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展问话后,李有寄抬眸看向他,那目光冷漠如冰,无悲无喜,隐隐透着些许难以掩饰的愠怒。她的眼神变幻了许多情绪,却也只是在一瞬间,最终在转头再对视时将一切收敛隐藏,冷淡得宛如未曾发生过一般。
她沉默,不理会谢展的一字一句。
谢展却像是毫不在意她的冷淡,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微笑着说道:“嗐,小孩子怕生是常事嘛。”
他环顾四周,目光若无其事地掠过众人,语气带着几分随意的亲切,再次自顾自地开口询问:“在这里碰见也真是巧。你今年回来,是打算留下来过年吗?”
李有寄依旧不答,连眼神都未曾再给予。他却丝毫不觉尴尬,反倒继续着话头,一边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一边语气柔和,似有叹息:“好久没见了。这些年我堂姐去了……你是一个人在外生活,也是委屈你了。”
语气中透着施恩般的怜惜与补偿的意味。
那玉佩被他举至李有寄的胸前,伸手要将它递交给李有寄,流光溢彩的玉面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李有寄的目光终于动了一下,却不是因为那块玉佩,而是因为他提起的“堂姐”二字。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只是伸手将那玉佩推了回去,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而后她掩住唇,肩膀轻微颤动了几下,转过身随即响起几声压抑的咳嗽。
她没再看谢展一眼,虚弱的身影缓步走回了屋内,仿佛他方才所有的话语都只是这庭院中的风尘,根本不值得她去回应。
谢展站在原地,手中捧着被推回的玉佩,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似乎仍是那副谦和亲切的模样。
谢展收回玉佩,望着李有寄离去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
他站在门前等了半天,屋内一片寂静,没有半点动静,他迟疑地再次唤了一声“姐夫”,声音回荡,依旧未等来屋内的任何回应。谢展眉头微皱,转过头看向站在门口的徐鹤龄,微微拱手:“徐司寇,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徐鹤龄站在原地,目光平静,淡淡地道:“公事,不便透露。”
谢展闻言,脸上的笑意不免僵了一瞬。他今年四十,虽是桑落城谢氏的家主,却不过是个袭封的子爵,与徐鹤龄这样握有实权的刑部司寇相比,身份地位相差甚远。他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后,又迅速补了回来,恭敬地拱手向后退了几步。
徐鹤龄依旧站得笔直,目光沉静,语气平淡:“谢子贵府坐落桑落城,距离桂桑城远隔淆山千里。临近冬季年下怎不在家陪家人过节,反倒跨越千里而来桂桑?”
谢展闻言,整了整袖口,颇为从容地答道:“司寇有所不知。我们家隔几年便会举家前往堂姐家来过年,堂姐在世时就一直有着这种习惯,虽她已经去世多年,但这规矩一直没变。”
徐鹤龄听完,捕捉到“几年”的字眼,平静发问:“既然是惯例,不知谢子上一次来桂桑过节,是何时?”
谢展略一思索,答道:“大约是三四年前吧。”
徐鹤龄闻言,眸色稍深,不置可否。
后方的马车姗姗来迟,车帘被风轻扬,一个身着锦缎的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笑意盈盈。她被车夫和随行的仆从扶了一把,下了车。脚尖落地,就迫不及待地快步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爹爹!”语气欢快,带着不加掩饰的亲昵。
少女不过十五六岁,容貌明媚,举手投足间透着几分活泼与无拘。她一边跑,一边四处张望,仿佛对周围的人和景都充满了好奇和热情,显得格外自来熟。
谢展站在原地,见女儿跑来,面上露出慈爱的笑意,随及眉头微蹙,语气带了几分训斥:“司寇大人在此,怎能如此莽撞无礼!”
少女闻言顿住脚步,很快收敛起不妥的举动,转而向徐鹤龄,乖巧行礼“司寇大人。”
徐鹤龄立在一旁,身着官服,目光凌厉,微微点头,并未多言。
谢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转而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转向徐鹤龄赔礼道:“犬女顽劣,年幼失礼,还望司寇大人海涵。”
徐鹤龄淡然一笑,抬眸扫了谢展一眼,未曾多做应答。
一旁的何书逢却将目光定在少女的脸上,她眼神微凝,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异样。那女孩的面容透着几分熟悉,竟然隐约与李有寄有些相似……却在那女孩抬起脸的瞬间,那份相似的感觉又消失不见了。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昏迷的赵庸和谢从被人抬了出来。
徐鹤龄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淡然对面前谢展道:“此二人是案情的关键人物,先送往公堂审问。”
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波澜,眼神淡漠如水,谢展诧异拱手。
徐鹤龄微微颔首,转身带人离开。
一行人再次回赴桂念城。
何书逢掀开帘子,准备坐上马车时,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一顿——李有寄正坐在马车里,目光低垂,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安静与脆弱。
她下意识顿住脚步,以为李有寄依然如方才在房屋中那般不愿见她,她果断转身想下去借一匹马,跟在队伍后面。
就在她正准备松开手向后退一步时,一只微凉的手攥住了她的衣袖。
“别走。”
李有寄没有抬眸望着她,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软弱。
李有寄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虽然不太合身,但比起方才那满是血迹和狼狈的模样,已是整洁了许多。胳膊上的伤口被一层层布料小心地掩盖起来,脸上也不见先前的血污,像是刻意将自己的狼狈全都隐藏在了这表面无懈可击的平静下。
何书逢看着她,心中有些复杂。
仿佛只有将一切脆弱和伤痕掩埋起来,她才会愿意像现在这般,从容地在她面前,同她说话。
何书逢心中微颤,停下了脚步,坐在李有寄的对面。
马车缓缓向前,摇摇晃晃,车内的气氛一时沉默。
甄聿安正低头替李有寄处理胳膊上的新伤。
何书逢的目光一紧。她比谁都要清楚,赵庸最初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李有寄却主动开口激怒了赵庸,将火力引到了她自己身上。若不是谢从醒来拍晕了赵庸,她无法想象李有寄那么虚弱的身子会收到什么伤害。
何书逢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胸口憋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李有寄这次陷入险境,是她又是为了保护她造成的。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是感激还是担忧,亦或是隐隐的埋怨,她也说不清楚。
“好了。”甄聿安的声音将何书逢的思绪拉回,她替李有寄包扎好伤口,抬眼扫了两人一眼,起身,掀帘离开。
车厢里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车轮压在地上的轻响,伴随着马车微微的晃动。
何书逢望着李有寄,心中疑虑翻涌,几番压抑后,终于开口:“是赵庸伤害你的吗?”她的声音不高,但带着难以掩饰的情绪,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气愤隐隐透出。
李有寄微微一顿,随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像是在刻意轻描淡写:“现在没事了。”
何书逢的眉头皱了起来,目光直直落在李有寄身上,“他还做了什么别的伤害你的事情吗?”声音压低了一些。
李有寄嘴角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语调轻松:“你们来的很快。”
话外的意思是只喂了毒药。
“那你的胳膊……”何书逢垂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一些。
李有寄开口打断了她:“聿安说了我不会有大碍的。”
她的语气轻柔带着劝慰意味,那份平和与刻意地回避,就像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何书逢想要追问的出口,她无声地叹了气,侧过头看着车外,不再言语。
许久后,马车轻轻一颤,停了下来。何书逢掀帘而下,脚刚落地,她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轻咳声。
李有寄低头捂着唇,眉眼间掠过一瞬的倦意,抬起眼,见着何书逢站在车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何书逢抿了抿唇,收回望着她的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微风吹过,拂动她垂落的衣摆。
李有寄微怔片刻,随即笑了笑,一只手搭在马车扶手上,稍稍往外挪动身体。马车并不高,但她的动作依旧有些迟缓,显然还没完全恢复力气。
何书逢站在马车下,默默看着她的动作,眼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情绪,往前一步,伸出一只手:“下来吧。”
李有寄的目光落在她伸出的手上,眸光微微闪动,唇边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将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何书逢能感受到她掌心的冰凉,不自觉地蹙了眉头,她稍稍用力扶住李有寄,将她稳稳接下了车。
两人离得极近,何书逢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杂着些微血腥气味,令人心头微微发紧。
“多谢。”李有寄站定后,低声说道,语气轻柔如风,又像是一道隔着薄纱的距离。
何书逢垂下眼,松开手往旁边退了一步,“走吧。”
李有寄看着她微微偏开的侧脸,抿唇点了点头。
即将转场,需要交代的人物和事情有点点多哈,大家可能看的有点累,抱歉[可怜][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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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小雪(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