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中浓烈的血腥气息几乎让人窒息,然而还夹杂着一股更加危险的气息:杀气。
来人不仅仅是冲着马,而是冲着人。
一条九节铁鞭破空而来,犹如一只毒蛇出洞,电光石火间劈向弑月。
弑月立刻疾步躲闪,但第二条铁鞭却早已恭候多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劈向正在急退的她,接着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犹如天降蛇雨一般,在蛇窟中遭到群攻,四面八方任何一个位置都被堵死。
其余人赶到屋外时,弑月已被铁鞭围成的阵法包抄,纠缠许久也没能突出重围。
虚破面色苍白道:“这些是什么人!”又忙唤沉瑟。
独孤河已抢先一步冲进阵中,但铁鞭灵活异常,不仅出不来,也进不去,犹如一条九头蛇。独孤河一次冲锋皆被拦截,因心中焦急,身法失衡,手臂已蹭了一下,登时血流如注。
“不行。”虚破道,“得找出持鞭者。”
但举目望去,除了一个破旧马棚,哪里有什么遮挡物可供藏身。
沉瑟一跃而起,飞向屋顶,白骨客栈低矮,是一般西域常见的土墙平顶房。
此刻因铁鞭快如闪电,变化繁复,弑月已有些体力不支,喘息稍重,动作也逐渐缓慢。
独孤河心急如焚,想要再次闯阵,被虚破拦住,二人正在争执,沉瑟忽然从天而降,长剑直刺马棚外的一处沙地。
沙地平坦,粗看无任何一样,然而就是剑插入的瞬间,一股鲜血喷薄而出,黄沙暴起,一个人影也被沉瑟的长剑挑上半空。
这群人竟是埋于黄沙中发动攻击。
沉瑟身影上下翻飞,剑如暴雨,猛烈地刺向一个又一个看似毫无异样的沙土中。
一个,两个,三个。
铁鞭的阵法果然大乱,现出破绽,弑月趁机一鼓作气,飞身跃出阵法,平稳气息,见沉瑟仍在寻找沙下所藏之人,忙上前帮忙。
空中只剩下最后一根铁鞭,许是那人已不愿坐以待毙,忽然冲破沙土,飞身跃至站在一旁的杂役厨子身后,一把弯刀架在胖厨子的脖子上。
那人约莫十四五岁左右,一张脸上还是青涩稚嫩之气,但动作狠辣,目光凶恶。
厨子已吓得面如土色,两股战战。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偷袭我们?”虚破上前询问,被沉瑟拦下。
那人猛然指向弑月,吼道:“我要给燕不留和二当家报仇。”
“你是贺兰匪帮的人?”弑月上前,望向那双被仇恨点燃的眼睛。
“是,我是燕不留的儿子燕蒙,最好记住我的名字。”燕蒙厉声道,“那日是你杀了他们,我追查许久,终于找到你的踪迹,我知道你是遮天魔女的后人弑月神,所以我在此地布阵多时,专候你来。”
“你找仇人也该照清楚,别乱咬人。”独孤河拦在弑月面前道,“当日在沙地二当家只是从马上摔下,昏厥过去,将他活埋的,是我。燕不留也是在客栈昏迷,将他捆绑后送衙门导致他被当街斩首的,也是我。”
燕蒙怒视独孤河,许久,愕然道:“我也查过你,你不是仅仅只是一个普通商贾么?”
独孤河笑了,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是肃州独孤家的少主,你要复仇,可来肃州城中,没人不知道我家在哪,很好找。”
燕蒙眼眶猩红,怒不可遏,双手颤抖,厨子的颈项上已出现一线血痕。
小二退到独孤河身边,哭喊道:“我们并不知道他们干的那些事儿啊,真的从未与他们勾结。”
“你怕什么,我还没说你们勾结吧?”独孤河轻笑道。
忽然弑月注意到独孤河左臂伤口,明白他是为自己负伤,心中情不自禁涌现出不忍,但又不愿表露,一时愣了神。
“一击不中,我知道已再无报仇的可能。”燕蒙猛一收紧弯刀,厨子顿时毙命。
小二杂役等见状,哭得跪地不起,几乎昏厥过去。
燕蒙忽然猛地将厨子尸体一推,砸向众人,自己身形变幻,挥刀攻向弑月,转瞬间,只见一抹寒光和击打之声。
燕蒙轰然倒地,胸口已中十枚光镖和一记猛掌,肋骨尽断,命不久矣。
弑月与独孤河同时出手,独孤河先一步击中燕蒙胸口。
“贺兰匪帮造成生灵涂炭,你为这样的恶人报仇,真是愚孝。”虚破冷冷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不能不报......”燕蒙咽下最后一口气。
小二杂役扑向厨子尸首,哭得声嘶力竭。
“不好。”虚破忽然急道,沉瑟立即回屋探查,果然阿依莫已不知去向。
阴森之气顿时笼罩在虚破脸上,目光缓缓移到独孤河身上,此刻他正低头处理伤口,似乎一无所知。
“阿依莫已经逃了。”虚破上前道。
“逃了?”独孤河龇牙笑道,“那要我遣人去追么?”
虚破摇头,道:“为何我们刚坐下他们就知道是我们来了?”
“小二,你说呢?”独孤河望向跪在厨子尸首边的小二。
“这群人已在客栈住了半个月,平日里并不怎么出门,只偶尔在马棚里帮忙照顾马匹,我们实在不知这些是马匪。”小二哭哭啼啼道。
虚破再看了独孤河几眼,双眸深邃复杂,忽然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不免面色大变,身形踉跄,沉瑟上前扶住他回屋坐下,不发一言。
门口,弑月望向地上的两具尸体,感到一丝辽远的悲怆,仇恨如燎原怒火,吞噬一切。
她缓缓转向独孤河,定定道:“我只问你,当日在白骨客栈,是否一切都是你的局?”
独孤河手捂伤口,声音莫名罩着一纱哀婉:
“即便是局,深陷局中的却是我。”
***
暮色四合,大漠中昼暖夜寒,白日时的料峭春寒转瞬间化为寒风刺骨。
草草安葬完厨子,没了马匹,也只能暂且留在客栈等待再送马来。
弑月一人坐在门口,听着外面的风沙呼啸。
她心中对虚破刚才的不适也感到揪心,但知道再一犹豫,或加上虚破几句劝告,自己又要留下,既然已铁了心要走,就不要再举棋不定。
小二等人虽悲痛,但还是强打精神照顾客人。给独孤河找来盐水和桑皮线处理伤口,又给虚破端来一壶热水。
虚破此刻仍面如死灰,沉瑟只好将他平日所服之药尽数取出,让虚破自己挑出几样,前往后厨煎药。
客栈大堂,三人静默无言。
一只小黄狗嗅到独孤河脚边,独孤河便低头吹口哨逗弄它。
弑月听到动静,也偏过脸望去。独孤河会意,故意把调子吹得九曲十弯滑稽轻快,小狗忙抬手作揖,憨态可掬。
刚刚因为死亡弥漫在客栈中压抑氛围因为这个无忧无虑的生命而有稍微的驱散。
“这狗还是厨子养的,平时可宝贝了。”小二说着,又潸然泪下。
独孤河掏出一枚金锭,交到小二手中:“以后你们好好照顾它吧。”
小二先是一喜,复又哀戚道:“可怜它还不知道主人死了,我带它去厨子墓前看看。”
说着唤狗与他一同出去,狗却忽然趴地呜咽,哼哼唧唧不愿起来。
“怪了,平时它很喜欢出门放风的。”小二诧异道,想上前抱狗出去。
忽然门边的弑月起身,急促道:“别动。”
侧耳细听,许久,又道:“屋外有人。”
独孤河瞬间起身,仰面望向屋顶。
顿时四下悄然,小二忙抱起狗缩到柜台后面。
只余风沙的呼啸,粗粝奔放。
那单调的风声像海潮一般,一下,一下,击打在每一个人的神经上。
猝然间,后厨传来一声器皿落地碎裂之声。
弑月抢先跑进后厨,却见空无一人,沉瑟已不知去向。
狂风中似乎传来刀剑铿锵之声。
然而这些声音中,有一股愈来愈近,愈来愈响。
那是鬼鸮的嚎叫。
弑月疾步冲回大堂,顿时仿若掉入鬼鸮的洞穴中,极度凄厉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猛烈袭来,与当初在练影堂遇到的已不可同日而语。
虚破苍白的面色已带上一股可怖的血红,弑月箭步上前,用棉纱堵住他的耳朵,而独孤河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在这叫声中竟然再次渗出血迹。
独孤河欲起身迎敌,但失血过多,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不得不撑着桌子,尽力不让自己晕厥。
弑月欲像上次一样发射繁多暗器确定敌人位置,但客栈屋顶是厚土做成,贸然攻击,恐怕坍塌,但此刻沉瑟不知去向,虚破重病,独孤河受伤,更不能离开此处,一时五内俱焚。
但声音并未有丝毫停止,反而步步紧逼,明显要赶尽杀绝。
突然屋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人影狠狠砸下来。
登时风沙狂啸,屋内充满飞扬的尘土。
弑月眯眼细看,竟然是沉瑟,箭步上前将她扶起,发现她周身并无伤口,但嘴角流出鲜血。
沉瑟瞳孔震悚,勉强开口道:“有鬼......”
弑月忙贴身听她心跳,万幸虽有内伤,不算过于严重。
但此刻自己也心脏剧烈跳动,胸腔几乎要爆裂开来,耳道处传来尖锐的疼痛,弑月烦躁地伸指掏向耳洞,忽而一股热流自食指流下,耳道已渗出鲜血。
弑月骤然脊背一凛,毛骨悚然,因为从沉瑟砸出的那个洞里,似乎有东西进来趴在了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