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神 第89章 山崩

一瞬间，弑月所以话语像是堵塞在喉头，连呼吸都差点遗忘，许久反应过来，断断续续道：“……你说什么？怎么可能？”

辞雀仍旧气定神闲：“不必担心，我们还有时间逃出去，当然，前提是你老老实实听我的话。”

“我不信，整个北祁山？”弑月脑中仍旧被震惊搅乱，虽然齐桢闭关几十年致力于将北祁山彻底改造成机关，但拿昭紫阁的基业，这整座北祁山去和烟罗缕宫玉石俱焚还是让她不敢相信。

“你已经看到了，遣散众人，自己不知去向，方才的地震，难道还有别的可能么？”

弑月终于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疯狂的事实，的确没有想到在一向求稳的昭紫阁中，齐桢尽是如此不动声色的刚烈决绝。

她看向辞雀，一言不发地扶起独孤河，缓缓走向佛像。

正当她即将走进地道时，却听见身后传来第四个人的声音。

此刻的昭紫阁中，除了他们三个，还能有谁。

“你猜得不错，但我也不是鲁莽之徒。”

齐桢因才断手，脚步踉跄，面色惨白，走进大殿。

辞雀并不打算和她动手，便平淡道：“那你还在等什么？我看那山门最多再支撑一个时辰。”

但齐桢并未回应辞雀，而是看向弑月：“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我已无力再纠结过往的尔虞我诈，奈何司其职，很多时候我也身不由己，当初齐梁在名剑大会上预备劝导武林放在内斗，共御强敌，却中道崩殂，现在我同样作为齐家人，希望可以继续这项未尽的理想。”

辞雀蹙眉，却遮掩不住面容深处的不安。

而独孤河终于苏醒过来，听见齐桢的声音，他耳语弑月：“别答应她。”

弑月注视着齐桢那张似是沧桑了十几年的脸庞，像是一瞬家，责任的皱纹已爬满她的周身，将她塑造成一尊悲悯又苍老的佛像。

“你要我做什么？”弑月问。

“你知道此次进攻昭紫阁的是哪位掌灯使么？”齐桢气息逐渐紊乱，但仍勉力支撑，“我猜测，第二位掌灯使来了，当然也可能来了更多，但我现在就算豁出这条命，也只能应付一个。”

她越讲弑月的心被揪得更紧，已隐隐猜出她的意图：“你想……让我引出第二位掌灯使，对么？”

还未等齐桢回应，辞雀却不满道：“不行，你是让她去送死。”

齐桢仍未理会辞雀，只注视着弑月道：“你猜得不错，掌灯使操纵尸卒，不必亲自下场，但如果她看见你，就一定会来。”

“要我怎么做？”

辞雀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弑月，眼中尽是愠怒。

齐桢似乎也有些不曾预料到弑月答应得如此爽快，回想过去对他们的处处为难，面容不乏愧疚，道：“我没有办法完全保证你可以全身而退。”

“你只告诉我怎么做？”

“好。”齐桢赞许地点点头，“外面尸卒仍在进攻山门，但我推测，不会是全部，应有一部分会绕道去寻找别的入口，整座昭紫阁，唯一可以不用过上天入地的办法进入的，我想应该只剩下那一处。”

片刻后，他们一同来到湖心亭旁。

按照齐桢的说法，这片湖泊中有一条水道通往北祁山上的溪流，若逆流而上，冲破湖泊，也可以来到昭紫阁。只是水道狭窄，一般人根本无法同行。

“所以，我没有办法通过水道，如何吸引来掌灯使。”

齐桢看着弑月道：“我想，你已经和烟罗缕宫的人交过手，她们是如何认出你的，你应该很明白。”

弑月不解，余光瞅见独孤河只低着头，一言不发。

齐桢的话，提醒了她，烟罗缕宫的人如何能精准地找到她，是因为她的长相？瞳色？但这些在关外并不稀奇，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脑中忽然灵光一闪，她迈步走向湖心亭。

左手却忽然被独孤河拉住，他看着她，忍痛摇了摇头。

但弑月只淡然颔首，轻轻挣脱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到湖中心，与湖面中倒映的自己对视着跪下，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的手臂，将自己的血液滴在湖中。

整个湖泊平静如镜面，湖面上的她面色同样平静，没有一丝涟漪。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干脆利落地答应了齐桢请求，为何可以将过去恩怨一笔勾销，或许是她对烟罗缕宫的恨意已超过了对昭紫阁的恨意，也或许是虚破的那一点执念也影响到她，此时她竟然想把昙花拿回来，像是重拾幼年时一道难懂的心决，在辗转反侧之后，更难接受的，是怯懦的自己。

血液在湖水中扩散，但齐桢忽然上前，也将自己的血液滴入湖水中。

弑月不解地看向她。

“只有你的血，她会发现是个陷阱。”齐桢不等弑月开口，直接道，“你走吧，从地道出去，我想你应该发现了那处机关，里面的确是个迷宫。”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石头，递给弑月：“你拿着这个，这是我下地道探路用的引路石。现在虚破他们应该会一路向北，前往洛阳郊外的一处荒林，你记住这个方向，它会指引你道路。”

弑月看着手中的石头，仰面看向她：“你要葬身于此么？”

“我从出生起就应葬身于此。”

言毕，她转身走回到岸上，留下一句：“我只给你们留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内你们还没下山，就和我合葬吧。”

齐桢的确不像是开玩笑，实际上，齐桢也从未开过玩笑。

弑月扶着独孤河进入地道时，想到了她第一次见到齐桢时，惊讶于那片竹林中精妙绝伦的机关设计，该有如何的七窍玲珑心可以打造出这样的仙境，而没过多久，在她浸染权力之后，仅仅不到半年，她从物我两忘的机关研制中投身到污糟的勾心斗角中，为无谓的俗世而忙碌，如今，盛世不再，繁华皆成空，只剩下她当初打造的机关仍旧陪伴着她。

经过通风孔的机关，弑月观察着手中的引路石，好似拥有生命一般，移向北方便会发出幽暗的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中，犹如明灯。

辞雀似乎并不愿就此放手，而是在又一个岔路口拦住了弑月。

弑月明白她想要什么，便道：“我上次进来，不辨方位，已经忘记了抛弃的地点。”

微光衬托下的辞雀犹如地狱来的鬼使：“不要骗我，你觉得我会信么？就算你的眼睛找不到，你的血脉也能找到。”

弑月急道：“但我们只有半个时辰，难道你想一起葬送在北祁山的腹地么？”

辞雀犹如没有听见她的忠告，不耐烦地摇晃一下，瞬间将独孤河从弑月肩头移开，押在自己手中。

弑月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冷冷道：“真奇怪，他是你的儿子，你费尽艰辛生下他培养他，如今却拿他的生命来威胁我？”

她已经看出来了，辞雀此时的筹码只有她对独孤河的感情，但假设这份感情并不存在呢。

辞雀有些意外，但很快再次气定神闲道：“的确，他是我的孩子，你是要和我赌一把么？赌我究竟能不能忍心下手？”

对峙中，弑月似乎已经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轰鸣声，整座山脉发出垂死的悲鸣。

她自然不想死在这里，如果有选择，她想死在弑月城中母亲的坟墓旁，最难以接受的，就是被活埋在千里之外的异乡群山中。

鼻腔内似乎也有不详的火药和松油气息传来，而辞雀忽然又是一掌击向独孤河。

这一次打断了他的肋骨，顿时犹如崩塌的前奏般瘫软落地。

弑月的胸腔中已被焦躁和愤怒填满，彻底膨胀，几乎也要挤断肋骨。

“你真是个疯子，你想要，我拿给你，但你记好，像驾驭神物之人终究会被神物吞噬，不过你应该不在乎了，希望如你所愿，诛天教可以东山再起。”

弑月一边将自己心中所想一股脑吐出，一边折返回去，独自走进一条岔路。

方才在经过那条路时，她就已经觉察到，那根本不必动用五官来寻找，似乎是血脉中的灵魂共鸣，一条看不见的丝线已将她和昙花牢牢系在一起。

果然，没走几步，她便看见了反射出微光的那朵皎洁的白花。

她上前，面无表情地将它拾起，那依旧冰冷，握在手中却像是活了一般，在吮吸她掌心的温度。

这让本就阴寒的地道更加渗人。

她不禁怀疑，难道这朵昙花是在怪罪自己，怪罪自己遗弃了它？

身后轰鸣加剧，她只能加快脚步，飞身奔至方才正确的道路，一路赶到辞雀面前。

辞雀看见她，依旧雍容地伸出手。

弑月甚至有些如释重负地将昙花放在她手中，但内心的愧疚翻江倒海不能平息。

辞雀是为了她背负的诛天教几万年的兴亡而来，弑月很清楚在她肩上是多么宏大无垠犹如远古巨兽般的悲壮，那是她的执念。

但弑月会愧疚，犹如已经看到了祖母母亲的易容，甚至那强大到近神仙的坤修光，她们都死不瞑目，眼睁睁看着自己不肖的后辈如何将祖辈守护的神物拱手让人，眼中尽是责备与凄凉。

她理解了辞雀的责任，不知经过了多少个被祖辈斥责的噩梦之后，辞雀是靠着什么活下来。

她看向辞雀的眼神，竟然染上些许怜悯。

辞雀并未注意到，反而嘟嘟逼人地追问：“你参悟了很久，参悟出了什么？”

弑月眼中的怜悯被辞雀的**所驱散，面容冷寂道：“需要奉献给它灵魂，它才会回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