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宫宴,舒瑜还是萧轻云早早到了落霞宫。
还没到时辰,院内却早已座无虚席,好不热闹,她自己贯是不喜虚与委蛇那套,萧轻云也不是长袖善舞的性子,两人照例找了小亭子,和三两交谈的夫人贵女隔开一段距离。
“挽挽,你当真决定好了?”闲杂人等太多,萧轻云不便直言东宫,但心里还是带着劝导之意:“今日若是尘埃落定,之后再想反悔却也是......”
“好了,你就别替我操心了。”舒瑜塞了个剥好的金桔给她:“情意这种东西,最是虚无,我可是个不愿受委屈的,他能纵我一时,难道还真能纵我一世不成?”
“你心中有数,这样倒也很好。”这皇家,最是凉薄不过了,萧轻云私心里也是不愿她永远困在宫墙之内的。
“安乐郡主?呵。”尖细刻薄的女声从左侧假山后传来:“不过是个孤女罢了,借了父亲战死的光,不知天高地厚,瞧她张狂跋扈成什么样子了。”
身边有人低声劝她:“欣蕙,你小点声。”
“凭什么小声!我还怕她?”方欣蕙语气一转,得意道:“骗得皇上太子都对她宠爱有加又怎么样?郡主又如何?没有娘家,还不是连东宫都入不了......”
萧轻云倏尔起身:“太过分了......”
舒瑜凤眸微眯,拉住了一脸怒意萧轻云。
“挽挽,方欣蕙藐视皇家,其罪当诛,你......”萧轻云是真的生气了。
“宫宴别闹得太难看。”当然是借口,舒瑜巴不得闹大让皇后更厌恶自己,但是这个节骨眼,方欣蕙留着还有用处。
她有心将此人延后处理,但是方欣蕙撞到她面前了,就怪不得她了。
落霞宫一不起眼的小亭。
方欣蕙当着小姐妹的面骂了舒瑜一顿,想到母亲从皇后宫里出来时的话,心中得意,“舒瑜这个贱.人,等我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看她还怎么嚣张。”
她的婢女上前一步,讨好道:“就是,我看小姐比她好看多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
方欣蕙心下满意:“算你有眼光,等本小姐入主东宫,少不了你......”
忽然瞥见明黄色衣角在不远处一闪而过,方欣蕙心下惊喜:“宴会马上开始,本小姐去更衣,你在这候着吧。”
说完不待侍女动作,急匆匆跑出亭子。
一路来到小花园,方欣蕙刚想出声,却见那人一闪身躲进了假山后,她深了吸口气,又小心摸了摸衣服、发饰,才提步走上前去:“太子殿......”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跪倒在地。
方欣蕙尖叫一声,又猛地咬紧下唇,下意识看向假山后,却发现明黄色身影早已不见。
一阵风吹过,带着垂柳枝四处摇晃,簌簌作响,将周围的气氛衬托得更加静谧,方欣蕙站起身就往假山后走去,却见本来空空如也的湖面忽然亮起几处蓝火。
四下无人,不知哪里来的声音,噼啪不止。
方欣蕙站起身来,压下心中慌乱:“太子殿下,你别捉弄蕙儿了,我知道你在。”
“太子殿.......啊!”
方欣蕙看着湖边出现的那个白色身影,大叫一声,急速后退:“谁......谁在那里?”
女子站在湖边,背对着方欣蕙,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散着,掩盖住她的轮廓,听到方欣蕙的声音,慢慢转过身来。
微弱的莲花宫灯映出女人惨白的脸色,身材浮肿,眼珠几乎要突出眼眶。看到她惨白的笑,方欣蕙已带了哭腔:“你......你别过来。”
说着不自觉地想要后退,却不知怎么回事,双腿好像被什么傅住,好像有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腿,她向下一看,空空如也的地面让她更加恐惧,她激烈地挣扎:“救命......救命啊,快来人,有鬼啊......”
她歪倒在地,几乎是一瞬间就发现自己摸到了什么湿润的东西,抬起手:“血......”
来不及擦拭,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慌乱间粉色绣鞋被她蹬落,但终于离开原地的她已经顾不上了仪态,借着柳树站好,强打起精神:“是谁在搞鬼?现在停手本小姐不与你计较!”
河边的女人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风声,空荡荡。
站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方欣蕙刚准备放松,一张惨白的脸自上而下出现在她面前。
“啊啊啊啊啊!”一声尖叫过后,小花园恢复寂静。
“胆子这么小?”白衣女子从树上跳下,拍了拍手:“小姐,出来吧。”
“这衣服真不舒服。”舒瑜从假山后走出,拉了拉衣摆,看向白衣女子:“舒一,辛苦你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小事一桩罢了。”白衣女子嬉笑:“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舒一做的?
舒瑜从方欣蕙身上摸了个香囊出来:“没有了,你回去吧。”
“真的没有了?”舒一不死心:“小姐再想想?”
舒瑜无奈:“真的没有了,你快去当值吧,再不回去,舒三怕是要抓狂了。”
舒一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行了个标准的宫女礼:“那女婢就先告退了,郡主万安。”
重生第一日,她打开父亲留下的虎符,才发现父亲竟然给自己留了暗卫,她就和舒一舒三接了头,两人训练有素,行事又干脆利落,舒瑜十分满意,现下看着毫无仪态的方欣蕙,心中更是舒服。
不知道这次,你会做几天噩梦呢?
一个时辰后,萧元帝就同皇后一起到了落霞宫,上祀宫宴正式开始。
莺歌燕舞,觥筹交错,自然也少不了贵女们争奇斗艳,舒瑜看着堂中衣袂飘飘、瑞彩蹁跹的太傅之女林秋然,又看了眼对面换了身衣服,神色恍惚的方欣蕙,舒瑜不自觉地敲打着方桌,好戏要开场了。
果然,舞毕,萧元帝笑看着低头献词的林秋然,开口道:“好舞,林小姐多才多艺,太傅和夫人教养有方啊!”
林太傅在下首表示不敢当:“皇上谬赞了,小女还差得远呢。”
“太傅何必谦虚,林小姐聪明伶俐,秀外慧中,是难得的好女子。”萧元帝淡笑着开口:“不知可许了人家?”
林秋然一脸羞涩地说出心上人的名字。
“林小姐不拘小节,率性真情,倒是让朕想到当年长姐的风采。”萧元帝乐呵呵地给林秋然指了心仪的人家,又看向堂下:“适逢上祀,正是春暖花开之时,朕看堂下优秀的小辈诸多,可有谁也有心上人的?”
这就是有意赐婚的意思了,已经互通消息的人家也趁机讨了亲事。
一阵恭喜过后,萧庭轩也离开坐席:“父皇,儿臣也想请父皇赐婚!”
舒瑜看到方欣蕙得意的视线,意味深长地朝她腰间看去,直到她变了脸色,才收回视线,还有精力看她,看来是教训还不够。
萧元帝沉吟片刻:“哦,皇儿心仪之人是?”
萧庭轩看了眼舒瑜,直跪下去:“父皇,儿臣心仪之人,正是安乐。”
几乎是同时,舒瑜感受到方欣蕙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的视线,挑起一个轻慢地笑,舒瑜朝她举了举酒杯。
皇后怕是没想到太子竟会突然变卦,捏紧了手中的酒杯。
萧元帝却是朗声笑开:“倒是朕忽视了,你与安乐自小亲厚,互生情意也是理所应当,既然如此......”
前世也是如此,太子近来在朝中呼声甚高,萧元帝自然不愿让他此时与左相扯上关系,和手中或许握有兵符的她相比,方欣蕙才是最不可能入东宫之人。
不过,皇后怎么可能眼见她入主东宫,下意识拦道:“皇上,不如听听安乐的意见?”
顶着萧元帝不虞的眼神,皇后僵笑道:“安乐是个好孩子,又素来与太子亲近,臣妾是很愿意她入东宫的,但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不是,万一好心错点鸳鸯,耽误了安乐,岂不是就愧对镇国将军了。”
提到舒年,萧元帝掩下心中的不悦,看向舒瑜:“安乐,你的意思呢?”
前世舒瑜正是不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驳了萧元帝和太子的面子,只好答应成了太子的侧妃,但这一次,她断不会再让太子如愿了。
皇后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安乐,你不要不好意思,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本宫和皇上自会为你做主。”
舒瑜收起眼中的嘲讽,施施然走至堂前:“回皇上,娘娘,太子殿下芝兰玉树,能力出众,深受百官信任和百姓爱戴,又一向谦和待人,念在先父的面子上,平日一向对安乐多加关照,安乐心里,太子殿下自然是无人可比的。”
看着方欣蕙逐渐扭曲的表情,舒瑜才恳切地看向萧元帝,话锋一转:“太子殿下自是良人,但是安乐向来以兄长视之,实在无男女私情,安乐辜负了皇上和娘娘好意,请皇上,娘娘降罪!”
萧庭轩没想过她竟会当庭拒绝,不禁失言:“安乐,你......”
“瞎说什么!什么罪不罪的?”皇后一脸急切地让人扶起舒瑜:“皇上和本宫不过是问问你的意见,哪里就是非要你嫁给太子了。”
“皇上,你看......”皇后为难地看着萧元帝。
萧元帝沉吟片刻:“既如此,那就日后再......”
“父皇,安乐还小,可能不懂这些,但......”萧庭轩心知今日若不尘埃落定,皇后定然不会再让他娶舒瑜,他看向舒瑜,诱导:“安乐,你忘了,你之前一直说要嫁我的,这怎么会是兄妹之情......”
“太子殿下,那不过是幼时的玩笑罢了,怎么能当真呢,再说了,”舒瑜佯装羞涩地打断萧庭轩的话,抬头直视庭上:“再说,安乐也早已有了想要共度余生之人。”
太子的性子,得不到绝不会善罢甘休,舒瑜巴不得他追问,,免得日常梦多,只有她喜欢上了别人,才能在今日彻底断了他的念头,至于人选......
舒瑜抬起头看向萧元帝:“皇上,安乐心悦之人,乃是镇南王世子。”
这是舒瑜深思熟虑过的,镇南王战功赫赫,萧元帝本就忌惮,而她手中又可能握有兵符,萧元帝轻易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且据她所知,镇南王世子穆南行现下正随镇南王驻扎边塞,半年内不会回京,亲事可以暂且搁置,虽然很难,但如果在此之前她能想到其他的办法扳倒太子,那这件事便可找由头不了了之。
思及此,舒瑜闭了闭眼,语气坚决:“皇上,娘娘,安乐对世子一见倾心,早已下定决心,此生非世子不嫁,请皇上成全!”
片刻后,萧元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慎渊,你意下如何?”
舒瑜猛地朝后看去,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