么会那么巧就让自己和小师弟分头去寻晏书澈?
又怎么会有叶听眠恰好听到他们在书房的谈话,从而归家避险的事情?
世上哪有那么多无巧不成书的事情?
卿如是明显是也是听见了孟长策的话,握着兰濯池的手更用力些。
“住口。”
兰濯池的眼更阴郁了几分,他抬头看向孟长策,眸色阴寒:
“为师如今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你是不是纯阴之体?还有,这火到底是不是你放的?”
兰濯池看到孟长策手臂上的乌黑的咒纹时,更为确信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什么时候和魔尊勾结的?自己又怎会毫无察觉?
孟长策像是不觉痛楚般地一手握住浩然气剑身,任凭鲜血流淌,他面上的笑容未散: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今再去辩解这火与他无关,不过也是无济于事罢了。
孟长策现在有了魔尊煞气的加持,再也不怕所谓的疼痛,但是他不想就这么直截了当地了断兰濯池。
“我莫问派清白百载,从不出蝇营狗苟的宵小之辈。违者依律逐出门派,永生永世不得重踏入莫问派。”
兰濯池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的手上青筋突起,双臂猛地收回,一股巨力瞬间将孟长策甩离,直接将孟长策震飞数丈。
“砰”的一声巨响,孟长策重重撞击在墙壁上,嘴角的血缓缓渗出,他却仍旧是满面笑意地盯着兰濯池。
“哈哈哈哈哈。”孟长策狂笑起来。
不都是为了那颗妖丹么,师父他老人家在这里装什么好人?
重头戏还在后面呢。
“好冷……好痛。”
卿如是生生呕出一口黑血,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握住兰濯池的手,殷红的血液沾染兰濯池满身。
不知人群之中传来谁惊恐的声音:
“你看那个人的手臂,那是什么东西?!好恐怖!”
兰濯池下意识地往怀中看去。
卿如是额前密密麻麻的细汗,气息都阴冷无比,他左侧手腕上顿时浮现朱红咒纹。
而咒文的模样竟是着跌落神坛的玄凤,在玄风的四周是兰濯池当时在重瞳幻影中看到的修罗与业火。
猜的果然没错。
十五日咒文现,纯阳体出。
卿如是的眉心本来隐藏的天绫印忽现红光,背脊后骤现一双犹若烈焰的羽翼,重的兰濯池快要接不住了。
明明不是给他封印了妖气么?为什么此刻还会出现天绫印?
人头攒动的人群之中,有人直接认出了天绫印,指着卿如是怒斥道:
“快看天绫印,他是妖族后裔,妖族的人!快跑啊!”
“妖?名门正派还窝藏着妖不成!妖魔魍魉都是祸害,必须除之!”
万千不堪地词汇落入卿如是的耳畔,他并没抱怨自己的不公,只是低垂眉睫。
卿如是极力用红纱将自己的手腕掩住,可是无论怎么遮掩,还是有人继续叱责自己,他有些懊悔地说道:
“师父,别看……难看,很难看的。”
晏书澈也听不下去这些污言秽语,推着轮椅挡在人群前,指着这群如蚁附膻的人说道:
“你们胡说什么!妖也有好坏之分,我师弟从来没有害过人。”
都说人心隔肚皮,这群人不管是与非,一口咬定某个人便是错的,好似蝇虫般互为驱逐。
而人们哪管晏书澈说的这些,毕竟卿如是是大妖后裔,内丹炼化之后,怕是直接飞升都不成问题。
这群修士打着除恶务尽的旗号,大肆围攻卿如是:
“杀了大妖!替天行道!”
“难看什么?跟我回去。晏书澈,你先脱离我们去找叶听眠!”
兰濯池也顾不得那么多,抱着卿如是便御剑而行。只是怀中的卿如是拽了兰濯池的衣裳,虚弱地说:
“掌门师尊,你若拿我谢罪,可是能换得飞升?是我让你们受苦了吗?”
他的头怎么这么烫?兰濯池皱眉。
卿如是烧得已经开始说胡话了,他看着前路,以防身后的人追上。
而他的两全之计,还在继续进行。
“真像大师兄所言那般,掌门救我也是为了妖丹吗?或许这双重瞳?还是什么?”
周遭的风声无情穿梭,灼痛卿如是的耳膜,他苦笑着,双眸紧阖。
被戳到心事的兰濯池别开眼,欺骗道:
“不是。”
卿如是喃喃:“那上一次被算命的骗,这次掌门也会骗我吗?”
“……”
不得不说,卿如是其人天真烂漫,谁都敢于相信,还对一个骗子刨根问底,问对方骗没骗他。
“我怎么会骗你。”
兰濯池摇着头,又忍不住问道:
“说真的,假如你真的被骗会怎么样?”
其实卿如是也在问这个问题,他却迟迟没有答案,他很难想象动情一次,再被骗会想什么。
是疯,是狂,是释然,这些都无从知晓了。
卿如是转过头,长长地欸乃一声:
“那便怪我……遇人不淑了。”
他不信兰濯池骗自己。
终于拐到一方杳无人烟之地,兰濯池落地给卿如是简单地包扎后,忽然听到卿如是的金钏上的铃铛响。
他掀开卿如是手腕上的红纱,瞥见金钏闪烁殷红色的异光,瞬间顿生奇怪。
……这是个什么玩意?
兰濯池眼神波动,他捏着铃铛端详起来,思索起中秋那天给卿如是购置的金钏。
怪不得那日卖货的大汉行动诡异,这金钏其中定然藏有什么古怪,莫非是这东西让天绫印重新出现的?
正在此时,一位身袭短打素衣的村民看到卿如是背后的羽翼,还以为是神明降世。
一男一少忽然跑到兰濯池面前跪地叩拜,身上都被水渍浸透,好像落汤鸡般:
“仙人救命!山里有女鬼啊,吃了好几个人了,求求仙人大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卿如是艰难地移过眼神:
“女鬼?”
较为年长的男子点点头,眼前尽是乞怜:
“对!据说是死了百年的官家千金小姐,从棺材跳出来的!要全村人都拉下水陪葬,我带着囡囡好久才游上来 。”
兰濯池对这种说辞怀疑了几分,何况也没看见所谓的女鬼,他嗤笑一声:
“这人都死了百年,难不成还能诈尸不成?”
卿如是的眼前越发模糊,渐渐呈现完整的幻影。
重瞳幻影中,正是夜黑风高时,鸦雀盘旋呜咽,浑身被海水浸湿的嫁衣女子头戴红盖头,脚踝上银铃“咯咯”作响。
而花轿的前方正是弱水,波涛汹涌。无数人几近在弱水溺死,卿如是一眼便看到两道熟悉的面孔。
是晏书澈和叶听眠!
没等卿如是讶然,下一刻,嫁衣女便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周身缭绕的魔气让卿如是看不清,狠狠地掐住他的脖颈,涂满丹蔻指甲嵌入肌肤,几乎可见紫红。
卿如是艰难喘息,极力睁开眼窥探。
再多看一眼,就能知道更多信息了。
他忽然瞥到,女子手腕上戴着金钏,正是自己手腕上的那只!一阵阴风平地起,掀开女子的盖头——
“怎么会!”
卿如是猛然睁开眼眸,重瞳有金光扑朔,四周还是静谧的竹林,身旁依旧是掌门兰濯池。
幸好不是真的。卿如是心有余悸。
恰有蝶摇曳着烧焦的枯翅而过,卿如是伸出手轻轻一点,那羽翼竟瞬时恢复鲜亮颜色。
卿如是忍着身上的剧痛,神情淡淡:
“我看到未来了。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先逃命了!仙家也保重!”
大火、纯阴纯阳现世、女鬼,今天一箩筐的事情可还真不少。
他扶着发痛的头:“西边有有异动。叶师兄、晏师兄有危险。”
兰濯池面色一沉:“看来的确得一趟了。只是你现在还能不能去?”
“你之前的丹药呢?给我。”
卿如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
兰濯池匆忙从瓶中取出丹药,给卿如是喂了下去,转而与卿如是朝着西海奔去。
而兰濯池却并没有拽动卿如是的手,却听卿如是垂着头说道:
“我若是那天死了,师尊会难过吗?师尊会找我吗?”
他怎么突然说出这种晦气话来。
兰濯池握紧卿如是的手,稍微捏了捏:“不要想太多。有我在,肯定好好活着。”
卿如是昂起头:“是说假如,假如有那么一天,你会想起我吗?”
“我——”兰濯池转过身,迟迟没有说出后半句话。
“答案不重要了。”
一语未了,卿如是按着兰濯池的肩膀,轻轻踮起脚尖,用软舌撬开兰濯池的唇,不由分说地将那颗丹药还了下去。
这样的反应,卿如是多少已经猜出答案了。
“你……”兰濯池瞳中满是愕然。
“这些丹药于我无用,既然是我送给师尊的,既然是我送给师尊的,既都是我千般万般的心意,师尊接受便好。”
卿如是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颤抖着手抹掉眼角的泪水,继而抓住了兰濯池的鞶带。
兰濯池一手抚上卿如是的头,安慰道:
“怎么还哭了?”
卿如是摆摆头,眼神偏到他处,强作欢颜道:
“没什么,有砂砾入目而已。师尊,启程吧。”
他没说的是,那个盘着头的嫁衣女的盖头下他看到的,其实正是自己的面容。
而母后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在重瞳幻境之中看到自己预谋杀害自己,便意味着——
自己距离凶险,更近了一步。
求评论呜呜~真的好像单机码字,没有动力呜呜~(哭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〇一八/唯我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