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撞见一个家丁,见虚破便道:“虚破公子,我家少庄主让我回话,各帮派排查过,并无生面孔。”
“人都走了吗?”虚破沉声问。
“各帮主吵嚷,少庄主无法,已准备开山门。”
“你即刻回去告诉少庄主,继续封山。”
待家丁跑远,对弑月低声道:“你无请帖上山,无名无派,且已在众人眼前出手,一定会被怀疑,所以我方才已在众人面前宣告你是隐侠新收的小徒。”
“隐侠是谁?”弑月问。
“你不记得她么?”虚破柔声道,“也好,回炼影堂我会告诉你。如今为防有人查问,你记着,隐侠是如今江湖有北斗之尊的大侠,性情洒脱疏荡,大隐隐于市,矮胖粗壮,发花黑面无痣,善剑术。”
齐潇已在前厅被个帮主包围,应接不暇,见虚破如见救星,忙上前道:“封山怕是封不久。”
虚破沉吟道:“山庄只怕已有人易容潜入,即刻挨个检验面部痕迹,再精妙的易容也不是天衣无缝。”
“还有,老庄主在书房时是否收到过一封信?”
齐潇皱眉道:“是有信,从杭州送来的烟罗缕宫进犯衢州的消息。”
“这一路上,谁碰过信?”
“自杭州密封后,一路经手众多,从何查起。”齐潇面露难色。
“密封者是谁?”虚破问。
“是齐家多年的老奴仆,绝无可能背叛齐家。”齐潇斩钉截铁道。
弑月骤然灵光一闪,想起刚才那道咒中还有一点重要信息,欲提点虚破,又想到他的叮嘱,只好暂且缄默。
万幸很快齐潇亲自去问询山庄佣人,弑月趁此耳语虚破:“那道咒并不是一劳永逸,要想置人于死地,必须在读信的三个时辰前下咒,且需保证目标亲自读信。”
很快家丁回禀,金光寨中果真搜出一个易容混入。
而齐潇也找来卯月初一在书房值班的家丁齐重九和送信侍女绛儿。
金光寨寨主亲自押来一个中等身量,尖嘴猴腮的白面男人,对齐潇抱拳道歉:“还望少庄主恕罪,不慎让这个歹人混入其中。”
虚破抬眼,看清此人面目,冷笑道:“原来是千面夜叉玉避役,你不是因为被通缉已逃往关外,怎么会在华山?”
玉避役自知难以逃脱,索性一股脑道:“倒是想走,还没到白骨客栈,听见说贺兰匪帮被人一夜之间灭个干净,担心是朝廷剿匪,我那过所又是造的假的,以为马上要严查,索性避回关内。”
“贺兰......”独孤河瞄向弑月,她却神色如常。
“既如此,就该好好躲着,没有出来招摇的道理。”齐潇怒道。
“我如此费心易容,哪里想招摇了!”玉避役嚷道,“只是听说臧剑山庄有修光剑,我就想......”
“还不老实交代!”金光寨寨主一个耳刮子呼在玉避役脸上,顿时玉面上五个鲜红的指印。
“玉门关守军将领喜好收藏剑器,我就想撞大运偷出来去贿赂贿赂。”玉避役哭喊起来。
“玉避役只是飞贼,即便精通易容,但从未听过会秘术下咒,只怕并不是他。”虚破对齐潇分析。
“兴许只是伪装?”齐潇仍紧盯玉避役。
“什么秘术啊,我听也没听过!”玉避役哭得愈加撕心裂肺。
弑月凑到虚破身后,悄声道:“他不会秘术。”
虚破不动声色:“这里面谁会?”
“无人。”
虚破面色冷若冰霜。
“齐重九,初一日你值班见谁出入过书房?”齐潇只好暂且放下玉避役,转向齐重九。
“那日除了绛儿和老爷,再无人。”
“初一那天并不该你值班书房,为何换班?”
“小的只是后几日有事,换班好腾出闲余。”齐重九跪地道。
“什么事?”
“只是我老母来看我,我想着随她家去一趟,后来大会事宜忙乱,没走脱。”言语恳切,倒是滴水不漏。
“那你呢?”齐潇转向绛儿。
“初一晚饭后我只是照往常一样洒扫院子,却听门外有人扣门,是南方来的信使,让我交给庄主,我一刻不敢怠慢,立刻送去他书房。”绛儿一边淌眼抹泪一边低诉。
“你几时接的信?当时庄主在书房么?”虚破问。
“大概是酉时之后。庄主不在,我放在他桌上。”绛儿顿了顿,又道,“担心事情紧急,放下信我就去找庄主,因见书房大开,担心失窃,还回去锁上门。当时庄主在前厅,接到消息立刻赶去,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齐重九那时在哪里?”
“我放信时,像是往厨房方向去了。”
齐潇一拍桌子,对齐重九喝道:“你又换班,又玩忽职守,到底做什么去了!”
“绛儿胡说,我一直在书房值守,能去哪里?”齐重九抖衣颤道。
绛儿忽然低下头,踟蹰道:“我记得,我记得当日在书房后,见到齐重九和谁交谈......”
“少庄主,一定是绛儿嫁祸,老庄主一定是她害死的!”齐重九忽然挺身扑向绛儿。
沉瑟动作极快,抄起茶杯掷中齐重九左肩,顿时痛得他蜷缩成一团,但显然未出全力,至少齐重九未受重伤。
齐潇查过出入山庄的通行记录,却发现确有齐重九的老母。
“你母亲每月初一便上山看你,为何这次隐瞒?”齐潇对已被制服住的齐重九问。
“我,我真没有下毒,只是,只是想趁在书房值班,偷几件小东西让老母送出去换钱。”齐重九吃痛哭道。
“既如此,你把初一整日行踪细细讲来。”虚破沉吟道。
“我整日都在书房值班,本来以为最近庄主筹备大会,不会进书房,就在晚饭时进去拿了书架上的一只玛瑙杯,远远瞅见绛儿过来,便忙出去给母亲收着,母亲害怕被搜查,没法我又去厨房给她找来一筐烂菜叶让藏在里面。”
“然后呢?”齐潇忙问。
“回去老爷已经进书房锁门,让我退下,我就回房睡觉了,句句属实,不敢隐瞒。”
“齐重九是自幼进臧剑山庄,他母亲也不过是附近寻常老农。”齐潇对虚破道,“以及,书房的钥匙,只有我父亲和当日值班的人有。”
虚破闭目深思片刻,猛然睁开,缓缓道:“齐重九,你母亲呢?”
“母亲早已下山。”
“找她来。”
齐潇即命护卫去齐重九家,不久后回禀,已人去楼空。
“齐重九,你母亲这是畏罪潜逃么?”齐潇怒道。
“我母亲不见了?她去哪了啊!”齐重九忍痛一跃而起,扯住护卫便哭天喊地。
“少庄主,庄农以地为重,况且只是偷窃玛瑙杯,即便败露,不过杖责十余,没有为此背井离乡的道理。”虚破蹙眉道。
“但此刻情景,除了齐重九,还能是谁……”齐潇无奈道,“唉,关押齐重九,待父亲安葬后,家规处置。”
“少庄主不是我啊!冤枉啊!”齐重九刚听到家规二字,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昏死过去。
“且慢。”却听见人群后一个苍老和蔼的声音传来。
众人目光齐聚,正是五台山无为师太。
“贫尼今早上山时,曾于山腰路边树丛中发现一昏迷老妪,救醒后自称有一男在臧剑山庄当差。因她仍虚弱,便安置在山腰茶肆处。”
齐潇即命护卫前往茶肆,很快便带回一名白发老妪,老眼昏聩,憔悴不堪。
甫一进屋,瞅见齐重九,便搂着他哭嚎起来,还是无为师太上前,几指拨通穴道。齐重九缓缓苏醒,见到老母,喜极而泣。
“初一我的确照旧去看重九,走了一半路,却感觉有人在我脖子这打了一下,眼前一黑,就晕在路边,万幸师太救我一命。”老妪一边擦泪,一边颤巍巍道。
“这几日华山人来人往,猛兽不敢出没,所以老人家才没有葬送狼腹。”虚破幽幽道。
“那那日我见到的是谁?”齐重九惊惧万分。
“有人假冒。”虚破道。
“是谁?”齐潇问。
“无法得知,但……”虚破忽然将目光刺向绛儿,“你说回去锁门时,齐重九已去厨房,此刻应是假冒他母亲之人入书房下咒之时,为何你没有看见?”
绛儿蹇涩道:“想是,我走后他才进去……”
“照你们所说,要么是绛儿并未锁门,要么是假冒之人盗取齐重九的钥匙。”虚破沉思后道。
“或者,绛儿在书房等待那人下咒之后,一同离开再锁门。”突然,身后的弑月率直开口。
虚破点头赞许,道:“问问当日大门上值班的,是否所有信件都是绛儿主动接收?”
“不必问了。”绛儿面色骤变,本来唯唯诺诺,此刻却尽是决绝,“那日所有的信,都是我送的。”
“因为我一直在等那封信。”
齐潇震惊,起身怒道:“你是三年前逃难至此,山庄看你可怜才收留,为何害我父亲?”
绛儿心如死灰,瞥向齐重九老母,冷冷道:“若不是她心慈手软,留下祸患,断不会如此。”
言毕,拔下簪钗,毫不迟疑,捅进咽喉,登时血流如注,命丧黄泉。
沉瑟上前,检验尸首后,道:“门派不详,身份不详。”
“她自称是幽州而来,三年来谨小慎微,并无纰漏,谁知竟是细作。”齐潇叹道。
“人既已死,难以追查。”虚破摇头,又向无为师太欠身道,“多谢师太施以援手,才助我们找到真凶。”
无为师太只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
沉瑟上前对虚破耳语几句,虚破点头,望向齐潇却不发一言。
齐潇会意,缓缓道:“多谢虚破公子相助,否则细作若还潜伏在臧剑山庄,后果不堪设想。我会继续追查绛儿的来历,如有所获立即告知。”
又一一谢过,面向弑月时却多加一句:“当年隐侠随家父行至昆仑剿灭魔教,腿上留下旧疾,不知如今好些没,我这里有上好的栀子续断膏,请姑娘带些回去,以表我的一点心意。”
弑月警觉,知晓是他的试探,但此刻也不可能回头询问虚破,眨眨眼道:“师姥腿脚灵便,从未听过有什么腿疾。”
齐潇一愣,复而笑道:“对,对,是我记错了。”
虚破也上前道:“长安尚有累务,还需连夜赶回。”
***
残月如弓,万籁俱寂。
山路上,齐潇派人用轿护送四人下山。
虚破重逢弑月,虽喜不自禁,无奈今日意外频发,只对弑月疲惫笑道:“可惜还要赶回炼影堂,不然怎么也该陪你去春风楼大吃一顿。”
弑月点点头,但心思已不在吃上,而是严肃道:“我想起一件事,那道咒,可使尸体不腐。”
“真吓人,不会腐烂的尸体,那不成怪物了。”独孤河咂舌。
“不腐的尸体.......”虚破沉思,“究竟所图为何......”
微风徐来,树冠摇飒,犹如荡起涟漪,波澜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