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江汜戴着口罩和帽子,套着一件北面的白羽绒服,下身穿黑色牛仔裤和运动鞋,蹲在校医院的座椅上缩成一团,像个有小脑袋的白雪球。
虽然失忆,但衣品依然在线的衣架子毫无形象,哆哆嗦嗦把自己的腿又往羽绒服里埋了埋。
下雪没有化雪冷。
今天阳光很好,呼出的气却冰寒。
江汜下身就穿了条加绒的牛仔裤,即使校医院有暖气,他一时半会儿也没能热起来,只能硬抗。
预发情期间感官又对外界变化很敏感,温度也是,他呼吸间都觉得自己鼻腔里发痛。
他在等人,等窦惊澜。
顺带和自己的手机密码对刚。
他把手机密码给忘了。
输自己的生日不对,身份证后六位也不对,手机号码后六位还是不对——手机号码他也忘了,窦惊澜翻通讯录告诉他的。
至于窦惊澜在哪。
他在里面拿江汜的检测报告,发情期预测报告。
Alpha预发情的情况很有可能沿袭到发情期,江汜的预发情情况不太好,是可以归为危险的类型,情况再严重一些会被隔离。
对这类alpha来说,发情期预测是必做的项目。
江汜太过专注,盯着自己手机上“密码错误,请等待十五秒再试”生闷气,没在意门里的alpha已经出来,低头看他。
“怎么了?”Alpha问。
江汜坐在等待区,窦惊澜就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几张简单的纸。
江汜跳起来要去拿他手里的报告:“出来了?结果怎么说?发情期大概是什么时候?”
窦惊澜手腕后撤,躲开他要伸手来拿的动作,感觉自己在应付一个多动症儿童:“这不是,医生要你进去,和你聊一聊,聊完再做预测。”
“啊,好,”江汜愣了愣,把手机揣进兜里,“怎么还要问,我查了查别人不用问啊,就预测个发情期。”
窦惊澜:“不知道。”
江汜:“这不是那你进去这么久干什么了?”
“找了点资料,”窦惊澜把那两张纸折了折,塞进江汜带来的背包里,“密码想起来了吗?”
“没,生日电话身份证都试过了,再失败几次就要锁机,我没敢试,”江汜把包取下来递给他,想了想把手机也拿出来给他,“你试试呗。”
窦惊澜:“我开不开直接锁了怎么办?”
江汜喜气洋洋地说:“说不定和你有关呢,你试试自己的电话生日什么的呗,要是开不开我就去刷机。”
窦惊澜:“怎么会和我有关,你会把讨厌的人的生日当自己的锁屏密码?”
江汜:“我觉得不会。不过我对你第一印象这么好,怎么可能真的讨厌你,我感觉我之前肯定是装的,说不定我暗恋你呢。”
窦惊澜“……”了一下,不再接话。
他手里被塞进来一个手机,碰到江汜被冻得通红的手,像是碰到一节冰柱。
“怎么这么凉?”
窦惊澜收起手机,另一只手去抓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掌把他的手包裹住,咬肌都收紧了,脸色沉下来:“你下面穿的什么?就一条裤子?”
江汜看他一副要发火的架势,甩手就要溜,可惜预发情时期比较虚,被窦惊澜扼住手腕拉回来,在手心里塞了张暖贴。
窦惊澜穿一身黑,冲锋衣和运动裤,从里面拿出来一张粉红色暖贴……还挺萌的。
江汜开开心心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进了医务室,窦惊澜坐在门前凳子上等他,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掀起唇角。
他笑完又敛起眼睫。
墙角那个目瞪口呆的alpha没有收敛自己的信息素,都飘到这边来了。
*
医生是个已婚的男性omega,四五十岁的样子,慈祥亲切,戴一副老花镜,有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见他进来笑眯眯道:“哟,江汜来了。”
信息素是草莓味的。
这味道让他觉得亲切。
江汜笑了笑,把小盒子放在桌子上,握紧另一只手里的暖贴,手心传来的温度让他舒适:“医生,您就别开我玩笑了,失忆还预发情,我太惨了。”
男性omega看起来很适应他送礼物的套路,示意他放在旁边:“失忆了还记得给我带礼物,家教真好。”
江汜蹙了蹙眉。
他似乎很不喜欢家教这个词,刚才听到这句,有些没来由的排斥。
“嗯?焦糖布丁,”医生小小地惊喜了一下,“失忆了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吗?”
江汜噙着笑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记得了,随手拿的,您要是喜欢就最好了。”
他记不得这人是谁,但潜意识告诉他来见人要带礼物,所以提前买了点甜的过来,没想到歪打正着。
“我就不拆了,留着下班吃,你的发情预测报告马上出来,等一会儿吧。一会儿你拿着单子去外面窗口取抑制剂,以防万一,照两星期的量取,两盒十四支装,前台新来了个beta实习生,别让他给你拿少了。”
“发情期不算什么,”医生略微沉吟,“说实在的,发情期根本不是问题,麻烦的是……你的失忆。”
江汜从预发情手册里抬起头。
“你没有受外部创伤的迹象,那更可能是心理问题,”omega透过镜片看他,“恢复记忆很玄乎,但如果真的能恢复记忆,肯定和心理因素有关。你着急吗?最近有没有感到焦虑?”
江汜:“嗯……稍微有一点,什么都想不起来。过来的时候有人和我打招呼,走过去了我也……没认出来。”
“肯定不太开心吧,”医生叹了口气,“你失忆之前可是最喜欢和人交往的类型。”
Omega继续问:“失忆仅限于人际关系吗?你的专业课呢,没有忘?”
江汜嘿嘿一笑:“那倒没有,这个还记得。还记得我虽然成绩不怎么样,但是好歹能及格。”
“小机灵鬼,”医生笑骂了一句,“你这么讨喜,只要不是分低得特别离谱,老师们都让你过了,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
江汜乖乖点头。
对游戏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看到自己桌上的台式和机械键盘,却没有想碰的**,像是打多了,看到就反射性想远离。
“对了,最近有没有头痛、干呕的症状?睡眠质量怎么样?”
江汜:“只是刚醒来有,这几天没了。我睡得很好,连梦都没有。”
“嗯,那我给你开点药吃,思维逻辑和语言能力都没有什么障碍,没太大情况。”
医生低头写单子,又问:“还有一个问题,你的预发情情况不太好,还好有窦惊澜照顾,他的信息素对你有安抚作用,你确定吗?”
江汜疑惑地问:“很奇怪?因为我们都是alpha吗?”
“那倒没有,alpha的信息素对另一名alpha有安抚作用很早就有人发现了,我问的不是这个,”医生摇摇头,“窦惊澜这孩子……怎么说呢……他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我不知道,”江汜老老实实地摇头,“虽然很香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香,不记得在哪闻过了,像什么花。”
“花?”医生惊讶地从单子里抬头,“没觉得刺痛吗?”
“刺痛?”江汜的表情疑惑又茫然,“为什么会刺痛?”
“他的信息素,”医生也很疑惑,“你没失忆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你也说窦惊澜的信息素让你不太舒服。”
江汜握紧了桌上的一支笔:“也?”
“嗯,”医生十指交叉,后仰进椅子,“他成年之后,信息素让很多alpha和omega都说过刺痛,像你这样说他香的还是第一个。说起来,就因为这个,校方今年正在商讨要不要给他颁发一等奖学金,他这个情况不太好办。”
“不过你闻着没事就好,你这种情况也很少见。他能安抚你的话再好不过了。毕竟你还没碰到心动的omega,预发情没人安抚很难度过。”
Omega又和他闲聊几句,等打印机吐纸。
江汜站起来拿走取药的单子,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拿走发情期预测报告,和医生告别。
出来却没见到窦惊澜,他的包被窦惊澜放在椅子上。
医院的走廊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江汜没来由地慌了一下。
医生说他之前很开朗,认识很多人,可他现在却谁都不记得了。
只有睁开眼就看到的窦惊澜让他有些安全感,可这人现在一句不说就离开。
江汜皱了皱眉,想压下这点让他觉得不适的情绪。
自己有点矫情过头。
这肯定是预发情的副作用,他想。
刚才的预发情手册里写了,alpha在预发情期间,感官会被放大,情绪也同样,他应该只是有些不舒服。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没发现自己有些委屈。
*
“汜宝?汜宝!哎!你过来点!”
江汜闻声转头,看见角落缩着的一个男生正朝他招手,浅金色短发,白白净净的,闻味道是个alpha,青苹果味:“你叫谁?”
“我靠,”曲迎哲压低声音大呼小叫,“汜宝?怎么还装不认识我?刚才进厕所的是谁?我瞎了?窦惊澜?那他妈是窦惊澜?”
他还真失忆了。
听这人说窦惊澜应该是去了卫生间。
他骤然放松下来,小动作都多起来。
双手插兜,懒洋洋地挑挑眉,江汜问:“嗯?”
曲迎哲捂着心口一副无法呼吸的样子:“汜宝挑眉真帅,别抽我别抽我我不说了。”
他看到江汜危险地眯起眼睛。
曲迎哲连忙住嘴,汜宝一向不喜欢别人讨论他的长相,他嘴秃噜太快,该打。
“你前两天还跟我商量怎么搞这小子一顿,今天就跟他一起来校医院?你怎么背叛兄弟?窦惊澜那玩意儿是能往人堆里带的吗?”曲迎哲还在说,江汜却听不懂了。
“我知道我跟他关系差……”
曲迎哲唾液横飞:“你知道你还和他走那么近?你没事吧?”
江汜艰难地回答:“没。”
他还在消化曲迎哲话里巨大的信息量,心情有点复杂。
看来窦惊澜还真没骗自己,自己都找好朋友准备找窦惊澜的茬了,这可不像是喜欢人家的样子。
“哦哦,那就好,他那个信息素可不是一般alpha受得了的,不是说几个月之后就要送去切片了吗?你整天说要被他熏死了,怎么突然和他走这么近,中邪了?”
曲迎哲想到一个可能,震惊地问:“他是不是威胁你了?你刚才进去是不是被他威胁了?怎么他现在是不是还等在外面蹲你?那咱们现在跑吧?”
江汜疯狂问号:“不不不他就是陪我来个医院……”
曲迎哲义愤填膺,似乎本能地讨厌窦惊澜:“汜宝,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别不好意思,虽然平时都开你玩笑,但是关键时刻肯定站你这边,咱不受这个罪。窦惊澜那信息素怪得像个杀人武器,他可不像是什么好alpha——”
“信息素?”江汜抓住了关键,“信息素杀人?明明……”
好闻得不得了。
又想到刚才医生说的话,江汜陷入沉默。
是不是在曲迎哲那里,窦惊澜的信息素也是那样,会刺痛他?
“靠,你说得对,什么杀人,明明就是扫射好吧!无差别扫射!他那个味道扎鼻子!拿眼角看人人,牛不死他……”
果然是这样。
江汜头疼地打断他的竹筒倒豆子,伸手按住他的肩,释放信息素和对方的信息素对撞了一下:“你慢点儿说。”
失忆这几天和窦惊澜在一起,他觉出自己有点话唠的苗头。
今天和这人一比才知道,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和曲迎哲比起来,他这算什么?
窦惊澜话简直太少了。
江汜叹息。
曲迎哲:“汜宝竟然成年了?没过生日吧?!我们还没给你过呢?别啊!”
“生日不着急,不过也没事,”江汜放开手,“预发情呢这几天,不太好受,过生日也别叫太多人。今天来医院看看,你怎么在这?”
他语气熟稔,话脱口而出,十分自然。
曲迎哲没发现他的不对。
“哦,我来买点药和纱布,陆子川摔了,每天得换,我……”
曲迎哲骤然停下,像一只被扼住脖子的尖叫鸡,眼神指向江汜身后。
江汜回头。
窦惊澜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甩着手上的水走近,面无表情:“江汜,有纸吗,借我一张。”
写这章被曲迎哲吵到眼睛了……
修文。——2021/3/20 14:11
修文。——2021/3/21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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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心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