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他杀了白月光 第9章 叶茯苓

谢无痕远远地站在人群外，紧紧将视线锁在荆未臣旁边的女道长身上。

目光灼如星火，眼底带着自己未察觉的深切的希冀。

然而，不是。

不是她。

谢无痕眼中星火刹那间被浇熄，浑身奔流的血液一寸寸滞涩下来。

怎么会不是她？

他睁大了眼睛，仔细巡视。

女道长虽俊美，却俨然和他记忆中的人不同。女道长眉目长而俊，意兴飞越，英气逼人。

而记忆中的她，眉目清艳绝伦，清透如一捧雪。

像是林间轻浅的风，轻轻抚摸在他伤口上的力道，带得风都柔软了起来。

没有欺骗自己的余地。谢无痕眼睫一点点垂下，抬脚离开。

一旁好奇围观的黄衣男孩，兴致勃勃地正想拉他讨论两句。就见谢无痕的兴致突然消失无踪，周身气场一下子冷凝了起来。

顿时缄口作罢。他可不敢惹。

谢无痕转身离去得太快，也就没听见，身后荆未臣安抚大家说的话。

“请各位莫要惊慌，稍后我师妹也会赶过来，我们会尽力为大家查出问题。”

*

师雪桓听到系统发布的任务，有三个地点。

第三个地点是杏花村，师雪桓想起了第一次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晚上。那个被绚丽晚霞笼罩的小山村，和山村里受伤昏迷的小男孩。

此去经年，距离第一次来杏花村，已经过去了两年。

因为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现代世界才过了几天而已。她可以在两个世界任意穿梭，为了减慢20岁寿命大限到来的时间，她穿梭回现代好几次，算下来，在这个世界呆了才几个月而已。

每次穿梭回现代时，就在她自己的绿珠峰庭院里做出闭关的样子。

拜师大典后，为了提高修为和实战经验，她在小院里闭门修炼了一个月。终于等到系统发布任务。

“就选杏花村吧。”曾经去过的地方总归熟悉一些。

“好的。”系统应道，“巧的是，你师兄荆未臣和另一位晏岚师姐出门历练，最近恰好在杏花村附近落脚。说不定，你还能叫上师兄一起斩妖除魔。”

师雪桓微微挑眉。系统这是默认许可她可以和师兄组队做任务。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依赖别人是最愚不可及的事情。她不会依赖，但多一个人就是多一分成功的可能性。

师雪桓御剑向杏花村的方向飞去。路上给师兄发了传音，说道自己出关，来了杏花村，想借此地历练。

一路穿云凌雾，到了凡人俗世的地界。云层下方是一片麦田，麦田尽头就是杏花村。

师雪桓御剑下落，在麦田里降落。

此时也是傍晚，却没有上次的橙红落日，晚霞漫天。阴郁的云层乌沉沉压着小山村，绵延的雾气带来几分阴霾滞重。

她降落在麦地的田埂上，冷风吹过田地，起伏的麦浪中隐约可见寥寥几个埋头干活的村民。

师雪桓沿着田埂慢慢向前走，放出灵识探查周围。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村民偶尔一抬头，瞧见不远处一个纤长的女子身影，悠悠行走在田埂上，村民一惊，一时间骇住了。

那年轻女子一身雪青色衣裙，衣摆当风，翩飞作舞，而她目光平视，步态悠然，浑不似走在田间草地，而是悠缓走在名门望族的后院里。斜斜露出的小半张侧脸，雪肤红唇，云鬟雾鬓。

这是完全不属于这个山村的容貌。

村民联想到最近村子里接二连三撞了邪的怪事，再看一眼这形容完全和话本中的狐仙精魅一致的女子，打了个寒颤。

他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那女子却不见了。

他一边喃喃着果然是眼花了，一边逃也似地低头锄地，再不敢抬头。

师雪桓看似走得慢，实际缩地成寸，在田埂上极快地前行。探查的灵识并没有发现异常，这凡人的小山村灵气稀薄，感受不到一丝灵力或者其他异常气息的波动。

麦浪起伏，田地一侧出现了一个瘦小的女孩。

女孩约摸十一二岁，穿着洗得发旧的绿色麻衣，她提着一盏油灯在土路上徘徊，神色凄惶。

她没有看见师雪桓，顾自徘徊了一阵，挑了一块地方，将油灯放下，整了整衣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师雪桓好奇停下脚步，远远观望着，见女孩似乎在进行什么仪式，便不上前打扰。女孩背对着她，她看不清细节，只见瘦小女孩跪着挺直脊背，微微仰头，像在祈求什么。

半晌，毫无动静。

女孩肩头陡然一抖，上半身颓下来，跪坐着似乎在捂着脸哭。

根据灵识的探测，这只是个凡人女孩。

师雪桓慢慢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女孩，她扭过头，看到师雪桓。她僵硬地开口，嗓音干涩，眼神惊异，“你……你是谁？”

师雪桓蹲下来，目光和她平齐，声音徐缓，“别怕，我是路过的道人。”

女孩听到“道人”两个字，眼光亮了一瞬，脱口而出，“你也是来杏花村探查最近的怪事的吗？”

师雪桓点点头，见女孩对此事如此敏感，结合她刚刚的动作，一个猜测浮出水面，“你是有认识的人遇到……那件怪事了吗？”

女孩有些局促不安，本来不习惯对陌生人说很多话，但是师雪桓语声柔和，神色也温柔诚恳，加上刚刚情绪剧烈波动，便一时放松了戒备，松了口。

“是我弟弟……被鬼缠身了。”女孩脸上犹带泪痕，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用手抹去泪痕，“他是村里第二个撞邪的人。”

女孩声音颓唐，讲述着弟弟身上发生的事情。

女孩叫叶茯苓，自三天前，她弟弟就仿佛失了魂，言行举止呆滞死板，虽不像头一个撞邪的人一样发疯砍人，但是不知是故意还是误操作，用刀砍伤了自己。家人和他交谈，也只会回应一些零碎不成片段的词语。

“我找了一个道士，说是弟弟魂魄丢了。他给了我引魂香，教给我这套招魂仪式。”叶茯苓指了指一旁的油灯，肩膀低沉下去，“但是，我找不到弟弟的魂魄……”

师雪桓听着她声音里隐隐带着的哭腔，无声地拍了拍女孩的背。

刚才在昏暗孤寂的麦田里，小女孩提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游荡在田间小路寻找弟弟的背影，她看了很久。

那个画面，让她想起了在另一个世界，她也曾这样找过哥哥。

那是她九岁的时候，哥哥刚带她逃离福利院。

兄妹俩连夜翻了墙，将那个拿他们做药物实验的牢笼远远地甩在身后。哥哥找到一个破旧的无人问津的仓库，当做落脚地。

他生得瘦高，留了盖住眉毛的额前乱发，显得成熟些，谎称自己十来岁，依靠着在不正规的码头和工厂做工，赚取微薄薪水养活妹妹和自己。

师雪桓将哥哥的辛苦看在眼里，每天哥哥回来后都累得倒头大睡，小小的女孩儿每夜给哥哥掖着被子，心疼地掉眼泪。

可是她身体很差，走两步连咳带喘，没有做工的地方肯收她。她悄悄观察许久，终于跟着拾荒者学来一样赚钱技巧。她在马路上收集矿泉水瓶，积攒起来卖钱。

捡了两天，倒真的赚了几块钱。晚上她趁哥哥睡着，把钱悄悄塞进哥哥的钱袋里。

从此后便一直偷偷背着哥哥捡瓶子。

每当到了傍晚，就静静地等待干了一天活的哥哥回家。

可是有一次，从夕阳西下等到月明星稀，哥哥还没回来。师雪桓担心不已，径自出门找哥哥。

瘦弱的女孩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穿街走巷，一遍遍走过哥哥去干活的路上，却始终没找到人。

小小的师雪桓满心忧虑，孤零零地坐在路边，心里将所有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

那时她在心中想，如果要发生什么坏事，请务必让她代替哥哥。哥哥勇敢，善良，聪慧，拥有一切美好的品质。

而她身体孱弱破败，是她拖累哥哥这么劳累地奔波。

一贯坚强的小女童静静坐着，眼泪无声流了满脸。

直到半夜，哥哥终于回来，满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不肯说自己遭遇了什么，只说跌了一跤。他深深地把妹妹抱进怀里，像抱着一块举世无双的珍宝。

那天哥哥没有同以往一样带钱回来，只手里握着一瓶牛奶。这是他们最拮据的时候。饥肠辘辘的兄妹俩只靠一瓶牛奶果腹，一人一口地喝着。

师雪桓握着温热的牛奶瓶，瓶身有不透明的包装，她看不到里面的液体，瓶子再一次转到她手里时，顿了顿，眼眶顿时蓄了泪。

哥哥忙捧起她的脸问怎么了。年幼的女孩抬起一张泪眼朦胧的脸，说哥哥骗我一人一口，可是你一口都没喝。都是我在喝。

哥哥连说没有。小小的师雪桓倔强地将牛奶瓶抵在哥哥嘴边，坚决要求他喝完。

哥哥喝了一口，想推给妹妹，见妹妹眼睛立刻又蓄上一眶泪水，眼神无声地指控着他，顿时慌了，一边哄着一边将妹妹抱进怀里。

月光下妹妹被泪水洗过的眼睛澄澈地像蓝宝石，闪着光，她轻声说，哥哥，我想段妈妈和严院长了。

那是福利院从前的旧人。在那一拨拿他们做药物实验的人到来之前，陪伴他们成长的温暖回忆。

哥哥眼里满满的星光碎裂开来，他温柔地摸摸妹妹的头，将瘦弱的妹妹更深地揉进怀里。柔声说，妹妹乖。哥哥也想段妈妈和严院长了。

怀里的呜咽微弱地像猫儿在哭，哥哥，我想让他们回来。

哥哥手扶着妹妹的脑袋，眼睛正视着妹妹的双眼，坚定地说，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师雪桓懵懂地点头。哥哥又补充道，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回来的。

…………

那段记忆的后来，福利院的严院长和段妈妈果真回去了，在他们在外流浪了两年之后。

于是她和哥哥重新回到福利院。结束颠沛，回归正常的生活。

师雪桓拉回思绪。眼前的叶茯苓垂头丧气地坐着，眼神里希冀和失望交替。师雪桓拍拍她的背。又和她了解了一些村子里其他遇害者的特征。

师雪桓得到了一个信息。

出事的三个人，一个是垂髫小儿，一个是总角孩童，还有一个神智不全的刚及弱冠的孩子。

似乎指向了老弱病残。

结合他们发疯砍人、事发前后神智混沌来看，似乎被人控制了心智。

就在此时，师雪桓收到师兄的回信。

荆未臣这时刚好到达杏花村，收到师妹传音，担心杏花村频频出现的怪事过于凶险，本不想让师妹参与进来。

但转念一想，师妹天赋过人，大多时候闭门修行，缺乏实战，也该历练历练。至于危险，有他这个金丹大圆满的修士看着，倒是不怕。况且师妹自己也是金丹修士。于是便同意了师妹参与进来。

荆未臣给了师妹一个定位，约定在此地点汇合。

师雪桓想到刚才的信息，出事的人中小孩占的比例不少，又给师兄传了一道音，让他联系村长将村里儿童聚集起来保护。避免再出悲剧。

做完这一切，师雪桓便去定位处汇合。顺道带上叶茯苓送她回村。

走出麦田，便是一片片错落有致的村落小屋。借着傍晚一点余晖，师雪桓瞧见了一座有点眼熟的小院。

是她第一次做任务的地方。

师雪桓扫过一眼。不知道当初救的男孩现在怎么样了。

若是有空，倒可以远远看一眼。但现在有任务在身。师雪桓便一心赶路。

巧的是，荆未臣给的定位恰好是叶茯苓的家。

荆未臣和一年轻女子、一中年婶娘站在门外等待她。远远看见婶娘，叶茯苓就飞速狂奔过去，张口希冀地问，“娘，弟弟醒了没？”

中年婶娘摇摇头，见着后面跟上来的师雪桓，又责怪地睇了一眼叶茯苓，招呼着师雪桓。

荆未臣给几人介绍道，“这是我师妹，一同来查探此事的。”

接着对师雪桓道，“这是晏岚师姐。”

晏岚师姐高挑修长，眸光凛冽，乌发束起一道紫玉冠，分外英气俊秀，有着雌雄莫辨的美丽。

师雪桓给几人见了礼，和晏师姐对视一眼，互相点头致意。

荆未臣说道：“师妹，我们方才走访了出过异状的三户人家，出事的三个人目前都已神智不清。 ”

几人走进屋子。这是中年婶娘，也就是叶茯苓母亲的家。师雪桓在一个床榻旁蹲下，上面躺着叶茯苓的弟弟。七八岁模样，脸色苍白，昏迷沉睡着，但眼睛却时不时睁开一下，空洞无神。

师雪桓用灵力探入，面色凝重下来。

蹙眉望向晏岚，对方微微点头，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

叶茯苓的弟弟已经死了。

虽然有着异常的微弱心跳和呼吸，但用灵力试过，体内已毫无生机。

叶茯苓和母亲，目光追随着师雪桓的动作，投去一个满是期冀的眼神。

师雪桓避开叶茯苓的目光。

想到在麦田里女孩虔诚执着的背影，师雪桓一阵揪心。

师兄已经提前来探过，叶母却还不知道，想必师兄还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师雪桓便也打定主意暂时不说。逐渐渗透，想必会好接受一些。

可是叶茯苓太聪明，她一直关注着师雪桓的动作，见她避开对视，叶茯苓心下就有不好的预感。她紧紧盯着师雪桓神情，虽然女道长面上依然平静，但叶茯苓还是看出了眼底恻隐难过的神色，顿时仿佛被雷劈中。

她甚至都不追问一下，后退了一步，夺门狂奔而去。

师雪桓起身想去追，靠门口的晏岚抢先了一步。她留下清冷的一句就出门而去，“我去追她。”

荆未臣长眉蹙起，“我接到你的传音之前，已经让村长召集所有孩童了。为了不打草惊蛇，此事隐蔽进行。我去探查下进度。”

恰在此时，外面传来村长的声音。

“道长！村里弱冠以下的孩童，都集合起来了。”

荆未臣给师雪桓掀开帘子，两人走出门去。

胡子花白的村长一脸殷切地站在门口，见两位道长出来，面上一喜。他后面站着乌泱泱的一群半大孩童。

此时正值夜里，荆未臣早已给叶茯苓家加了一层防护和隐匿的结界，村长召集孩童也是一批批转移的，尽可能地避人耳目，避免打草惊蛇。

叶茯苓家的小院宽敞，盛下三十来个孩童，绰绰有余。

两位道长掀帘而出，孩子们从没见过这等仙人似的人物，本来叽叽喳喳的人群，被惊住了，一下子鸦雀无声。

一个黄衣男孩兴奋不已，转头想和身侧的人讨论两句，却见身旁人浑身僵硬，眼神中翻涌的情绪近乎癫狂。

身旁人是谢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