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内,姜笙完全不是囚困之人该有的样子,不疯不闹,坐于床榻之上闭息养神,怀煜或下人端来药物,笑脸相迎着接过,眉眼间尽是乖顺温驯,不少未经人事的婢女总要红着脸出门,免不了受到其他婢女的调侃。
怀煜也有所察觉,这几日他闲逛院庭时耳边常有关于“病公子”的话题,把姜笙夸得比那天上神仙俊上百倍。若是让他来评价,姜笙不过是那双眼睛生得好看,至于脸,初见时确实宛如神佛,但见多了,不过是一般俊朗。
嘴也紧得很,同他说话,他向来只是简单回答。有时语句刺耳,他也不恼,只是回应一抹微笑,反而让想要激怒他的人气红了脸。
今日轮到他给“病公子”送药。
怀煜端着一碗黑漆的药,脸上写满了不怀好意。
姜笙发觉有人进入,停下打坐,睁眼看到的便是怀煜用食指在他脸上笔画。
“怀二公子,我脸上有污渍吗?”
怀煜咧嘴一笑,捏着姜笙的脸说道:“没有,我只是好奇,庄内好吃好喝地养了你这么久,你倒是一两肉也没长,从前再怎么锦衣玉食,也奢侈不过皇帝吧。”
本来脸上就没几两肉,怀煜也明显用足了力气,揪得他有些许疼痛。姜笙微皱眉,推开了这手,解释道:“锦衣玉食夸张了些许,我从前吃的也是寻常吃食,只是我食量较小,庄内给我这些吃食我自是感激不尽,但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无福消受。”
“胡言!那你平日里剩下的食物都去哪了?婢女每次清盘时可是洁净如初,一点残渣也不留,你即说食不下,为何日日都无剩余?“
他也很想知道李龙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残渣,但总归是不能说出来。听李龙说,裴无箫命人把他关在一个破柴房里,明天吃的都是残羹剩饭,没有馊但总归是串了味,一两顿还好,吃多了就算他是个乞丐也腻歪。于是他便讨好阿珍,承诺只要她放他出去,定会帮她报复那些欺负她的丫鬟。
于是,每日中午,阿珍便悄悄打开柴房门,带着李龙去姜笙房间吃饭。吃饱喝走后再从后窗翻出去回柴房。
“每日来给我送饭的婢女都因我而吃不上饭,心生愧疚,便邀请一同吃食。”
怀煜听闻,在内心冷笑,心想,这人连撒谎都不会,那些给他送饭的婢女每次都是吃饱喝足后再前来送吃食,何来的饥饿。
他没有戳破姜笙,嘴上夸赞道:“姜公子好心肠!连婢女的身体都考虑得到,菩萨见了都要掉眼泪,不愧是慕月宗的前任宗主!”
“前任宗主”这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怀煜本想戳他痛处,但他小看了姜笙的胸怀和心大,一个月的时间,他早已消化并接受了现状,与其说接受,倒不如说他一开始便没把宗主位看得太重,师尊选他便接受,不选他便辅佐慕月宗一辈子,他唯一无法接受的便是师兄竟为了宗主之位勾结突厥人,甚至助突厥人屠宗。
“怀二公子说笑了,师尊从小便教养我与各位师兄心怀仁慈,我也只是遵循了师尊的教导。”
怕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记住了。
怀煜懒得和他谈仁慈,把药碗放在姜笙床榻上,转身架腿而坐于椅上。
衔月宗作为魔门之首,大有一统魔门的风范,怀煜废物归于废物,但身上还是有不少裴无箫的影子,就这般闭上嘴坐着,周围多了分杀伐果断的气息。
姜笙端起药碗,沿着碗边小口往嘴里渡着。
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怀煜瞧他这副乖顺的样子便心痒,“姜公子,你怎这般放心我们不会在药内下毒?”
“裴师祖与我师尊有仇怨,我与他未曾见过,也未曾有过恩情,他这般照顾我无非是我身上有他想得到的东西。”,姜笙吞下最后一口汤药,似是解脱般长呼气。
这人倒是不傻,至少没真的相信着“师祖”情谊,但也算不上聪慧,也算是个比较聪明的傻子了。
“那姜公子好生歇息,莫要扯了伤口,明日我若有空再来找公子闲聊。”
“谢怀二公子,劳烦怀二公子离开后替我问问裴师祖,我何时能离开这间屋子。”
“……”,他并非不想问,他甚至比谁都希望姜笙早日离开这间屋子,然后自己能离开这些柴米油盐,但裴无箫近几日旧疾复发,脾气暴得很,就算他真准许了姜笙离开,那也是姜笙该上黄泉路了。
纠结一番,或许是沦落为药材的姜笙勾起了他难得的怜悯心,怀煜硬着头皮点了点头,大步离开了房间。
二十年的时间,天下混乱多变,君王变更两代,其中变故非耳边人寥寥几句可道清。
裴无箫被封印前,君主还是顺文帝,一代明君,禁佛禁道,魔门趁虚而入,其中九邪宗和天音宗最为得周文帝欢心,也因此两宗在江湖上势力众多,甚至一度超过太子所依靠的衔月宗。
霍全延掌握了顺朝一般的势力,也成为了历来最为荒淫无度的国师。
封印“鬼祖”后,顺孝帝继位,却最为败类,不顾国事,一味信佛,大修佛寺,没过几年权利便四分五裂,瓜分为六国,八年后遭刺杀,年仅十二的顺贤帝周康当政。
虽年纪尚幼,但心智不同于常人,第五年便收回权利大半,仅剩周国和陈国。与其他国不同,道魔佛三门并不待见顺贤帝,只因他禁佛禁道,魔门更是视如鼠虫,导致与他国先比势力较弱。
现下裴无箫重回人世,七年的时间也足以他看清局势,第一时间便派人请裴无箫入宫,对膝久坐。
衔月宗需要顺贤帝支持,而顺贤帝也需要衔月宗协助维持统治。
怀煜找上他的时候,裴无箫刚从突厥回来,心情大好,衣袖沾了些许血迹。看到污血,怀煜第一反应是裴无箫又重伤了哪个自视甚高的“高手”。
趁着裴无箫心情好,怀煜在谈话时插空说出了姜笙的问题。
“师尊,姜笙问您,他何时才能出来走动。”
事实上,如果怀煜不说,裴无箫都忘了姜笙的存在。
裴无箫嘲谑:“你倒是比他还急,难不成和他待了一个月,看上人家了不成。“
“他若是想走,今天便可放他出来。”
怀煜疑惑:怎么和之前说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