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眼前是一片朦胧的黑暗,耳边是带着回声的嘲讽。
郗野恍惚间睁开眼,复杂的情绪在心头奔涌,激烈到甚至让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声音继续说:“懦弱、无能、自私、胆小……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想要真正掩盖的你的真面目吗?”
没由来的暴怒自心底升腾起来。
谁?是谁敢这么和我说话?脑子里只有一下这一个想法不断盘旋。在梦里他似乎无所不能,所有想得到的都在触手可及的范围里,禁锢着,任他采撷。
郗野仅仅一伸手,就将说话那人狠狠地拽了过来按在了身下。
那人乌黑的发柔软顺滑得像冰凉的锦缎,擦过他的指缝。他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那人略长的刘海下只露出半截挺直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皮肤在黑发的映衬下白得令人心惊,脖颈的线条因为挣扎而扭动着,牵连着微微突出的喉结。
“陪你演了那么久的戏,玩的还过瘾吗?”
明明生命受到威胁,那人还在却用一种带着微微怜悯的语气说话,就仿佛被握住的不是他的脖颈一样。他已经不挣扎了。
“你真可怜。”
郗野知道这是在做梦,然而就像灵魂进入了另一具躯壳,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抓起男人后颈将他提了起来,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暴怒中的他似乎说了很多,但男人依旧垂着头,对于他的愤怒丝毫不在意,甚至郗野看到了他唇边始终噙着的那抹淡淡的笑意。
“你以为我会害怕?”他说:“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怕过你。永远也不会。”
郗野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这时男人抬起头,郗野对上了一双沉郁的黑眸。
麻意自头顶炸开,郗野几乎是顷刻间就认出来了。那人竟然是时栖沉……
刑侦支队队长办公室。
郗野猛地睁开眼,从臂弯里抬起头。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挂钟指向晚上七点,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上午把赵如风抓回来后,审了半天没审出个结果,案件陷入了僵局,他把自己在办公室里关到了现在。
“我拒绝回答一切问题。”上午的审讯室里,赵如风趾高气昂。
“根本就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我和这起案子有关联!我只是通过一些不正当的途径购买了一些木料,但什么杀人啊,什么戮尸啊,我全都不知情。”
他翘起二郎腿,手上的铁铐哗啦作响。“我是一个艺术家!artist!一个有追求,有理想的艺术家!我的梦想不是当一个杀人犯!”
“你们说那个皮衣是我的?不可能!上面是由我的指纹还是什么?哈哈,都没有对不对?你拿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皮衣就说是我的?怎么可能?”
“用我的手机号买的?是,我是有这样一个皮衣,但我早就被人偷了,找不到了不行吗?”
赵如风的极度不配合使得进度再次被搁浅,一切似乎又回归了原点。
电脑屏幕上的监控视频还在循环播放,桌面上铺着一张张打印出来的现场照片。礁石、海岸、后脑磕碰的伤口、灰白的脑浆和鲜红的血液、青黑的脸……还有尸体身下奇怪的数字和图案。右手边是一份被开封的档案袋,露出的半截纸张上时栖沉年轻沉静的脸 。
怪不得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时栖沉刚来就冷不防给他甩的一耳光实在是太令他念念不忘了,就连做梦也要还回去。
郗野搓了把脸,把光怪陆离的梦境从脑海里驱逐出去,重新将视线转回电脑屏幕。
这时监控视频已经播放完一遍,又重新开始了。
9月26日下午16:17,梁博文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视频的右下角。他沿着马路人行道自西向东地走来,两分钟后,他走出了监控区域,彻底消失。
十个小时后,他的尸体出现在沿滩区礁石滩隐秘的一角。又过了近十二个小时,他的尸体被捡螃蟹的李蓉蓉看到。
在他消失在监控里的十个小时内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礁石上的图案和数字是不是梁博文死前留的?又有什么含义?这些问题在郗野脑海中不断浮动。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弄清楚这些,才能离案件的真相更进一步。
这时小赵法医端着碗泡面,探头进来。“还不下班?”
郗野目光依旧紧紧地黏在屏幕上,“下什么班……案子还没破呢。”
小赵法医唏嘘了一声,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指了指外面,神秘道,“接待室里有个姑娘,指名道姓说是要找你。你去看看?”
郗野莫名其妙:“什么?”
“长得还挺漂亮的,肤白貌美,就是看上去情绪不太好。”小赵法医咂咂嘴,一脸怜悯:“我咋不记得你之前喜欢这种‘小白花’类型的?别不是你爸妈又找人给你相亲来的吧?”
“你家相亲来公安局相?”郗野被他的表情激起一阵恶寒,胳膊一抖,几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小赵一脸“我懂我懂我都懂”:“赶快过去吧,值班室现在没人,都去吃饭了,别叫那姑娘一直等着。”
说完端着泡面摇头晃脑地走了。
郗野皱了皱眉,在脑子里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所有认识的女性,每一个都跟赵敏口中的“柔弱无助小白花”不沾边。
他的思路被小赵法医打断,只好弯腰去捡刚才掉到地上的照片,打算去接待室看看。然而刚刚俯下身,他的手一顿。
地上的照片是当时技侦拍下来的尸体旁边礁石上刻着的数字和划痕,此时照片颠倒成了一个奇异的角度,再加上办公室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灰白的光,在昏暗的情形下,郗野脑海里不知道哪根筋被轻轻拨动。
礁石上的划痕在他眼里隐约组成了个潦草的动物形状。
什么动物?
电光火石,郗野想起李蓉蓉的话。
礁石上刻着的的,是只兔子!
-
郗野推开接待室的门时,距离小赵法医经过他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接待室里果然坐着个二十岁出头的姑娘,穿着米色连衣裙和白色短外套,长发束成马尾,又长又黑,十分清纯。
听见门响她也没有动静,只是呆呆地注视着窗外暗沉的暮色。
郗野把门敞开,走过去敲了敲桌面。女孩猝然回神,仰头看到了郗野。
陌生的一张脸,很是秀气。
郗野扫了她一眼,从记忆库里飞速地调取记忆,最后还是开口:“你是?”
那姑娘站起来,双手交叠握在身前,“很抱歉在您要下班的时间打扰您,但我确实有比较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说。我不能在白天来,否则他的父母看到我会不开心的。”
“他是?”
“梁博文。”女孩声音很轻,语调深处还有隐约的眷恋。
她这话一出口,郗野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他掏出录音笔晃了晃:“介意吗?”
“不介意。应该的。”女孩十分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吸了口气,伸出手。
“郗警官,我想我应该自我介绍一下,在你们找到我之前。我是你们目前正在破解的案子的嫌疑人之一,我姓樊。”
-
时栖沉洗完澡,走出浴室。
这两天和郗野的对峙让他心神俱疲,回来后又自己梳理了一遍案情相关,现在只想不被打扰地好好休息一下。
手机在桌面上不断震动,时栖沉走过去划开屏幕,几个未接来电,全是陌生号码。
他皱了皱眉,把号码拉黑,手机丢回床上。他趿拉着拖鞋走到桌前,打开电脑,登录了邮箱,浏览着新收到的几封邮件。
没安静多久,陷在松软被子里的手机又开始“嗡嗡”地震动,显示的号码是鲁局办公室。
时栖沉戴上耳机:“鲁局。”
那头传来的声音低沉有力:“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时栖沉:“……”
郗野咄咄逼人:“你不会告诉我你压根就没有存我的号码吧?”
时栖沉:“……”
他叹了口气,往后摊进椅背里,十分坦诚:“没有。”
郗野:“为什么?”
“没必要。”时栖沉冷静道:“另外现在是下班时间,我不但没必要存您的号码,也没必要接您的电话。”
他几乎可以料想到这话说出来一定会被当做挑衅,然而郗野却没有生气。
“你在哪里?”他问。
“在家。”时栖沉警惕了起来。
“我是问你家在哪。”
“……”时栖沉委婉道:“我在汝庭没有房子,住宾馆。”
“地址给我,我十五分钟后到。”
“……”
晚上八点半。
夜风徐徐而来,拂动路边垂柳长长的枝桠。
SUV在路边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郗野的脸。
“上车。”
时栖沉已经重新换好衬衫长裤,戴了口罩。他一言不发地绕到旁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然后才发现后座上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女孩,蜷缩在后座上,皮肤很白,下半张脸被围巾裹着,露出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时栖沉拉安全带的动作凝固了。
他小心地看了郗野一眼。
郗野举起双手:“没有违法犯罪,我是人民的好公仆。”
他伸手指了指车里一角的监控设备,“瞧见没,执法记录仪搁那儿摆着呢。”
时栖沉:“那这是?”
郗野挑挑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发动车子,一脚踩下油门,朝夜市驶去,语调四平八稳地向后座的女孩介绍:“这位是我们市局外聘参与破案的犯罪专家,姓时,时栖沉时教授。”
透过后视镜,女孩的眼神有些躲闪。她飞快地抬眼看了时栖沉一眼,又低下了头,把脑袋埋在围巾里,半晌讷讷道:“时教授。”
时栖沉皱了皱眉,“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你抬起头。”
女孩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我之前去公大蹭过您的课,您喊我起来回答过问题。”
“……”隐约的记忆碎片让他反驳,但时栖沉又是在想不起来之前有什么交集,只好点了点头,沉默不语,拉上了口罩。
“而这位姑娘呢,身份有些重要。”郗野慢吞吞地说:“樊诗晴,是死者梁博文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吐出前被刻意地顿了顿,时栖沉抬起头,不出所料地对上了郗野的目光。郗野冲他微微一笑,那笑意有些微的恶劣,也有看好戏的意味。
时栖沉几乎是在他说出口的瞬间就明白了他眼神的含义。
因为就在两天前,汝庭市沿滩区分局的审讯室里,他亲口说的。
“梁博文啊……他是个ga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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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兔子与风铃草[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