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月神 第27章 往事

此后二人一起走南闯北，行侠仗义。

一起闯过刀光剑影，也一起享过桃李春风。

就是那段时期，“弑月神”的名号逐渐响彻江湖。

那时隐侠以为二人可以永远如此畅快，度过一生，然而某天，她不告而别。

自此再未相见。

直到很久之后，她的女儿来到隐侠面前，告知自己的母亲早已去世。

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时绝对不可能的，如此情谊可以轻轻丢弃，那是多么薄情寡义的女人啊，如果不是她天性知命豁达，难保不会为此事至死意难平。

“所以，她为什么不告而别？”弑月问。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想了半辈子，现在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了。”隐侠叹道。

又换上轻松的语气道：“听完你姥姥这些破事，怎样？她和你想象中一样么？”

弑月笑道：“一模一样。”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对她失望。”隐侠也笑道，“那你应该明白，她有很多仇人。”

“我明白。”弑月点头，“我还有一件事，姥姥给你提过阿底提之经么？”

“当然。”隐侠脱口而出，“那是她唯一一次受重伤，一枚淬毒的铁蒺藜打进她的左肩，我亲眼见她拿出一把通体漆黑内中一条红线的短剑，用剑割开自己的血肉，取出铁蒺藜，不仅顷刻止血，而且伤口迅速祛毒愈合。”

“这与阿底提有什么关系？”弑月不解。

反而隐侠莫名其妙：“那我问你，坤修光参悟阿底提之经，参悟出了什么？”

“将弑月术更上一层楼。”弑月自然回答。

“没错，但远不止。”隐侠摇头，“还有一样，且是最重要的一样。”

“当初坤修光在混战中智取阿底提之经，闭关参悟十余年，在临终前取出自己左胸肋骨，将所以心决刻于其上。此后，这根肋骨，进可辅益练功，一日万里；退可疗伤治病，起死回生。”

弑月不禁愣住，许久，忙问：“所以那根肋骨如今在哪里？”

忽然虚破缓缓起身，满面愧色隐忍。

“在我体内。”

犹如五雷轰顶，弑月一时连如何开口说话都彻底遗忘。

她最信任的人，她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一样的欺骗，一样的觊觎。

一瞬间，心中五味杂陈，情绪如海啸般冲毁理智，所以念头如暴雨般击打在她的胸腔中。

这么多年，此经已成为母女间的心结，让她对母亲又怨又恨，如今才逐渐理解母亲的苦衷，然而她们之间已再无和解的可能；原来自己一直寻找的阿底提就在虚破体内，他一直知道，就如此袖手旁观自己的迷惘和痛苦；虚破当年为自己险些送命，若他需要，自己怎会不舍的，还是一味欺瞒，可见在他心中，从未与自己心意相通。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脑中是什么场景，像是掀起一股飓风，所有的悲凉与愤怒交织一起，喷涌而出，席卷眼前的一切。

整具身体似乎被飓风操纵，已经无法明晰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她一跃而起，对身后独孤河的劝阻充耳不闻，如同狂怒的猛兽扑向虚破。

她已彻底失去理智的牵绊，这一招几乎具备雷霆之势，沉瑟拔剑上前，横剑格挡。弑月甚至不曾念动心决，仅仅心中念头一闪，一层光凝聚在她掌心，一掌击在剑上，剑气崩碎，沉瑟身形不稳，猛然后退摔倒。

虚破面色大变，上前想扶起沉瑟，但弑月已箭步窜上前，手中骤然一柄长剑。

在即将刺向二人之时，隐侠身形一闪，一个筋斗翻到沉瑟身边，抄起沉瑟失手落地的长剑，提剑正面迎击弑月。

瞬间，分明有一股赤红剑气从长剑剑柄直冲而上，如虎啸山林，龙吟江海，本来漆黑的长剑犹如被正在经历淬炼一般，骤然脱胎换骨。

剑气相击那一刻，弑月的修光剑顿时彻底涣散，消隐不见。

弑月猛然落地，半跪在隐侠面前。

隐侠也蹲下，面色肃寂道：“你先静一静。”

又道：“那肋骨，你母亲知道。”

弑月茫然抬眼，望向隐侠那张慈悲的脸。

“……当初形势险峻。你出生后，母亲为反攻，自知凶多吉少，担心她一去不复回，于是为你留下肋骨，并告诫虚破母亲弥媭，骸骨只可坤修光后人可用，旁人剖肉换骨，必死无疑。”

“后来，炼影堂被偷袭，他母亲带你们逃到我处时，虚破已奄奄一息。是我告诉弥媭，旁人的确不可用骸骨，但需要一柄剑，一柄坤修光为所有血脉留下的庇护——”

“——凝血剑。”

“是坤修光将自己的血液注入黑曜石之剑中，至死只造出两柄，都留给了你姥姥，但你姥姥把两柄剑给了两个人。”

“流落在城外的那柄，救了虚破的命。”

弑月摇头，满面悲戚，心中逐渐明朗。

炼影堂因收留弑月城而遭劫难，但无弑月城留下的肋骨虚破也必死无疑，可虚破之死又是为保护自己，这所有的恩怨纠缠，已不知该如何偿还。

“凝血剑……”一行泪水从弑月左颊淌过，“另一柄凝血剑在哪里？”

电光火石之间，一直被沉瑟抱在怀里的漆黑长剑骤然跌入弑月眼中。

漆黑，黑曜石，但没有血线，剑柄处是虚破雕刻的沉香木护手。

“对，就是这把。”隐侠道。

“为什么没有血。”弑月问。

“虚破毕竟不是坤修光的血脉，肋骨并不认他，所以只能将凝血剑中所有坤修光的血一并留在虚破体内，才能暂时蒙骗肋骨。”

“十三年过去了，坤修光的血液所剩无几，等肋骨彻底摒弃虚破之时，那将无力回天。”

弑月心中猛然闪过“如果把我的血换给虚破可以么”，如果当初虚破在初见时就将一切告知，她愿意如此，但此刻，她不再愿意。

但隐侠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摇头道：“如今能救虚破的唯一办法，是寻找世上另一柄凝血剑。”

所以线索在弑月脑中汇聚，猛然指向一个方向。

一柄遗失在城外的凝血剑，剑中有坤修光的血液，而入城的钥匙就是她直系血脉的血……城破，逃亡，恩怨……

“等一等。”弑月声音骤然冷冽，“告诉我，这把凝血剑是谁的。”

沉瑟已被虚破扶起，蹙眉捂胸站在一旁，闻言，面色更加死寂。

隐侠垂眸，抿嘴片刻，下定决心，问：“你母亲可曾跟你提过一个叫惑瑾的人？”

弑月眼中噙泪，没有回答。

隐侠叹气，道：“当初，你姥姥带着你母亲回城，收留了一个孤女，与你母亲年纪相仿，你姥姥将她带回城中，与你母亲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后来，你知道弑月城每年需出城售剑，那一年，你姥姥身体衰弱，你母亲需陪伴在她身边，于是惑槿与两个年长侍女一起出城，那是她初次离开弑月城，路途遥远，在归程路上，惑瑾消失，侍女苦寻未果，只能先回城复命。”

“两个月后，你姥姥弥留之际，弑月城被攻破。”

“是谁？”弑月问。

“就是你姥姥的亲生儿子，你母亲的同胞哥哥，伏寰。”

弑月眉宇间凝满疑惑和怨怼。

“你姥姥回城时，并未带走伏寰。伏寰自幼在江湖中摸爬滚打，天纵奇才，仅仅靠着幼时你姥姥教授的口诀，自己练就一番绝世技艺，迅速在武林中称王称霸。”

“当年惑瑾出城，伏寰已知她们来自弑月城，便有意设计惑瑾与同伴走散，与他相遇。惑瑾自幼生长于弑月城中，心思单纯又容易动情，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加之伏寰巧舌如簧俊美非凡，一番诱导之下，告诉了他入城的办法。”

忽然沉瑟上前一步，缓缓开口：“很快，他抛弃了她，孤身入城，杀死母亲囚禁妹妹，篡位成为城主。”

弑月仍然横眉噙泪不语。

“你母亲没有告诉过你么？”隐侠问。

弑月木然摇头。

隐侠叹息一声，继续讲述：“伏寰夺位三年后，曾广邀江湖中的名士进城扬威，以示他的伟业。弥媭的弟弟弥颂趁机入城，遇见被囚禁的你母亲，冒死解救，二人出逃。在炼影堂生下你后，返回弑月城，杀伏寰，夺回城主之位，弥颂战死。”

“你母亲来接你时，却发现肋骨遗失，弥媭坦言被虚破所用，你母亲并未追究，只是要求告知那柄凝血剑主人的下落，弥媭知道惑瑾身为叛徒必遭重罚只能隐姓埋名，自然不愿出卖惑瑾，所以从此消失。”

“但后来，你母亲还是找到了惑瑾。惑瑾在城中时，得你姥姥关爱，亲自传授治病救人之术，所以隐姓埋名后，此时她带着和伏寰的女儿居住在长安郊外，行医为生，医术精湛，生活并不艰苦。你母亲无法忍受姐妹的背叛，悲愤之下，给惑瑾下了噬心诅咒，让她永生永世都遭受最痛苦的折磨。”

“永生永世？”弑月开口，眼神迷离。

“是的，永生永世，就是惑瑾将永远活在酷刑中，甚至得不到死亡的救赎。”

弑月眼中又浮现出那个枯槁如干尸的女人。她是否已经遭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自己的血亲仇视她，自己的姐妹背叛她，三年暗无天日的囚禁与无告，帮助自己的人也一并遭受劫难。她忽然明白了母亲为何在归城之后仍郁郁寡欢，哀哀欲绝，为何对所有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为何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难于亲近。

她的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