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馆中临经阁〉〉〉
魏执予本想着去茶水室寻秦一,走在路上,忽然感受到发间的朱笔阵阵颤栗,嗡嗡作响。
是之前没有发生过的,像挣扎着想要喷涌而出的灵魂。
这种异动,让魏执予想起当初红星老人赠笔的时候说过,若有冤情,在梦境之外,朱笔亦会有所感应。
只是,是什么样的冤情,会在阳光之下、梦境之外,令朱笔异动?
这也意味着,朱笔内强大的魂魄正在慢慢觉醒。
魏执予感觉头重脚轻,有些晕眩感,微微抚额,抬眼间看到前面回廊偏僻处有个房间,匾额上三个清隽飘逸的字:临经阁。
推开门进去,原来是收藏诸多古书典籍的地方。
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美人塌,塌边的小几内焚着降真香,袅袅炊烟缭绕,如梦似幻。
关好门,走过去,斜靠在榻上,不多时便进入梦境……
怨灵阁中,魏执予坐在雕花案后的软塌上,捏了捏眉心,一片清明。
看了一眼高台之下的白衣灵使,朱红的唇瓣轻启:“象主呢?陆业的卷宗呢?”
象主?白衣灵使心说,他就在你身边,你天天跟他在一起你问我?
但他又不能告诉她,象主现在不是象主,是秦一。
“象主在闭关,传下的口谕说是一切决策由您做。至于卷宗,我刚从十王殿回来,陆判说,十殿阎罗商讨之下,决意不出卷宗”
“不出卷宗?冷眼旁观?”
“陆判倒是让我传句话给您”
“说”
“每一处都有责任”
魏执予沉默,细细咀嚼这句话的意思,片刻,“是哪一族投告?”
“地族”,白衣灵使忙不迭的接话。
地族?要知道,五族之中,地族是最不常见的。
地族多山神,亦正亦邪,多数是有灵性的山石庙宇楼阁殿门所化。
“请他进来”
白衣灵使应声,走到暗门前摇了摇紫金砂铃。
不多时,一个通身软甲,方头方脑的男人走了进来,看得出,是个门精。
他周身散发着寒气,满脸的悲恸和憔悴,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你从哪里来?为何事而来?”,魏执予取下发间朱笔,淡淡的问他。
“从民生大陆而来,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你可知我这里不讲情面,只问代价”
“听说过,一支朱笔,予取予夺,可判六界五族,我愿交出我的内丹以做等价交换”
内丹?魏执予微微挑眉,交出内丹,意味着自毁修为,再难化形。
“你是修真大陆的地族,为什么会去民生大陆,那里是怎样的地方?”
门精略做思忖,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用他低沉暗哑的嗓音讲述事情的始末:
“民生大陆有着进化优异的文明,完善齐全的医疗资源,便利的交通设施,迅捷的通信技术……
人们圈领域,筑高楼,划分小城,虽然我只是一扇城门,但是我爱小城里的每个人,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子。
每天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早出晚归,听着他们的碎碎念,默默分享着他们的喜怒哀乐,守护着全城的温度。
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们也曾幸福过,万家灯火通明,其乐融融,在污雨降临之前……
污雨困扰了人们好几年,被雨淋到的人会高热不退,浑身酸痛,苦不堪言。
没有被雨淋到的人,也是忧心忡忡,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即使每个人都撑着阴伞,还是免不得被污雨淋到。
每年,污雨都会困住人们的脚步,所有人多备粮蔬,闭门不出以自保。
两天前,城内的一个可怜女人从高高的城墙上跳了下去,终究被污雨连累了……”
魏执予见他说到伤心处,神情哀恸,忍不住问:“她被污雨淋到了?”
“并没有”
“污雨像蛊术一样支配了她的身躯跳下去?”
“也不是”
“那为何说是污雨所致?”
“因为污雨之下的所有罪恶都师出有名,在雨中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归咎于落雨”
魏执予听得若有所思,不免感慨,“若非生活所迫,普通人即便是蝇营狗苟也会挣扎存活”
门精认同的点点头,接着说:“今年污雨降临之初,城中守卫打着保护城民的旗号,将这跳楼的女人和她的女儿带到另一处隔离,待她们回家之后,发现家中空无一物,守卫们说是涂保护层,实则蛮横无理,堪比抄家!她的女儿不过舞勺之年,空荡荡的家让母女俩感觉很无助!”
“可以撑着阴伞出去求助啊”,白衣灵使不禁插话。
一条鲜活的生命陨落,且预兆着众生皆苦,怎不令人闻之色变?
“在我这扇城门之外,还有一扇钉死的铁门,没有守卫的钥匙,从里面是打不开的,我的修为,并不足以开门…
那一晚,注定是个不眠夜。黑暗仿佛吞噬了人性和良知。
在那可怜的女人一跃而下之后,她的女儿跌跌撞撞的跑到我面前,她温暖柔软的手一下一下的、不停的、激烈的拍打着我的身躯!
我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度从温热一点一点变得比我还冰冷!
她稚嫩的脸庞挂满了泪水,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她的声音从清脆无助变成哽咽沙哑。
她一遍一遍的问着,我娘是不是不在了?!
从她的泣不成声中可以听出她对我这扇门和门外人的憎恶!
她大抵是从未想过,不过是一扇门的距离,门内是她求生的希望,门外铸就了她赴死的决心!
其他人听到她的哭喊,纷纷亮起了火把,企图点亮黑暗!
拍打我的手,从一双,变成无数双,人们不再惧怕污雨,她们迫切的想要出去看一看那个可怜的女人!
门开了,不是放她们出去,是驱打她们回到自己笼中。
可怜的女人,闭眼之前也没有见到自己的女儿!
她想用自己的性命敲开紧锁的门,为她的女儿换一抔活下去的口粮!
她到最后,都攥着可以避免淋雨的伞!
有人困在雨中踽踽独行,有人在雨中赏雨小憩。
我想她到死都不会想到,杀死她的不是不会停的污雨,是卖伞的人!”
“你不是说,民生大陆有迅捷的通信技术和完善的医疗体系么?救不了?”,白衣灵使听的唏嘘。
门精听的冷笑,“悍死的铁门,漠视人命的守卫和姗姗来迟的拯救者,都是令她心如死灰的存在”
门外的人只关心门内的人出去之后能不能不再回来。
魏执予轻轻转了转朱笔,能感觉到笔身笼罩着凛冽的气息,难怪陆业说每一处都有责任。
都说神爱世人,可总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门外的人,雨滴砸不到自己头上就是油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冷眼旁观,隔岸观火,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作壁上观,坐视不救,趁火打劫……这些词汇,只有经历过的才懂。
“你是地族,内丹有多重要你懂得,可想好了?”
“想好了”,门精一脸森然。
“求什么?你要知道,我这里并不是起死回生的地方”
“求一份活人的公道昭昭!求一个逝者的入土为安!”
透过他略微狰狞的表情魏执予看出了他的决绝,众生皆苦,悲喜难渡。
“那个孩子,还好么?”
门精平复了一下情绪,声音略带哽咽着说:“左邻右舍的人陪着她,暂时没出什么岔子”
魏执予点点头,轻声说:
“但愿她以后的路上多是阳光,遇到都是温柔良善之辈,能温暖待她,毕竟为她撑伞的人不在了,她要学会自己躲雨”
门精听罢,运气调息,一番运作之后取出内丹,交给白衣灵使。
他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声音却无比坚定:“我希望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能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希望门外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也体验一次门内人的艰辛!
我希望那些脑满肠肥赚的盆满钵满的人无福消受不义之财!
我希望淋雨的人都能得到一把好伞!
我希望污雨之下每个生灵都能得到善待!
我希望污雨能停,阳光普照之处,一切如初,因为真的已经满目疮痍了!
魏执予自案上取过一卷朱砂描金卷轴,提笔蘸了血鸢墨,边写边说:
“如果世间万物走向,皆系于朱笔笔尖,想也知道不可能,我能做的,只是察不平之事,审不白之冤,判可恨之人”
血鸢墨的神奇之处在于,朱笔蘸过无痕,笔尖像未用过一般,但是字迹清晰,且带有鸢尾花的香气。
半晌,她放下朱笔,将卷轴放在朱笔上,默念咒语,朱笔便飘动起来,带着卷轴,从高台案上,落于高台之下门精面前。
门精抬手取下卷轴,朱笔又飘回魏执予手边。
“你可以打开看看,然后把这卷轴投到门口鬼母像的肚子里,三日之后自有决断”
门精微微颤抖着双手打开卷轴,气势磅礴的六行字迹映入眼帘:
「牵涉其中之人,日日惊惧,夜夜噩梦,食不知味,寝不能寐。
门外人,必翻倍一一体验门内人的苦楚。
卖伞之人,必淋污雨。
强取豪夺者,必受扒皮之苦。
发不义之财者,必受剜心之难。
恶语伤人趁火打劫者,必受挖眼拔舌之痛。」
“谢魏大人!”,门精如珍如宝的收起卷轴,郑重的行了个礼,向门口走去。
魏执予看着他步履轻快的走出门,有些出神。
片刻,看了一眼白衣灵使,白衣灵使会意,走上前,将内丹呈上。
她接过内丹,嵌在朱笔上绑着的紫玉流苏空着的孔里,晃动也不会掉落。
有了地族内丹的滋养,朱笔在梦境外觉醒指日可待。
白衣灵使一看紫玉流苏就明白了,敢情象主命他寻得上古法器是为了魏执予,都是取悦她的把戏。
又想到了什么,正色的问魏执予:“这次的事,派谁去跟进?”
魏执予想了想,“乌衣灵使吧”
白衣灵使有些惊诧,要知道,乌衣灵使虽然不如黑衣灵使的地位高,但在某种程度上比黑衣灵使还要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怨灵阁五大护法灵使里,投诉他的案牍最多最狠。
只因他没有原则,不择手段,不按常理出牌,不按规矩办事,做事全凭心情,常常在惩罚之外还要加一点自己的惩罚。
魏执予派他,也是用心良苦。
倒叫人万分期待乌衣灵使的手段…
有没有想念宋玉小变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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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地族投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