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的白月光 第1章 第一章

一朝换代，虞渊君主宵王叶寄励精图治，举国上下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月色如水浸宫殿，琼楼玉宇胜春光。只是锦銮殿内，万籁俱寂，冷冷清清。

“咳咳……”苏漓又在喘了。

“皇后娘娘，喝点汤药吧。”丫鬟雪央守在她身侧，急得满头大汗。

“不必了。”苏漓躺在榻上，气若游丝，双目黯淡无光，死死盯着锦帐。

“皇后也该听话些，乖乖将药喝了，陛下也放心些，何必苦苦撑着，娘娘说是与不是”婢子墨鸢手端药碗走近，掀开帷帐，睨着她，满目不屑。

苏漓凤眸微抬，握紧冰冷双拳，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怒喝出声：“滚。”药，恐怕是毒药吧！

乳臭未干的丫头狠意未及眼底，到底还是被她吓住，退出了锦銮殿。

苏漓垂眸：一个下贱婢子，都敢如此轻视她，她的主子叶寄岂不是……

几近油尽灯枯，苏漓反倒心若明镜，再回过神来，她眼底已沁上一层薄泪，将双目氤氲得迷离。

恨只恨她瞎了眼，识人不清!当初叶寄遣那个贱婢到她身侧侍候，她当真以为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是真心遣人伺候她。

为这虞渊江山，他叶寄豺狐之心，老奸巨猾，蛰伏在她身边三年之久，只为织一张大网，让她甘之如饴作他争夺帝位的垫脚石。枉她一直被他那副温润如玉的面孔蒙在鼓里。

若非今日买通太医，恐怕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病入膏肓罢!

“雪央，相府如何了？”苏漓双目猩红，一抹恨意在煞白如纸的小脸上晕染开来，犹为可怖。

“娘娘，苏府……已被抄家。”雪央小声嗫嚅。

爹爹!

许是怒火攻心，“噗，”苏漓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丝帕，锦銮殿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相国大人他……”苏漓敛了敛心神，声嘶力竭问道。

她话音刚落，不待雪央作答，便又拂了拂手，默不作声了。空气凝固在此刻，她盯着檀木妆奁目不转睛，瘦骨嶙峋小手指着它一旁的匣子，竭力隐忍着什么。

雪央不明所以，连忙把妆奁和匣子端到她身侧。

苏漓盯着它们怔了许久。

叶君珩方才从昭仁宫出来，便听见两位婢女在低语：“锦銮殿那位吊着一口气，怕是活不过今夜了，陛下命我送药，只不过是可怜她罢了……”

他蹒跚脚步一顿。锦銮殿那位，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她么？

叶君珩墨眸骤然缩了一下，他不顾仪态，朝锦銮殿狂奔而去。

望着慎王步态凌乱、身影萧瑟，墨鸢嘴角微勾，眼里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冷笑。

“哐当。”锦銮殿内，晶莹剔透上好鸢尾玉佩撞击地面，顷刻间四分五裂；华贵碧玺花簪金步摇，散落了一地。

“娘娘!”雪央跪下磕头，那鸢尾玉佩是陛下赠给娘娘的定情信物，还有那珠钗玉簪……陛下素来待娘娘极好，娘娘今日这是……

“漓漓，当年你坠青芜湖，我救你上岸时，便见到你臂上这极美的鸢尾花，一如我们的相遇那般美好，今日我特地命人造了这鸢尾玉佩，以示留念。”

那时的叶寄，温文尔雅，深情款款……

苏漓痛苦地阖上双眼，凤眸眼尾处，一滴美人泪无声滑落。继而她薄唇轻翘，嘴角划过一抹自嘲的冷笑。

再睁眼，她双目澄澈，已觉浑身舒坦了许多。

“雪央，扶我起身，替我换上那身紫褥裙，还作未出阁时的打扮。”苏漓面带清浅笑意道。

雪央瞧见她面色有所缓和，身子隐有大好之势，喜不自胜。

苏漓瞥到她面露喜色，感慨万千：不曾想，她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最后真心实意为她欢喜的，不过一个衷心服侍她的雪央!多么可笑!

她心知自己这是回光返照，心已凉了大半，却并未戳穿。

雪央擦过眼泪，起身搀着苏漓到梳妆台前，娴熟利落地为她梳妆。

须臾，镜中的苏漓，身量苗条，一袭淡紫抹胸襦裙，外罩轻薄如纱的水芙色外衣，三千青丝绾作蓬松凌云髻，黛眉微蹙，朱唇皓齿，桃腮带笑，气若幽兰，巧目倩兮美目盼兮，正是青芜湖落水那日的打扮。

叶寄，便是死，我也要你记住过去种种腌臜，让你不得心安!神思恢复清明，苏漓嘴角噙着的笑容霎时凝固。

“雪央，扶我四处走走罢。”她方才搬来这锦銮殿不到一月，躺在床榻上的时间已去了大半，竟未曾好好看过这撩人月色下极美的寝宫景致。

闻言，雪央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往殿外走去。

春回大地，正值百花齐放时节，只是这孤寂深宫，总是蒙着淡淡哀愁，一如她此生薄命令人垂泪。眼下她浑浑噩噩仅吊着一口气，胸中的抑郁伴着这景儿便更盛了几分。

走到殿前，她猛然顿住脚步，纤指遥指御花园那盛放的桃花道：“雪央，去给我折枝桃花罢。”

“是。”雪央朝她福了福身，转身跑向御花园。

及笄那年，她嫁入东宫，娘亲送她上轿，临行前，娘亲给她折的正是一枝她最爱的桃花，“漓儿，深宫孤寂，你可想好了？”

彼时她言笑晏晏，娇糯软语哄着娘亲，“娘亲放心，太子殿下待漓儿极好，定不会让漓儿受半点委屈的。”娘亲看着她蹙眉不语，只摆了摆手，挥泪将她送别。

不久，娘亲思女心切，进宫来看望她。而后，娘亲回到相府不过三日，便暴毙身亡，死因不明。

娘亲身子骨素来健朗，却遭此劫难，现在想来，此事出自他叶寄的手笔，也未可知!

再回神，苏漓发觉她已是潸然泪下。夜风寒凉，她转身，抬起灌了铅般的腿往回走。

叶君珩提心吊胆了一路。好在，锦銮殿前她身影依旧，他还能再见她一面。

他握骤伏胸口，敛气屏息，唯恐惊扰了那月色下形似弱柳扶风的人儿。

苏漓还未走出几步，便觉两眼昏黑，双腿发软，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意外地，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了她。

那人双目清明，清隽如玉，分明就是她心仪的那个少年郎，“慎王，不，昱卿……”苏漓苍白小手扶上叶君珩的脸，喃喃自语。

这是梦吧？上天念她可怜，是以临死前让她入这幻象……

苏漓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双眼缓缓阖上。

叶君珩欲要握住她的手，白皙小手却蓦然垂落，他骨节分明的五指慌忙迅速一捞，襦裙袖子滑过她嫩滑细臂，一朵妖冶绚丽的鸢尾花赫然入目，一如当年它怒放在她胜雪肌肤上般，魅惑人心。

他伸手去探她鼻息，触碰到她肌肤的手只沾染得一袭空气中的彻骨寒意。

雪花无声无息飘落，瘦削单薄的叶君珩，悲恸欲绝，紧紧抱住怀中头插桃花的美人，一动不动。

她走了，凤眸紧闭，朱唇皓齿，面上安详，恍若坠入凡尘的仙子。

叶君珩死死护住女人，身上落满了雪花，如同一尊雪人，却依旧一动不动。

久到恍若隔世，他不过温柔墨眸一眨，将苏漓的脸往他心口处更靠紧了些。仿佛他只要抱紧她，她还同初见那般躺在他怀里，吹气如兰。

那日青芜湖，她惊慌失措，憨态可掬；他乱了心神，胸中寒冰消融，如履云间。

一双璧人身旁，有一婢子，声泪俱下，哭声响彻云霄。

倏尔，禁军围宫，男子和那婢子的鲜血染红了锦銮殿前皑皑白雪。

昭乐元年，皇后薨。慎王弑后，就地问斩。

不日，宵王叶寄昭告天下：相国苏渊祸乱朝纲，贬官蛮荒，永世不得入京。

时间恍若过了许久，苏漓只觉大脑一片混沌，周身浑浑噩噩，如坠深海。蓦地，记忆碎片东拼西凑，一幕幕画面在她眼前闪过。

十二岁那年青芜湖畔：

她和雪央泛舟赏荷。

“咕咚。”她脚下踉跄，从小舟上失足坠入湖中。

“来人啊，救命啊……”她身后是雪央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乍暖还寒时候，湖水冰冷刺骨，她冻得浑身发抖。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她惶恐不安，用力挣扎，双臂拍打着湖面，溅起片片水花，身子却不受控制，愈来愈沉。

她渐渐没入水中，雪央的呼救声也离她愈来愈远。她闭上眼，恍惚中有两只大掌捞住了她，她依稀感到自己躺在了一个陌生的怀抱里。

有人拍打着她的背，一下，两下……她吐出一口湖水，慢慢清醒过来。

她睁开双眼，一张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浓眉俊眼，挺翘的鼻子，薄唇轻抿，清冷矜贵……少年的眉眼虽未长开，却已能看出他日后的俊郎模样。

叶君珩!

她伸手想去摸他的脸，画面顿转：她的魂飘荡在他身边，男人面色凌厉，紧抱住她冷却的肉身，满目哀恸。须臾，团团围住他的禁军纷纷手执长矛刺向他，他不闪躲，死死护住她的躯体，一声不哼。

大雪纷飞，他身上流淌的殷红鲜血染红了那白雪，触目惊心。他阖眼，俊脸贴着她冰冷鼻翼，嘴角却噙着笑，抱住她的双手一动不动。

“昱卿!”苏漓大叫出声，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

“小姐，小姐。”苏漓隐约觉得有人在唤她，幻象逐渐消失，好似一场梦魇。

唔，好吵。

苏漓缓缓睁眸，只见一脸稚气未脱模样的雪央拉着她的手，轻轻推搡着她，手心沁了一层薄汗。

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屋子，晃了她的眼，她只觉一阵头昏脑涨。

雪央跟在她身边，是久待深宫的人了，模样也该沉稳了，怎似眼前这般慌乱苏漓满心疑惑。

等等，此处不似阴间，她莫不是……重生了？

苏漓环顾四周，屋中立着那扇她最爱的清风远月屏风。

她认出这是她的闺房，眼下正值前世她初遇叶君珩的那年，生平宿醉翌日。

“雪央，几时了？”她嗓音尚还稚嫩。

“小姐可算醒了，小姐睡得这许久，已是午时了。小姐方才又是梦魇，又是落泪的，可把奴婢吓坏了。”喜出望外和担忧两种情绪在雪央脸上转换自如。

苏漓只觉身子汗涔涔的，抬起纤手扶上侧脸，果然，手上沾染犹湿泪渍。

“小姐魇得厉害，奴婢还怕您醒不过来。小姐方才……似是喊着不知哪家公子的名字。”到底是年纪小，雪央羞于启齿，微微低下头，涨红了小脸嗫嚅道。

苏漓凤眸微转，一抹酡红爬上她的白皙小脸。

昱卿!叶君珩!

前世叶君珩救了她，她却只知他唤作昱卿。她苦寻三年，却错将叶寄认成他，爱错了人，生生连带苏府十几口人跟着她一块陪葬!爱她护她的娘亲，疼她入骨的爹爹……

想到这儿，苏漓双目微红，晶莹泪珠瞬间盈满了眼眶。

叶寄，今生我便要你悉数奉还!

“雪央，今日可是六月初六了？”苏漓敛了眉目，再开口已是无喜无悲。

“是的，小姐。”雪央说话时带着吴侬软语，软糯温柔，是她想念了许久的声韵。真好!她还能看见这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丫头，稚气可爱，而非她脑海中那般浑身鲜血淋漓的模样。

苏漓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淌过，若不出意外，六月初六，再有三日，她便能见到那个惦念了两世的人儿!

叶君珩，枉我糊涂一世，而今异世，大梦初醒，才知你是我要寻的人。

这一世，我再也不愿错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