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剑尊到处打人 第28章 告别

天亮之前有一个时间是非常暗的，天地间笼罩的是一层暗淡的昏黑，不是纯粹的黑暗，反而更加令人感到气闷。星星和月亮都隐去，天地之间无一处不充满着灰暗的尘埃。

华美的庐帐内，灵烛已经烧过整整一夜。氤氲的灵氛在帐中周游不去，烛台上，灵烛金红色光焰跳动，天色渐渐从黑转灰，灵烛的颜色因此也不够午夜时那般辉煌了。

谈风宸在听三七汇报的时候，喝掉整整一瓯的酒。琉璃瓶中满满的胭脂色都已消退，最后一点酒液也被倒空。谈风宸喝了很多，但他眸色仍旧清明。

最后一点真珠红的美酒在他掌间的酒杯里，三七全部说完的时候，酒液正好就还剩下这么一点，于是谈风宸适时地在这里停住，只将这一点美丽的颜色在杯中晃动，没有再饮下去。

他说：“你说的话，我会再去查证。”

“但是你。”谈风宸说，“你的休假已经结束了。你必须立刻跟我回去。”

三七垂头道：“是。”

回去之后自然还要面临更多的审查，他会迎来另一场“休假”，等待调查的结果。但……三七苦中作乐地想，这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换一种角度看，他可以迎来一阵无所事事的时光。只要放平心态，就是一场真正的休息。

谈风宸当然知道三七在想什么。他叹一口气，挥手让三七站起来。

这下他的副手倒是不再坚持，从织锦秀丽的红色长绒地毯上站起来，默默走到他的身边。

谈风宸侧过头来看他这位很远房的表弟，他发辫上垂坠的珠玉饰品因此小小地碰撞，折射光彩，但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夤夜来此，是为天枢池的正事，谈风宸因此不能再如独处时那般随意。他束了发，带金錾镂空鹦鹉冠，同时也垂下很多缕精致的发辫，一束束地结金饰玉环，璎珞珍珠，又都在底端用精巧发环束在一起。

珠玉琳琅，烨然生辉，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流于庸俗。

他确实很有一种气度雍容的贵公子风度。

这位贵公子用眼神示意身侧侍女，为三七再捧一盏酒来。

满斟一盏酒，喝完之后，便可以同世事作别。三七回到天枢池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再履足尘事中了。

谈风宸同样持盏在手，他对三七说：“我陪你饮这一盏。”

他又说：“纵然回去天枢池后闭门幽居，也不要意气消沉。天下事变幻莫测，或许某一天你们又会——”

话未说完，他突然咦了一声，第一次面露惊讶之色。

三七也感受到了什么，他豁然一个抬头，先是望向谈风宸，随即又望向巨大庐帐的入口处。

谈风宸慢慢将手中酒盏放下来。

他淡淡地说：“那看来不必等将来某日的重逢了。”

***

庄玦走进来的时候，仍旧也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他仍是青色的衣袍，带黑纱障帽，神姿高彻，举止清逸。唯一的不同是此刻他将青冥短剑佩在腰间，剑器显露，于是露出格外一点萧疏的侠气。

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寻来的，不，其实问题在于他为什么会来。

他本就是要向归一宗索取阵盘来推演气机的，既在阵中，刻意找寻之下，发现临近之地还藏有一处被刻意遮掩的地界，当然不是难事。

问题是他为什么要横生枝节。

谈风宸出行当然会布下隐匿的结界，此地锦绣奢华，其实只对特定的人开放视界。若非客人，所见仍是一片荒野，断然寻不到这一方真正天地中来。庄玦的目标从来只有他怀中那缕残损的剑气，以及幕后之人一点微弱的气息。他和天枢池没有往来和牵扯，为什么他会额外多走一步，在得到答案之后，刻意在四下进行搜寻，最终找到了这里来。

他不来找，就不会发现。

本可以视而不见，假装无事发生的。路途之上偶遇的陌生人，就这样消失踪影，对任何人包括对自己，这都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何况，要说告别的话，三七也已经同他告过别了。

庄玦平平地在室内一扫，对身侧氤氲的灵烛和往来如云的美貌侍女都视若无睹，目光隔着障帽上垂下的黑纱，随即在三七面上定住。

他同样也是平平地问：“你是要走了吗？”

三七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他脸皱了起来，苦着脸的样子此刻倒还像一个小孩子。谈风宸坐在他的上首，并不说话。庄玦也不说话，周围侍女安静地仿佛云一样，室内一时根本无人说话。

他半晌只支吾出来一句，底气不足：“我想我已经同你告过别了。”

面纱之下，庄玦沉静地注视他。

“在我进阵前吗？”庄玦说，“我看出来你像是要走了，但那只是一个猜测。我其实并不能完全确定。”

他坚持说：“我只是来与你亲自确认，想知道你是不是不能和我同行了。如果确实如此，那我至少总应该和你认真地当面告别。”

谈风宸默不作声地只是听。青冥却在庄玦的心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它欲言又止，最后说：“……算了。”

就在不久前，它还觉得庄玦对他说话的样子，堪称一位哲人。现在他却又这么稀奇古怪了起来，仿佛人世间的礼节忽然对他有很大的约束力了一样。

他能直接找上归一宗去借阵盘，也直接插手进天枢池的临时驻点，行事肆无忌惮，大胆到过分，侵入他人领地的理由却是要与同伴做口头告别。

堪称挑衅的举动背后，目的居然是这个，这简直像是三岁幼童的启蒙礼仪教育。

青冥搞不明白它新的剑主，并已经决定不再试图去搞明白。

三七在谈风宸面前都对答如流，此时面对这样简单的问话，却期期艾艾了起来。

他试图给自己找个借口，又觉得没有任何借口能应对眼前的场景，谈风宸就坐在他的上首，左手边，他知道谈风宸一定也在看自己，却还是很难找到什么合适且机敏的话，立刻就说出来。

最后他只含混不清地回答说：“……有时候告别不说出来会更好。”

这世间很多事本就暧昧而含混，把一切都摊开来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时候会消散了意趣。三七觉得自己的处理很有一种不告而别，但又心照不宣的美感，带着夕阳的加成和一些无法证明的猜测，大概还会多添加上一点哀愁的韵味。

但庄玦总是这样不按常理出牌。

他就是要清楚、直白、坦率。像是一把剑一样，把一切都剖开，真相大白，摊在所有人眼前。

他总是出人意料，可三七即使身陷如此尴尬的场景之中，仍然发自肺腑，同时无法自控地觉得——这样的他非常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