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扬眉头紧锁,他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一会儿阿寻就醒了。
回到落月殿,绿色大球已经从榻上滚下来,在左偏殿里到处滚动,将内殿撞得一片狼藉,桌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原本放在窗台的吊兰也被撞下来了,花盆和土洒满地。
“阿寻!”听到他的声音,藤条球立即停下来,里面传出一个焦急哽咽的声音:“师尊!师尊!是你吗?快放我出去!我怕黑!真的很怕!”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他也怕黑?
“师尊!师尊!你还在吗?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烧考场的,我只是太害怕了,当时那条蛇要咬我!我只是出于自保!”阿寻解释道。
“知道了。”他回过神来,立即双手结印,藤条秋慢慢打开,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人。阿寻一看到师尊,立即冲过去抱住对方。“师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
顾清扬双手悬在空中,任对方抱着自己的腰,他不敢放手下去:“没事了。”
“师尊,”阿寻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师尊,我烧了考场,是不是不能进入北落师门了?”
“你不用考试了,等新一届弟子入门你可以直接跟着他们进入群英馆的学堂。”顾清扬的目光转向窗口外的梨花树。
“真的吗?太好了!师尊!”他松开顾清扬,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穿衣裳,难怪师尊一直看着窗外。“对了,师尊,我到时候是直接搬到群英馆里住吗?”
“嗯。等一下到右偏殿书房找我。”顾清扬丢下一句话匆匆离开。
他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裳,抬手摸摸自己的眉心,总感觉眉心凉凉的,他找了个镜子照了照,藤枝纹铜镜里照出了他眉心有一朵浅红色的火焰印痕,中间还纠缠着一丝极浅的翠色。
这是……
他抬手按了按,没有什么异常,他回忆当时自己在火焰中处于失控状态,他只想烧光一切!他有时候连自己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缺根筋,别人的能力都控制得好好的,为什么他老是失控呢?他走去师尊的偏殿,路过正殿时,心中的好奇越来越浓,为什么师尊不肯搬进正殿呢?明明他的师尊都已经死了五百多年了,这么空着是不是太委屈自己?
他也实在不明白师尊和之前的林洵到底是什么关系。暂且按下心头的疑惑,他走进书房:“师尊,弟子来了!”
顾清扬跪坐在书房的席上,面前摆着六本书:“过来!”
阿寻走过去,他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六本书——《基本术法原理》、《实践术法操作》、《修者守则九十九条》、《灵物学》、《灵器图鉴》、《丹术摘要》。
“这六本书是你上课用到的课本,拿回去好好研读。”顾清扬指着桌面的六本书。
“多谢师尊,师尊,那幅字是你写的吗?真好看!”阿寻指着墙上的“梨花院落溶溶月”。
“嗯。”
“师尊您写的真好看,师尊,我再求您件事行不?”
“说。”
“我还不会写字,您能教我吗?”
顾清扬看着他,又看看桌面上的书:“磨墨。”
“多谢师尊!”阿寻立即拿起案桌左上角的徽州砚台磨墨。他一边磨,一边看顾清扬提笔书写,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很快一个俊秀挺拔的寻字就出现在纸上。
“这是我名字,师尊,你也写写你的名字呗。”阿寻高兴道。顾清扬没有回答,只是提笔在纸上写了顾清扬三个字,随后又写了几十个常用字:“你今天先练这些。”
“好,多谢师尊!”他拿起顾清扬三个字,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开始口不择言地夸人,“师尊你写的真好,跟你人一样好看!”
顾清扬:“……”
“师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字,别误会,别误会,弟子绝对没有想要冒犯师尊的意思。”阿寻急忙给自己找解释。
“自己练。”顾清扬离开书房,他没有回自己的卧房,而是转向正殿,他抬手打开正殿的大门,里面正厅挂着一幅字: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这幅字的笔迹与书房挂着的一模一样,正是顾清扬题的。阿寻的话总是似有若无的勾起他对林洵的记忆,他关了门,在正殿里徘徊,他看着一切熟悉的布置,想象那人还活着。
“小扬,你的字跟你人一样好看,不如给我题几幅吧,让我挂在正厅上朝暮瞻仰,提高自己的审美水平。”
“怎么了?小扬?你不愿意?不愿意师尊也不会强迫你的。”
“这样吧,你给我写一幅字,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
师尊林洵说了三句话,他终于才回了一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师尊我一言九鼎,从来都是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他回了他一句:“我想报仇!”
林洵摩挲着下巴,似乎有点为难:“等你学会了我的本事,自然可以去报仇!”
师尊……如果你还在就好了?我收了徒弟……他看着墙上的字,心如刀绞,他后来确实学会了林洵的本事,也去报仇了,可是却被仇人埋伏,要不是林洵及时来救他,他恐怕就命丧黄泉了!从那时起,他才真正放下心中的仇恨和怨念,好好修仙!
他往正殿的卧房走去,拉开门,里面到处爬满了藤蔓,在梁上还悬着一张藤条做成的吊床,那时候他刚学会控制自己的木系法术,林洵便打起了他的主意,让他给自己做一张吊床。一开始他还不同意,可是经不住林洵的软磨硬泡,终于用微弱的法术操纵藤蔓做了一张。
他还记得,林洵当年一躺上去,藤蔓立即断了,把他摔了个狗啃泥。
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禁露出一个会心的笑,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
师尊……你还会回来吗?
*
阿寻写了一天的字,感觉自己有点进步,他拿着自己的字想让师尊点评一下。走出书房,他往顾清扬的卧房里看了看,里面空荡荡的。随后他跑出右偏殿,落月殿外只有梨花在悄悄落下。
去哪儿了?
他回头,看到正殿大门的锁开了,额匾上正楷端庄地写着四个大字:落月流风。
难道师尊在里面?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正殿的神秘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拉开门走进去,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副大气秀丽的字:惆怅东栏一株雪,人间看得几清明。字体比书房的那幅要舒展自信些,他猜测这幅字应该是师尊比较年轻的时候写的。字体下面放着一张半人高的紫檀木案桌,两边个放着一张黑色沉香木圈椅,桌椅上都雕刻有缠枝莲花纹。案桌上放着一个青玉花瓶,瓶中插着一支梨花,花枝上花苞半开,叶子还是嫩绿色的,想来应该是刚插入不久。
他的目光转向卧房,难道在里面?他轻轻掰开一条门缝往里看,里面到处是藤蔓,绿幽幽的,藤条织成的一条吊床悬在空中,师尊正躺在吊床上,右手枕在脑袋下。
似乎在睡觉!
阿寻心想:既然师尊在睡觉,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刚想合上门缝,他的目光被卧房东北角的床榻吸引了,他看到床沿的木头上刻着一个寻字,脑子里似乎有一股电流蹿过,他一下子感觉这里有点熟悉。
当目光再回到师尊脸上时,他看到师尊眉目扭曲在一起,似乎很痛苦,紧接着,嘴角流出了一道血。他拉开门,冲向吊床:“师尊!”
顾清扬慢慢睁开双眼,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厉声质问:“谁让你进来的?滚!”
“师尊,你流血了!”阿寻说道。
“滚!我不要你管!”他一挥手,一根手指粗的藤条抽过来,打在对方脸上。
阿寻脸上立即出现了一道红印子,火辣辣地疼,他捂着脸,有些委屈:“师尊,我只是看你困在过去的记忆中……”
“滚!”
阿寻委屈地看了顾清扬一眼,随后低着头,拖着步子转身离开。他坐在梨花树下,恨恨地跺了一下脚:顾清扬!好心当成驴肝肺!以后我再也不管你了!他想,他有什么错,不过是看顾清扬可怜,困在过去的记忆中出不来,好心提醒一下。他摸着自己的脸颊,被藤条抽了一鞭子的地方,火辣辣地疼。
他记忆中从来没有人打过他。他没有爹,没有娘,十七岁之前的记忆都是一片空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哪儿,世界上还有没有自己的亲人……越想,他越觉得难过!便趴在石桌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在正殿的顾清扬回过神来,看着自己手中的藤条,颇有些懊悔,自己刚刚真的打了那孩子。于是,他快步走出门,看到了趴在石桌上哭的阿寻,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几片梨花花瓣。
他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心里知道自己应该过去安慰一下那孩子,但是脑子却一片空白,不知道去了该说什么。他木然地走过去,站在阿寻身边,一动不动。
阿寻一直埋头哭泣,也不知道自己旁边站着一个人。不知道哭了多久,他感觉到有东西碰了自己的头发,那是顾清扬伸手拿起阿寻头发上的落花。
阿寻抬头看到了站在身边的顾清扬,对方的右手捻着一片梨花:“师尊!”他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看到师尊,他不应该再哭的,但是他心里很难过,越发觉得委屈,眼泪便簌簌地掉下来。他抱着顾清扬的腰埋头哭起来。
顾清扬僵在原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捻着花瓣的手悬停在半空,让阿寻就这么抱着自己,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寻也哭够了,他慢慢松手:“师尊,我没有爹,也没有娘,您就是我最亲的人,如果连您都不要我了,我该去哪里?”
“阿寻,我没有不要你。”
“师尊,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提起师祖,我以后不提就是了,我也不会进正殿的。你放心。”阿寻擦了擦眼泪。
“疼么?”顾清扬问道。
“嗯嗯,疼。”阿寻说道。顾清扬伸手抬起阿寻的脸,手指施法术在阿寻脸颊上的鞭痕上划过,伤口便修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