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当今圣上老当益壮,后宫佳丽众多,却二十多年依旧与皇后如胶似漆。
七皇子降生那天,天上没有人间话本子说的天生异象,就像宫中往日一样晴朗。
皇帝对这最小的儿子自是宠爱有加,到哪都派人跟着护着,生怕他磕着碰着,要天星要月华都恨不得摘下来塞满七皇子的宫殿。
楚歆就在这样养尊处优的蜜罐里长大了。
皇宫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但这位皇子跟他上面的六个哥哥可不一样,总能找到新乐子。
今天在御花园又跑又跳摘牡丹,明天就能看见他一头栽在御花园的浅池里……
要数小殿下最喜欢的,还得是皇后寝宫。再说那皇后寝宫里他最喜欢的,当数桌案。
在皇后宫里的桌案下睡觉都是常有的事,一睡一天,可把寻了他许久的宫里人急得团团转。
皇后娘娘倒也只是莞尔一笑,整日守着她的皇儿。
每当看见小殿下那天真烂漫的笑颜,众人便也不忍多说什么。
陛下说,任他干什么都行,只要有人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七皇子六岁那年,被政务烦得正在气头上的皇帝被他家小楚歆的一番话吓了一跳。
“父皇!儿臣要去云山!”
楚歆从殿外跑进来,直冲冲地扑进他父皇怀里,笑嘻嘻地喊。
太监屏退那七八个侍女和侍卫,跟了进来,抹了把汗:“哎哟老奴的小殿下,您可跑慢点!”
皇帝朗笑一声,将楚歆抱起,扔下手里奏折,轻捏了下楚歆的小脸:“怎么突然想去云山?”
楚歆想了想:“那的山好看。”
“父皇带你去岭南。”
“那有好吃的。”
“宫里也能做。”
………
“那儿有天仙!”
殿里站着的,守在殿外的,都听得清清楚楚,七皇子揪着他爹的胡须高声嚷:“我要拜师修仙!”
皇帝当晚撅断了几根朱笔也没想明白,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怎么会去御花园跑了一圈回来后就突发奇想要去云山修炼的。
等楚歆又高兴的跑出去之后,皇帝又阴沉着脸拿起笔,看上了奏折。
一下午,他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夜里,皇帝一个个审问了当日跟着七皇子去御花园的侍女侍卫,想找出到底是谁跟七皇子说了关于云山的事。
他势必要将那个怂恿小楚歆离开自己的混蛋揪出来。
帮忙抓人的太监头顶都要生草了。
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伤脑筋。
皇帝扶额,这么评价这件事。
云山,顾名思义,终年云雾缭绕,与世隔绝,因此得名。
云山之上,有着江湖公认的最大的门派——仙玄楼。
仙玄楼坐落于整个云山上,其下又分好几个门,各司其职。
但人云:仙玄楼要地方有地方,要实力有地方,门派是真大,风物景致也是极好的。
真是除了地方大,就是地方大。
江湖与朝堂自古便没有什么交集,都是各走各的路。
不过大家都清楚,江湖与朝堂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干净,其中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所以皇帝说什么都不愿意让楚歆去,毕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算安全。
但七殿下怎么肯这么罢休?得不到的靠自己,于是小殿下只好跟他赌气,不是不吃饭就是乱画他奏折。
皇帝扭不过他,自己的皇儿还得自己宠着。
虽然嘴上答应着,背地里想着这孩子也吃不了多少苦,定是在云山上待两天就闹着要回来了。
可想归想,做归做,他还是不忍心看楚歆吃苦,背地里安排了人,给小皇子开了后门,吃穿用度一点也不能比宫里差。
楚歆启程去云山那日,皇帝一路跟到了皇城门口,捏着皇后送的帕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像老父亲送女儿出嫁,他是真舍不得。
没有小楚歆在的日子他感觉度日如年。
再没人揪他胡须玩了,离了楚歆,父皇一天天的浑身难受。
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动不动就摔奏折,大发雷霆。
可苦了那些个宫人,宫里上下,都盼着他们七皇子回来拯救他们于苦海。
五日后,皇帝人都在城外兴高采烈地等着他的小殿下了,却只得到一纸书信,他还是耐着心底的咆哮认真的读完了。
楚歆的字迹幼稚极了,歪歪斜斜的写了一句:
“父皇,云山好玩!”
这七殿下还不忘在落款处画一个笑脸。
自登基以来,一直以威严英明著称的皇帝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窘迫和慌张,而后就如被雷从头劈到脚一样,整个人脸色铁青。
第二张信纸上写了两行清秀但强劲有力的小楷:
“七殿下一切都好,凡殿下之事,臣必定亲力亲为,劳烦陛下挂心。”
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五个字:云山仙玄楼。
坏了,他的掌上明珠,他的心头肉,他的楚歆……被别人带走,不愿意回皇宫了!!!
两日前,云山。
楚歆跳下马车,站在山下仰望。
像入了雾阵,一眼望不到山顶。
残云在楚歆头顶汇成一片,深山独有的雾霭在远处隐入林间弥漫,如染了青碧般飘渺。
清白交织,云气幽深。在山腰间像玉带一样缭绕流动。
这哪里有仙玄楼,自己看见的明明只是一座入云的高山。
天空隐约有东西掉下来,楚歆眯眼遥望去,对着身后侍从疑惑问:“白天也有流星吗?”
顷刻间,那“流星”在楚歆身后落下。
“这位便是七殿下了吧?”白衣男人从剑上下来,走到楚歆身前蹲下身。
那人微笑道:“仙玄楼长老沈念尘。”
在楚歆看来,眼前这人定是云间仙,仪态清雅,换身衣也是能与云相配的霞。
楚歆冲沈念尘扬起笑脸:“参见沈长老!”
沈念尘伸手揉了揉楚歆脑袋,将他抱起来,看向楚歆身后的一队侍卫,声音温雅又不失风度:“掌门说了,除本派弟子外,外人没有拜贴,不得入派。诸位,请回吧。”
侍卫们面面相觑,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楚歆出声打断:“好了,回去告诉父皇,我很好。”
楚歆那副窝在别人怀里还居高临下的样子,真真是恃宠而骄。
沈念尘颔首,抱着楚歆上了剑。
指尖灵力暗涌间,衣带翻飞。剑飞向山巅,留下那群人愣在原地。
脚下景色离自己远去,狂风呼啸而过。
楚歆哪里见过御剑在天上飞的,吓得直往沈念尘怀里钻。
“殿下莫怕。”
沈念尘微微垂眸,轻声哄他。
楚歆这才敢睁开眼睛,慢慢低下脑袋看。
山腰有庭院,有校场,错落有致。
在山脚下却看不见这里的一切。
云雾氤氲,原是在烟火温扬间。
校场上的弟子井然有序、整齐划一,剑刃同指一方。
其中不乏有被长老骂得狗血淋头的,也有忙里偷闲谈笑风生的。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哪里有父皇说的这么冷清……楚歆撇了撇嘴。
仙玄楼自百年前仙魔大战死伤惨重后便落魄了,近些年才全靠新上任的第九十八位掌门重新焕发新生。
对于那掌门,世人对其了解少之又少,只有他的名字,在人间闲话里广为流传。
沈念尘的剑停在距离山顶有一段距离的山径小路上,把怀中楚歆放了下来。
“剩下的路,就靠七殿下自己上去了,掌门在上面等你。”沈念尘蹲下身子,抬手帮楚歆理了理衣衫。
楚歆浅笑着点头:“谢谢沈长老!”
他转身望着山顶,深吸一口气抬脚走去。
沈念尘目送着他身影在山雾里越走越远,直至消失,而后转身离开。
一路上,除了风声,就安静极了。
楚歆倒是看见了许多孤鹰大雁,近者从他身侧擦过,扬长而去。
山顶的树木本来就稀少,楚歆又小小的,山风都快要把他吹走了。
楚歆费力的爬上山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白衣胜雪的男人听见声音,收了折扇,转过身看向他。
“殿下,又见面了。”男人眉眼含笑,声音轻柔,像是在安抚楚歆这个爬山都紧张得害怕的孩子。
叶清攸,云山仙玄楼第九十八代掌门,相传是江南人,已有千岁……传得神乎其神。
不过是说书人这么说,其中真假又有谁知?
倒是一句话为真:端得一副谪仙做派。
手执竹扇,腰间系着白玉做的玉佩,坠着的流苏随风飘动。衣衫上有细闪着金光的云纹。
青丝半束,用玉簪挽起,显得叶清攸温润如玉,却又仿佛如弱柳扶风般易碎。
叶清攸姣好如女的面容落入楚歆清澈的眼底。
楚歆就这样傻傻的望着他,入了迷。
楚歆见过宫里这么多娘娘,也见过那么多世家大姐姐,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自己面前的人,他只能心中默默道:好看极了。
叶清攸走近,带他到崖边俯瞰云海。
云海广阔无垠,飘渺朦胧,被余晖镀上了金箔。
时不时有大鸟飞过,留下一道道残影。翱翔于空,抑不住心中豪情壮志,长啸一声。
如此美景,楚歆却没有兴趣,就又盯着叶清攸了。
他小声说:“我赢了。”
说罢,楚歆叉着腰,语气中满是骄傲。
闻言,叶清攸失笑。
“按照约定,我拜你为师,你要带我修炼。”楚歆傲娇的扬了扬小脸。
叶清攸没说话,领着楚歆朝山腰走去。
尽管楚歆左顾右盼什么都要好奇看看,叶清攸也会不厌其烦的为他解释。
到最后,光是各种各样鲜艳的野花,楚歆就摘了一大堆。
叶清攸垂下眼帘,眼底满是柔情。
等二人走到了山腰那棵参天树下,十二个门的长老已经整整齐齐的恭迎叶清攸了。
那阵仗,不得不让人怀疑是预先准备好的。
这严肃的气氛,让楚歆有些迷茫慌张。
好在叶清攸一直在暗中帮助他,告诉他该干什么,才让他整个拜师的过程中看起来显得不是那么的笨拙。
好在是熬到了最后,先前叶清攸说的什么门规啊,什么扶桑树啊什么的,楚歆一点也没听进去。
“那…师尊在上,受徒儿一拜!”
楚歆有模有样的在众长老和弟子见证下,行了跪拜大礼。
看着楚歆拜了下去,叶清攸眸光微闪,而后伸手将楚歆扶了起来,为他腰间挂上了云山玉佩。
与叶清攸腰间的那块一模一样。
楚歆傻笑地望向叶清攸。
师尊的居所在山腰,与弟子居一样,是落花庭院,名曰临风。
正值春日,院中桃树开的好极了,叶清攸就离开了一会,桃花就飘飘悠悠,落了满地。
叶清攸在石桌前停下脚步,让正打量着院子不看眼前路的楚歆撞了个正着。
楚歆“哎哟”一声,叶清攸便把他抱到了石凳上,自己坐在他对面。
“七皇子可要想好了,修炼可是很苦的。”
叶清攸垂下眼睫。
楚歆眨巴着眼睛:“我不怕!”
叶清攸沉默半晌,轻笑出声,抬眸对上楚歆鎏金的眼眸,轻轻启唇:“好。”
反正事到如今,拜师礼已成,任他们谁都没有退路了。
“殿下来云山的路途遥远,车马劳顿,明日殿下好好休息,修炼的事,不急。”
叶清攸语气漫不经心,倒了杯茶递给他。
楚歆乖巧的点头。
金乌渐沉,风吹花落。
桃花乱落如雨,纷纷扬扬。
楚歆的目光落在那朵最粉最白的花上,看着它像羽毛落下,落到茶盏里,在水面荡漾。
叶清攸闭上眼睛,指尖轻敲石桌。
落日安宁,岁月静好。
小楚歆思绪也万千,感叹着今日。
他傻想,拜师也没有父皇说的这么难嘛。
世界上就没有他楚歆做不到的!
楚歆抬起小脑袋,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叶清攸。
那是他的师尊,那个从今往后与他有了难解的羁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