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兴许是知道他所想,一道虚影飘来,阵阵铃响,带来了不少的柴火和被褥。
沈黎之一眼扫去,神情凌厉非常,见是觅橙,表情才略微缓和些,只是眼中依旧带着尚未完全压下去的锋芒。
觅橙似乎毫不意外,反而眼带笑意:“真是没想到还能再遇到你们,自从觅界山庄陷入地下。我再度醒来后,就想着一辈子一个人在这地下山庄生活,无人知晓。”
听她这么说,沈黎之紧绷的神情缓缓松下来,“打扰你了。”
觅橙摇了摇头,铃铛又发出几声悦耳的响声,在空旷的宫殿中久久回荡,“不打扰不打扰,你们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别担心,这里别人不会发现的。”
沈黎之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心底的担忧却依旧未消。
看着觅橙远去的身影,沈黎之忽然发觉得她的脚步很轻,轻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但又觉得是自己的幻觉,那清脆的铃声依旧配合着她的脚步,一步一响,既有规律又悦耳,久久荡在他耳边。
火早已生好,即使是冰化而成的宫殿却丝毫不因这暖起来的氛围而出现异常,那些冰块依旧那么晶莹而坚硬。沈黎之又看了看那被褥,好好地盖在了谢泠身上,他似又觉得不够,不厌其烦地将四只被角掖紧,生怕哪里露一点风。
这时,他才慢慢坐下来,摸了摸谢泠的额头,已经没那么冷了,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倦意渐渐袭上心头,他的脑袋落了下去,趴在床边,枕着胳膊睡着了。
再次醒来,火依旧烧着,对面洁白的墙面上映照出屋里的景象,谢泠还是如他睡着前那般安详。
额头的伤口早已处理好,两颊因过于白皙而显出一丝怯弱,沈黎之俯下身探了探鼻息,气息微弱,再探脉象,紊乱异常。
他想了想,试图输入一丝真气,只是刚一输入,便碰到谢泠那破碎的丹田,体内紊乱的真气仿若被立刻打开了开关,万千真气如洪水决堤般气势汹涌地反噬回来,令他一惊,刚撤手后,随即便感到体内一股气流上涌,不禁吐出一口血来。
鲜艳的红色,再次刺痛了沈黎之,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晦暗不明,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床上那人,右手略有些不在意地抹去嘴角残留的血迹。
很久,很久,终是在那绝美的睡颜上落下了轻轻一吻。
他慢慢移开目光,两脚交叉盘腿而坐,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尽管自那次之后,他的修为早已超常人众多,实力也比鄂纯强,但要在一招之下将鄂纯击杀,似乎还是超出了他目前的极限。
休息了一夜,疲惫感已经没了,但沈黎之身上的内力却未完全恢复,现下遭到这一猝不及防的冲击,原本只是内力气血翻涌,此刻便一下就又吐出血来了。
沈黎之叹了口气,选择闭目凝神,将全身心都集中到自己身上,顺着周身经脉,内力化作清泉在体内流转,渐渐齐聚丹田,生生不息。原先消耗殆尽、凝结堵塞的经脉在他有意的运转之下逐渐畅通无阻,所有的杂质都被洗净,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仿若脱胎换骨,经脉温润而又强健,较之之前还要更加好。
而他不知道的是,谢泠体内原本破碎的五脏六腑在刚刚那些错乱的真气的作用下,正慢慢修复。
岌岌可危的状况仿若突然打了个弯。
经过先前那一遭,沈黎之不敢再盲目往谢泠体内灌入真气了,每日只能给他喂些药。
但这里毕竟早已多年无人居住,所存的药本就不多,一些还因年代太过久远,早已没用了。
今日一大早,他伸了伸懒腰,望向前面开阔洁净的墙面,上面正正方方镶嵌了两大长方形的窗户,入眼望去却也只是黑漆漆的,一片黑洞,犹记得那次他们第一次来到此地,因为是夜晚,窗户外也像现在那般黑暗,唯有屋内那璀璨夺目的夜明珠,只是现在就只有一盏暖黄色的灯。
想到此,他又来到床前,轻轻点亮了那雕刻着古老花纹的蜡烛,灯火掩映下,沈黎之看着那张脸,似乎感觉没那么苍白了。
他俯下身,碰了碰谢泠的脸颊,脸上带着眷恋与不舍,“谢泠,你果然很厉害,赢了无相骨。只是之前你让我等你,现在是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没有人回答他,他静静的望着谢泠,那双眼睛除了眷恋与不舍,还藏着浓浓的悲戚。
不知过了多久,沈黎之终是别开了眼,站到窗边,望向了窗外,神色也恢复平静。
他淡淡的开口:“觅橙小姐。”
这次见到的觅橙尤为神秘,来无影去匆匆,唤一声,没一会就突然冒出在眼前。
随着声音的落下,她就如同一阵风吹来,身上挂着的吊坠和链条发出悠扬动听的音乐。
“你要出去吗?”觅橙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已料到,但语气中却略带一丝惊讶。
“嗯,我想回万华峰一趟。”沈黎之下意识地点了下头,视线不经意地从谢泠身上扫过,“药快没了,我要去拿些过来。这段时间拜托你看好他。”
“你们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肯定会好好照顾好他的。”觅橙微微含着笑,语气却格外认真。
沈黎之不禁笑了,虽然此次见到的觅橙身上疑点众多,但对他们却是真心的。
万华峰。
沈黎之刚进到清净山的山脚下,意外的是,山门没有弟子守着,沿途一路而去,弟子皆倒地不起,血迹斑斑。
他眉头紧蹙,一时间速度飞快,前方传来打斗声音,没一会,就瞥见前方一小弟子正死死抵抗,处在垂死挣扎的边沿,眼见着马上被刺穿心脏,沈黎之想也没想飞出一记铁片挡下,那弟子只觉得白衣翩翩而过,对面的敌人轰然倒下。
而其他人也都忽然愣住了,自己身边的魔教之徒竟然悉数倒下,像一齐中毒了般,准时发作,但当他们看清时,才发现他们喉咙处整齐划一,皆被刺穿了,留着黑乎乎的血,待血流尽后灰飞烟灭。
还是那第一位弟子最先反应过来,眼睛直直地望着他,满脸激动,手微微发抖,额头上还冒出了汗,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沈黎之早已注意到了,走得离那位弟子近了些,即使心底焦急,却还是尽量放缓了语速,温和地询问:“小弟子,这是发生什么了?”
说到这,刘行就是满脸的气愤,“今日,本来是碧落山与醉梦山宗主领着各自的弟子前来参加新年聚的,结果,他们竟然与魔教一齐内外联合围攻清净山!”
沈黎之刚松下的眉头又皱了起来,道了谢便打算离去。
那弟子见状,却似想起了什么,跺了下脚,边跑边朝他大喊:“我听门内弟子说是因为成化上仙的弟子——沈真人,他救了血泠魔王,惹怒了各界,各界便联合起来攻打门派的。”
沈黎之脚步顿了顿,眉头皱地更紧了,瞬间又加快了速度,一时间风声呼啸在他的胸膛上,后边的杂音也一丝一丝穿入耳朵,他刻意地没有阻止,任由感官放大。
“刘行,你怎么还把无声哥偷偷说的话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出来了,不要命了!”说话之人的嗓音略有些浑浊厚重。
刘行瘪了瘪嘴,小声地反驳:“这位真人明显是位品德高尚之人,修为还高,若他能说服宗主将那亲魔之人逐出宗门,划清界限,这事不就解决了!”
“这些大事轮得到你这外门弟子来操心?好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诶!”
那弟子长叹一息。
虽早没了声音,但那声哀叹却是久久停在了沈黎之耳中。
“竟是因为我?”沈黎之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他的神情有些恍惚,望见熟悉的景色,忽觉喉咙间干涩,不禁落下泪来。想起: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师父了,而师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清净山了,而如今又因为他,清净山大乱。
在他那日带着谢泠离去后。
十天前。
顾恺恺一行人回到了天灵宗。
鄂纯一死,天灵宗门内皆丧,众人死气沉沉,倒像是真的在为这位在位多年的魔王而哀悼,但其实随着鄂纯的死亡,天灵宗终究还是日薄西山,透出一股掩饰不住的颓唐与萧瑟之感。
顾恺恺一脸气愤地坐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椅子上,望着下面站着的众人,视线扫了又扫,唯有在右首旁的申林身上停留了一会,现在申林站的位置正是他之前一直站的地方,而如今,申林作为他得意的弟子,自然也站在了相同的地方。
他心中转了转,别有深意地对申林说道:“如今,你我离得更近了。”
申林笑着点头,迎合他:“多亏了师父的提携。”
顾恺恺却忽然变脸,惹得申林一惊,但又见他看向众人,正满面怒容,义愤填膺地说:“那谢泠显然是早已经集齐了《玄真绝》,甚至还全都修炼成功了,如今趁他刚刚受伤,必须要尽快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
“……”
众人跟着齐声喝道。
在这气势滚滚的宣誓壮言中,却听院子中传来笑语声,说:“宗主难道还怕了这小儿?”
众人齐声落下,周围静了下来。
来人跨入门内,只见这女子身材婀娜多姿,粉颈侧漏,腰身苗条而纤细,一双手露在外边,彷佛发着光,淡淡的香气随着她轻微的动作之间,隐隐飘散,流动在这整个大厅中。
顾恺恺清咳了一声,说出的话比以往要重一些,“怕?我会怕?倒是衡宗主来,有何贵干?”
衡芃芃银铃般地笑着,红润的小嘴微微颤抖:“鄂纯好歹也是我多年的朋友了,朋友走了不得来送送他嘛。”
“说得好听,魔教之人死后便灰飞烟灭,我天灵宗更是从不干那些愚蠢地为死人悼念之事。虽是这么说着,顾恺恺一时也被衡芃芃勾住了眼神,色迷迷地盯着她。
“哈哈哈……顾宗主说笑了,咱们魔界自然是不会干那蠢事,只是仇还是得报的。”
顾恺恺那草包样的人,虽刚刚还受了合欢宗衡芃芃的挑拨而愤慨万分,但又听人唤他宗主,一时心底又受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