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
在小黑恨铁不成钢的指点之中,楚梨艰难地将那白衣穿在了身上,就着月光站在水边打量着自己。
那少年的衣服对她来说有些宽大,垂在地上的部分刚好挡住了她的脚,泉边的风阵阵拂过,没有任何束缚的墨发流泻在腰间,显出几分轻灵,腰身之上,虽说她极力拢着,并不合身的衣领仍旧散散松开大半,露出些许白玉般的颈。
一边熟悉着这具身体,楚梨将衣服提起来些,低头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腿,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想起前几日,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惊鸿一瞥到楚见棠换衣时的情景。
似乎……还是他的更好看些?
想着想着,楚梨又有些走神,直到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拢着衣衫转过身,便见清透朦胧的月色下,熟悉的颀长身影渐渐走近,红衣似火,眉目如画,给这幽深静谧的夜添上了一抹艳绝的色彩。
他在她面前三步处站定,面上是她无比熟悉的闲淡神色,但这一刻,楚梨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做小狐狸的时候倒是可以放肆一点,但现在……
她有些不敢想,自己要是往他怀里扑,好容易修成的人身还能不能保得下来。
而且……楚梨悄悄抬眼打量着楚见棠,他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啊?
想了想,她试探性喊道:“楚……师尊?”
目光在少女披着的白衣上停留许久,想起方才一反常态,执着地向他讨教剑法的温雪声,楚见棠唇角噙着一抹笑,眼中染上了些许淡漠,直到那声“师尊”顺着夜风落在了他的耳边。
他自然知道她是谁。
纤细而浓密的睫毛下,那双明透的眼眸曾无数次地于他怀中睁开,或惺忪或迷茫,与此刻别无二致。垂落在身前的墨发掩去了大半雪色肤容,额间绽开的花瓣却依旧绯艳生辉,丝丝妖冶之意与灵净无暇的容颜相映相衬,竟毫无半点违和之感。
许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语调还有些生涩,带着几分绵软柔意,仿佛酥落落的风,飘过之后,心中那点不虞忽地便消散了大半。
楚见棠垂下眼,看向了自己指尖提着的,冒着热气的纸包。
他到的时候,那卖糕点的摊贩本已经要收摊了,但见了他手中露出一半的灵石,又热情地支好摊,单做了一份出来,不过这一来二去,又多少费了些功夫,回来得方才晚了些。
糕点被灵力包裹得很好,现在吃的话,大抵还是刚出炉的口感。
看着楚见棠的眉心一皱一松,却始终没有应答自己,楚梨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无意识地朝前走了一小步,刚想着是不是变回小狐狸比较好,身上忽地一重,一件带着幽香的红衫便落在了她的肩头。
楚梨惊讶地抬起头,楚见棠已经转过了身,朝着峰顶走了过去。
而他方才站的位置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纸包。
一边手忙脚乱把第二件衣服套好,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去把纸包捡起来,不知不觉间,前方的身影已经隔了有一段距离,楚梨还在纠结,楚见棠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微侧过头,懒懒开口道:“还不跟上?”
“嗷!”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的小徒弟似乎长长松了口气,乖巧地应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小跑到了他身后,生怕被落下一般,抱着纸包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又极快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做的样子。
她离得很近,近到楚见棠可以轻易地听到她的呼吸声,他不着痕迹地慢下步伐,许久,缓缓开口。
“楚梨。”
“啊……在!”楚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又紧张地匆忙应了一声,模样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便是不去看,楚见棠也能猜出她此时的神态,大抵便与往日小狐狸赖着他修炼时一般,表面佯装淡定,实则错漏百出。
他的唇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悠悠道:“明日开始,背书。”
楚梨一愣,不解地重复道:“书?”
……
楚见棠说的背书,是真的背书。
回到峰顶,他并没有往住处走去,而是带着楚梨,绕了几个山坡,来到了一处就连门锁都上了锈,瞧上去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屋前。
在楚梨惊恐的目光之中,楚见棠衣袖微动,岌岌可危的门锁应声落地,房门徐徐而开,露出了一座的布满了蛛网灰尘的……书山。
再然后,他打了个哈欠,懒懒回身,同时朝着楚梨温柔一笑。
“以后,这儿便是你的书房。”
楚梨的心情颇为复杂。
当狐狸的时候还能有个屋子住,如今化了形,怎么过得愈发凄清了呢。
师尊果然是不喜欢人的吧!
虽暗自垂泪,但在楚见棠离开后,楚梨还是任劳任怨地收拾起了自己未来的书房。
这一收拾不要紧,在不经意扫到一本书封上的字后,她愣住了。
——云荒诀。
这不是她娘曾经只练过上半部却直接突破了修炼瓶颈,之后苦觅下部而不得的心诀吗!
还没来得及惊喜,那边小黑的咂嘴声已经传了出来。
“归一剑法,这不是出云宗的看家招式吗,不在书阁里严加保管也就算了,怎么沦落到跟一堆废纸放一块儿了。”
再之后,一人一狐你翻一本我看一本,语气也渐渐从最开始的惊叹转到了木然。
“真元秘要。”
“七星剑法。”
“无相心经。”
……
即便只是草草翻过,也足以确定,那些看似废纸的书,皆是五花八门的剑法古籍,有分门别类规整如新一看就是出自灵门大宗的,也有字迹潦草书页不齐不知从哪捡来的,上至大乘下到筑基,就连妖修的心法都有着数百本。
此起彼伏的惊叹过后,面对着一屋子其貌不扬的书籍,小黑沉重地伸出黑爪拍了拍楚梨的肩,躺回她的识海中平静去了。
而楚梨沉默了许久,转身走出屋子,敲响了楚见棠的门。
“你问来处?”她的师尊似乎刚刚躺下又起身,斜倚着门听她说出来意,眼中泛着几分倦色。
“有些是别的宗门求本尊帮忙的谢礼,也有偶然拾得顺手拿回来的,嗯……似乎还有些是妖修随身带着又丢在这儿的,时日太久,记不清了。”
无比随意的答案,比他当初说起那张雪狼皮时还要漫不经心。
还有那句妖修丢在这儿……楚梨默了默,直觉想这话最好还是不要细问了。
“这些书都可以看吗?”楚梨自然没办法像楚见棠一样漫不经心,再度确认了一遍。
这下,楚见棠连眼也懒得抬,隐隐不耐地摆了摆手:“你若实在不想看,烧了也行。”
说着,楚梨眼前的门陡然关上,徒留她一个人,回想着方才听到的话,双掌猛地一拍——
她就说自家师尊果然非同寻常!
……
自那日以后,那间书房顺理成章地成了楚梨化形后最常待的地方。
她并没有囫囵吞枣,再珍贵的秘籍,也总有适合和不适合之分,在初初摸索之后,也寻出了最适合自身的几本。
而好巧不巧,其中最顺手的一本,便出自她师尊的本宗——出云宗的归一剑法。
楚见棠对此却毫不在意,时不时撞见楚梨练剑,却也最多是侧眸看上一眼,此外也不曾多问什么。
倒是在她修炼心法时,偶尔遇上楚见棠心情好,会扫两眼书页,再顺口提点几句。
即便只是一两句,却总能精准点出要脉,楚梨自是不会怀疑自家师尊的本事,一来二去,这份钦佩更是愈发显著了起来。
练功之余,楚梨对楚见棠的脾性也摸清了几分。
比如说,她已经能准确地在他的一个抬眼间,确定他情绪的喜怒,而凡人之体的好处,也相继体现了出来。
天热扇风天冷添衣这些琐事在修为高深的长清君身上是不需要的,但口腹之欲,总归是人人都有的,即便是早已辟谷的仙人。
在楚梨比练功还要勤勉地尝遍了方圆几十里的酒楼食摊,又锲而不舍地将各式各类地吃食变着法儿送到楚见棠门外后,某日傍晚,游历归来的长清君在踏入房门时,脚步终于滞了那么一滞。
再之后,只要楚见棠人在云雾峰,师徒二人的同桌用膳,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已是半年。
楚梨早已适应了人形,不知为何,修炼却停滞在了化形中期,丝毫没有精进的迹象。
时日一长,她不由有些着急了起来。
云雾峰常年积雪不化,每每望见,楚梨都会忍不住记起自己被追杀濒死的那日,故而这半年,她几乎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来修炼,可剑法还好,她灵脉的薄弱,似乎始终未能好转。
她也曾怀疑过是功法的问题,可不论是狐族流传下来的心法,亦或是楚见棠的那些古籍,化形中期后,她修炼起来都效果甚微。
为此,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甚至有过再次蹭楚见棠灵力的念头,可自她化形后,楚见棠便再度在屋外设了结界,非他准予,根本近不了半分。
用小黑的话说,那叫男女有别,可要只是因为这个,他隔三差五把她变回原形算是怎么个事儿!
薅她的毛也就算了,每次薅的时候还都把灵力都收了回去,一点甜头都不给,完事儿了就翻脸不认狐,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前日她趁他出门悄悄溜进了屋,可即便她隐藏起所有的气息,他还是一进门就发现了她,把她拎出去不说,就连晚饭都免了她的。
那晚,她赌气下了山,本想着要不然重新寻个天杰地灵之地吸收吸收天地灵气,刚刚下定决心,便看见楚见棠悠悠站在不远处,微微一笑后她便丝毫没有抵抗余地地被变回了狐形。
再之后,他把她扔进了山下的灵泉里面,而自己则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树上,同她说,若是她有机会胜他一招,他便考虑借些灵力给她。
她刚刚高兴了没两天,就发现,这个条件,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
——别说胜他了,他随手设的一道屏障,她都得十余天才能解得开,还是在记载着他所用手法的秘籍摆在面前的情况下。
想到此,楚梨惆怅地看了眼手中的长剑,第二十二次使出了剑招的起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