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宁十年,十月,西凉王府满门被灭,朝廷**,民怨沸腾,祸事一桩接着一桩。
祁连山,人妖主战场,讨论声如潮水涌来。
“西凉王府满门忠烈,却死于非命,令人唏嘘啊!”
“而且这王府上下上百人,为何只留下个年幼的孩子,真是奇特。”
“火铃入命,果然不吉利啊!之前就劝过王爷,可他不听,太可惜了……”
曾经气派辉煌的王府建筑,如今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好在有人找来几口棺材,又弄来几十根挂着白绫的杆子,临时搭起了一个灵堂,好歹让百姓们有了个祭拜的地方。
灵堂外,阶柳庭花毫无生气。
层层叠叠的白绫后面,一个少年模样的人跪在灵堂正中央,身着麻布丧服,黑发微卷凌乱,面容如白瓷,只剩眼眸中的一点猩红。
“不,不是这样的……”
震耳欲聋的唢呐声盖住了周围的嘈杂。
解随南紧紧抓着一个荷包,她勉强支撑着身体,但精神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闭上眼睛,恍惚间又回到那场大火。
“门出不去!”
“砸不开!”解随南又试图找东西砸开门,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来人啊,救命————”
大火烧得房梁断裂,烟尘弥漫,呛得人喘不过气,宅院弯绕让人迟迟走不出去,无数烧焦的尸体堆叠粘粘在一起。
“阿父,阿母,阿姊!”浓烟虽轻却压得解随南直不起腰。
几颗石子砸醒解随南。
解随南如同水中缓缓下沉的青铜器,缓缓抬眼,心想: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我。
是群顽童。
小男孩大指着她,喊道:“我父母说了,他就是妖,要不然妖族报复为何不杀他!”
解随南猛地咳嗽了几声,嗓子里满是铁锈味,回眸看向身后几台棺材,又闭上眼睛,泪珠滑落,眉眼化为一滩苦水,忍着怒气,一字一顿道:“我,不,是,妖!”
“你撒谎,要不然他们怎么都死了!”
“我没有,别泼脏水惹我家人在天之灵。”解随南嘴里的苦味被逐渐放大,好似吃了莲子心,“今日是他们下葬之日,我不想动手。”
那群顽童被唬住,家长见状连忙上前护短质问:“小孩子他懂什么,在说世子如此排斥,莫非真的有鬼?!”
话音刚落。
砰——解随南手中祭酒的杯子被硬生生捏碎,碎片扎进肉中,整张手血淋淋的,酒水与鲜血交融,刺激性的疼痛涌上心头。
“请你嘴巴放干净点,我平时不打妇孺老人。”解随南冷冷道。
——就在这时,一道尖锐的男声骤然响起,看清来人后有几位老翁立马将孩童抱回去。
“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世子身份怎能让他人怀疑。”一位捧着卷轴的宦官走进灵堂,嚣张跋扈道:“来人,幼童顽劣顶撞皇家威严……”
还没等宦官说完,几位老媪上前哭喊:“公公求您绕过孩儿,他们还小不懂事儿。”
宦官瞥了眼老媪,讥笑一声:“那就是教子无方喽?”
“‘子不孝父之过’,来人拖下去,打。”宦官眼神轻蔑,侍从将几位老翁拖下去,那几位老媪更是急切,一个劲大喊:“饶命啊!求公公饶命。”
宦官没再正眼瞧,而是看向跪在那的解随南,嘲讽道:“当真是蠢妪,你们折辱皇家,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又挥挥手道:“也拉下去。”
随后便自顾自宣旨。
“奉太后懿旨——”
“太后怜西凉王解维桢幼子解随南,幼年失怙,孤苦无依。且解维桢长期戍边,屡立战功,护我朝疆土安宁。”
“为此,太后特下敕令,速接解随南至秣陵城,由太后亲自抚育。望其在皇家庇佑下茁壮成长,继承先辈遗志,心怀家国,以忠诚勇敢之质,为国家效力,不负西凉王满门忠烈之名。”
“钦此!——”
她缓缓睁开双眼,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宦官慢悠悠地合上手中的懿旨,随手递给解随南。
“接旨吧,邸下,今日下午便要启程。”
“不,这场大火来得太蹊跷了,阿爹阿娘死得不明不白,我怎么能走呢?”解随南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
她没有去接圣旨,既然宦官帮她出了口气肯定是向着她的。
这场大火实在是太奇怪了。
当时,府邸里的惨叫声震耳欲聋,可奇怪的是,外界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解随南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那天的细节,试图从中探寻出哪怕一丝蛛丝马迹。
她要查明真相。
宦官听了,微微行了个礼,皮笑肉不笑地说:“太后娘娘是怜惜公主殿下,能将邸下收在膝下扶养,这可是天大的福气,您就别再多求了。”
说完,宦官眯起眼睛,冷冷地说:“如果,邸下执意不去,那可就是抗旨了。”
“为什么?!”解随南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先帝在位时,人妖混战爆发,国家危在旦夕,军队中精兵稀缺。我们解氏一族满门忠烈,妇孺皆义无反顾奔赴战场,血洒疆场。”
“而那些所谓诗礼簪缨之族,却把刚到弱冠之年的阿父推上战场。是我解氏一族,以血肉之躯,换来了国家的平安。”
“如今我阿父死了,你们却连我追查真相的机会都不给!”
“邸下,走吧。”宦官沉默了片刻,甩动着手中的拂尘,大步离去,“咱家相信,太后会为您做主。”
解随南望着宦官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默。“皇祖母是吗?”
解随南垂下眼眸,似乎不再抗争,静静地跪在那里。
她反应过来了,是自己太天真,公公仅代表皇家,无人在可护她。
午时刚过,解随南登上了马车。
她挑开帘子,回头凝望,只见府中的花叶落了满地,跟她的心一样落寞在前往秣陵的途中,他们要经过蜀地,需走水路。
夜色越来越浓,江面上,轻纱薄雾荡漾,皎洁明月挂苍。
待在房间里的解随南看着月色发呆,耳边悠悠响起大火前夕,阿姊古琴所奏乐曲——《广陵散》
少女一袭红衣戎装,日暮夕山,策马扬鞭在草原上。
马尾用上等白狐狸毛带高高束起,绿松石与玛瑙的头饰摇拽,身披碧落斗篷随风飞扬,抬手架住从天而下的鸳鸟,琥珀色眼瞳中充满惊喜。
翻身下马一把扑进了妇人怀里,天边夕阳似火,大雁飞过,妇人满面慈祥,
解随南头埋在阿母怀中,阿母轻轻唤道,又指向西凉王:“姰姰,看。”
西凉王用宽大的手掌托着她,转了好几个圈,笑着说:“我的姰姰又长大啦!”
“阿父阿父,我的萤火虫呢?”解随南仰着小脸。
“在这儿。”眨眼间一小罐萤火虫置于解随南手心,并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头。
等到她回过神来,天地间一片寂寥,只剩下她一人,孤零零的。
“阿父?”解随南轻声唤道。
没有人回应她,萤火虫的罐子碎了一地,换来的是阿母扭曲的脸。
“姰姰,别回头!”
解随南脑中混乱不堪,耳边是无穷无尽的惨叫声。
湿冷的空气里,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钻进了解随南的鼻腔。
解随南猛地回过神来,将阿娘和阿姊留下的遗物小心翼翼地收起。
这遗物只不过是一对镯子和一支绿色荷包。
外面传来嘀嘀咕咕的说话声,解随南听力极好,耳朵隔着门板偷听。
“别,别杀我,我替她办成了事,你不能杀我!”
解随南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还没来得及伸手推开,就见两个侍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击飞,砸开大门,倒在了血泊之中。
解随南后退了一步,抬眼望去,只见血月当空,异常诡异,又果断推开房门。
那宦官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气息紊乱,在转瞬之间,竟被抽干了气血,化作了一具干巴巴的尸体。
解随南惊恐的拿起声旁的刀,在走廊内奔走,寻找刺客。
一无所获。
只有满地的侍卫尸体,血水染红船板,墙壁上血迹斑斑。
解随南俯下身挨个挨个探鼻息,顿时停下,像是意识到什么,拼尽全力冲出船舱,跑到甲板上。
江水汹涌澎湃拍打着船,水面上,更多的黑影腾空而起。
这些黑影身上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行动举止怪异至极,身形大约只有二尺来高。
右侧的一个黑影朝着解随南迅猛扑来。
解随南反应迅速,身体向左一斜,巧妙地避开了对方。
解随南身形灵巧,一次次避开对方的攻击,之后瞅准时机,一脚狠狠地踹中对方的肚子。
这一脚力道颇大,把对方的面巾都给踹落了。
解随南看着眼前形如枯槁的东西,脑海中瞬间冒出“形如枯槁”这个词语,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艹,这到底是什么奇异物种?!”
随后,她急忙从倒在血泊中的侍卫身上拔出剑来。
此时,在船顶,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衫的少年正晃着腿,探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好戏。
“没想到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居然还有魃这种玩意儿,这兄台的运气也真是绝了。”
解随南瞅准时机,一剑挥出,斩断了一只魃的脖颈,那魃“扑通”一声应声落水,溅起一朵朵水花。
然而,魃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一番激斗下来,解随南身上的孝服已经被抓得破破烂烂。
一张原本俊朗的脸上满是污痕,还有一处被咬伤,血肉模糊,露出了森然白骨。
解随南开始变得飘忽不定,她想合上眼睛,可心中又充满了不甘,内心不断挣扎着‘我要死了吗?’
不行,她要活。
邸下对世子的尊称,在魏晋南北朝后很少使用。
这里的魃非旱魃而是泥魃,出自《醉茶志怪》七里海边有泥魃,状如婴孩,高二尺许,通体红色,每以湿泥投人,中之辄病。畏金铁,闻声即退,亦水鬼之类也。
广陵散发源于战国。[好运莲莲][猫爪][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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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子入京逢鬼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