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有你能救我,宛言!我全是为了你才叫他们来降魔的!你拉我一把,一下就好!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这是宛言能量充盈的梦,只有宛言内心允许,宁舟才能碰得到她,所以此刻宁舟只是疯狂的抓,却完全抓不住宛言的手。
身后,大部队已经赶到,这些顶级修行人与之前的宛言护法团不同,他们相当于每人都带一个护法团,再加上他们自身的能力,战斗力比之前强千倍不止。
他们每个人都光芒万丈,以至于梦境里整个天空像充斥着数不清的太阳。
在正义光芒的巍巍照射下,河流极速蒸发干涸,露出龟裂的河床,土地转瞬烤成戈壁荒漠,黄沙随风旋起。
宁舟缩着肩膀跪在宛言面前,浑身抖得像筛子,眼泪鼻涕挂了一脸,头都摇出虚影:“我不要下地狱!我去过那里宛言,你还记得么,我在里面待过九百年!”
想起在下面的记忆,宁舟恐惧到身体扭曲变形变色,浑身又紫又绿。她不停给宛言磕头忏悔,满头满脸都是砂石和血。
“宛言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爱人类,我保证以后会认真学起来的!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求你别让我下去……求求你了……”
宛言只是恍惚地望着宁舟,眼里渐渐浮上一层水雾,自己好像见过她,在一些下流孟浪的春梦里,在每个哭湿枕头的深夜里。
“你到底……是谁?”宛言泪水滑落脸颊,指尖轻轻抚上宁舟的脸,“一直以来,让我这么痛苦。”
宁舟急忙从四维中抓住多年前一个彼此都怦然心动的三维画面给宛言看。
那不是宁舟第一次古琴演出,但那是宛言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在台下看她。
那天的演奏厅里,流水七十二滚拂炉火纯青,观众置身波澜壮阔的海洋,各个心潮澎湃。
宁舟立在台上,被粉丝和倾慕者簇拥塞了满怀的鲜花,谢幕后,她将怀里的花全部转送给宛言。
宛言望着全息画面里在后台满脸笑容的自己,逐渐泪流满面,于是宛言伸手从画面里的花束中拿出一支玫瑰。
深深地插进宁舟心脏……
强烈的悲伤情绪使宛言在梦里的意识混沌,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一心只有把花还回去,所以一支又一支……不停的插回到宁舟心口。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嘶吼?那声音像在求饶,又像在求死。宛言在梦里听不太清楚,只听见自己在梦中一遍遍重复,“还给你,全都还给你。”
……
漫天‘太阳’正在意识里群聊。
翻译为人类文字大致是:
“很多天魔都是这么死,执着。”
“师兄所言极是,你瞧人家天人,虽说清心寡欲吧,但人家好聚好散从来不在一个树吊死,天魔重欲又太执着于专一,三界里动不动有什么屠尽苍生只为一人的破事儿,都天魔干的。”
“啧,苍生可真倒霉。”
正道的光,洒满在大地上。
人神共愤的天魔心口插满玫瑰,双眼恒望天空,再无声息。
她的执着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永恒的执着,便意味着永世不得脱身。
山河震动,土地崩裂,天魔脚下的砂石开始凹陷,天魔陷下去,转眼就陷入看不到底的深渊……
堕入无间地狱后会感觉身体仿佛变的巨大,哪怕自己一个人,也会将整个刑场铺满,(比南极洲还大一些)占的满满当当,没有一丝间隙,用来承受各种刑罚。
不问下来的是男女老幼哪个道的生物,在无间地狱里的感受都一样。
各种刑罚日夜相续到来,没有一秒钟停顿,犯人五到七秒痛死一次,然后立即活过来继续承受,痛苦的感觉连绵不停没有间断,从入狱到出狱一个刑接着一个刑受,哀求一秒停顿也没有。[1]
天边升起一圈淡金色的光,如一轮崭新的太阳。
一白发女人三花聚顶,睁开双眼,黑眸中薄情寡欲,她双手合掌,声音像清冷而柔软的海浪。
“感谢诸位精诚协作,宁舟在此叩首谢过。”
——天道·天人
-
一觉醒转,宛言又哭湿了枕头。
她记得昨晚自己做了个梦,梦里她杀了一只白毛怪物。
像小时候被蚊子吸了血就把它捉住,拔掉翅膀和口器再一巴掌狠狠拍在墙上一样,有微细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罪恶感,更多的是无所谓。
前者不过是一场梦,后者不过一条虫。
她起来冲澡换衣服,另一间卧室的钟宣朗起来后已经在露台上练歌。
这个男人和她算是打小就认识,生活虽没什么交集,却也算两家人知根知底,门当户对。
现在这人的事业不如她,只是个十八线小歌星,但他已经遇到贵人,爆火指日可待。
两个人都不喜欢异性,于是合计假结婚,在一套房子里放满生活用品,每个月住一天拍些合照,瞒过双方家人获得两个家庭的资金人脉支持,先上恋综炒cp,后入股演艺公司,再投大型音乐比赛捧工具人收割粉丝……
现阶段宛言不做担保不出资,只拿分红,所有合同走的都是光明磊落的合法交易。
这个男人的现男友,那位贵人,那位幕后大佬,给宛言的已经不是金钱数目能够概括,背后更广阔的平台,更多的资源,更优质的人脉,完全可以让宛言再跃迁一个阶层。
宛言看向露台,看到的不是男人,而是对赌的棋,登天的梯。
可她又似乎不那么热衷与此,奇怪,连野心也变得索然无味。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里缺少了什么,除了这条路,人生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路可走。人活着的意义,不就是向上生长么?
宛言坐下来吃早餐,住家阿姨端来的餐盘里,有一份牛奶麦片。
阿姨收了钱,会对他们不同房且一直不在家住的情况守口如瓶。
看着面前的牛奶麦片,宛言莫名想起自己前女友。
那女孩看起来很厌恶牛奶配麦片,还是一口一口硬咽下去,明明没有人逼她的。
难道就因为是自己给的么?
……
“我去!哈哈哈哈你想什么呢?”钟宣朗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到眼前。
宛言这才感觉到什么,麦片舀起来全掉在腿上了。
宛言回房间换衣服,从衣柜里重新拿了件半身裙,角落处一个不知什么东西被挂了出来,宛言随手拿起来一看,脸瞬间红到耳朵根。
一条……小兔子内裤。
“嘁!”宛言撇开头低笑,把内裤扔进衣柜里。
那女孩的确特别,婴孩般澄澈干净,老者般智慧深邃,有少年的率性英气,也有少女的柔媚可爱,种种美好特质在她身上矛盾又和谐的共存。
用漂亮形容这种女孩实在肤浅,但她也的确非常漂亮。
这样的女孩子惊艳到见过她的人,实在太正常,宛言这样开导着自己,临出门,鬼使神差的又看了一眼那条小兔子……
又笑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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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正因为感情痛苦的生无可恋,忽然中了五千万彩票,还多了一群人保护侍奉他,让他可以环游世界,为所欲为,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失恋的痛苦。
而对于修行人来说,高等级禅悦震撼精神,震撼身体每一个细胞的舒爽和喜悦,每一秒都不是性高|潮能够比拟的。
他们能够在境界中环游更不止是三维的地球,而是宇宙中各个维度的绮丽盛景,各种神奇生物,参演过去未来种种故事,更能变幻各种用具,游戏神通。
人类本质上就是有了高级玩具就会放下低级玩具的孩童,因此修行人放下世俗里的一切,再正常不过。
自从神识进入天人境界,宁舟每天都活在轻安和喜乐里。
显化速度极快,心想事成,想要什么很快就会得到,旅游公司签下几个大单,财运滚滚,她丢回给老爸,自己到处游山玩水,事事顺心。
生活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变得相当洁癖。
宁舟的天眼更强了,所以总是一眼能看到其他人过去到过哪里看过什么,沾染到什么能量,有哪些不良习气。人类从她旁边经过时,就像一团团庞杂浑浊的贪嗔痴慢疑负能量团聚合。
所以她看哪里都脏脏的,呼吸起来感觉空气脏脏的,吃饭饭也脏脏的,难以接受自己会拉屎,所以想回深山老林里喝松针上的露水。
再见到宛言,就是在她打算离开沙海市的这天。
“看你朋友圈里说打算闭关,我今天没事,刚好顺路送你。”宛言的车停在她面前,降下车窗对她笑,灰棕色长发松散的挽在脑后,有几分英气的眉用似乎是用棕色眉粉描去了棱角,笑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宁舟在路边本要打车,一头白发光彩熠熠,用晴蓝色翡翠发冠束起高马尾。身上是一套青玉色桑蚕丝衣裤,广袖盘扣,宽松飘逸,令路人纷纷侧目,各自眼带惊艳。
“你恐怕不顺路。”宁舟实话实说。她要去机场,谁平时闲了没事路过机场?
“送你的话,去哪都顺路。”宛言温声说。
那就给你一个为本神服务,祖坟冒青烟的机会吧!宁舟微扬下巴,开门上车。
上的是后座。
宁舟天鹅喝水般左右睨视。
嗯,车里勉强还算干净,就是香水原料里有少量提取自某种小型哺乳类动物的发情腺体,人类用了容易助长情|欲,脏脏的。
咦?车怎么不动?宁舟看向前方,发现宛言正从镜子里看她。
宛言有几分意外地瞧宁舟,而宁舟眼皮都没抬一下,随便摆了一下手示意她可以开车了,仿佛下一句就是:怎么了师傅?要报手机号后四位?
宛言心里有细微触动,这种被人当司机的经历这辈子还真是头一回。
不过这么这个距离看宁舟,素面朝天也光彩夺目,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一种不可亲近的仙气,实在是很漂亮。
宛言看的心情愉悦,便一点也没计较给人当司机,发动车子。
去往机场的路程不算近,宛言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宁舟聊起天,聊到让宁舟不惜背井离乡去追寻的东西。
“你真相信自己能成道?”宛言笑着在镜子里看宁舟,并不觉冒犯。
“梵文Buddha音译全称的意思是觉悟明白。谁觉悟明白了,谁就是那无上正等正觉的存在。[2]”宁舟也从镜子里看她。
“众生原本都是无上士,只不过在梦里太久,忘了。众生参拜叩首,拜的也不是土石胶漆制作的雕像,而是原本清净无染的自己。”[3][4]
宛言闻言眼中微亮,愈发觉得这女孩说话有趣,说话时唇瓣下微露贝齿,随着嘴唇开合,唇角总微微上翘,像花一样,宛言开口问起话来轻飘飘的,已经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既然众生都是无上士,还修行什么?”
“那是众生的自性,自性当然不用修,所以众生修行修的是六根,不是自性。
好比一条湍急的河里飘着一个水泡,但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像个大金表,于是许多人前赴后继跳下去捞,以至失命。
有个从河对岸过来的光头告诉人们,河里飘着个梦幻泡影,不是大金表。
大家看那个光头长得超帅超聪明超有气质,都很相信他的话,也能理解,河里怎么可能一直飘着大金表?当然是水泡啊,但!人们的眼睛看向河里时,怎么看都是大金表,怎么看都是!太像了!就是金表!就是金表![4]
于是有的人听了光头的话立即回头,开始修行,管他妈河里飘得啥,主打一个信受奉行,不浪费一秒生命。
有的人在离河一百米处看清,回头是岸。
有的人在离河十米处看清了,狂心顿歇。
有的人直到跳水里淹死也看不清,淹死一遍一遍一万遍也看不清。
修行,就是提高看清实相的能力,让人八万米开外一眼就看清楚,河里是个大水泡!
老子不过去,老子人中第一,不溺业海,不入轮回!
再比如,人们本来无所不能,是个牛逼大佬,但因为亿万年来自己的分别和定义,人们给自己的六根染上了厚厚的淤泥,从此遮蔽住以前的能力,越来越不自由,越来越痛苦。
修行,就是将人的六根恢复至原来清净厉害的状态,接近圆满时,连六根也会消失。
所以无论是离情去欲,戒酒戒肉,打坐念咒,还是信奉哪门哪派,全都不是修行的目的和终点,而是人类用来提升自己生命等级的修行工具。”
转眼到了机场,宛言才发觉两人聊了一路,而时间过得好快,快的简直像一场幻觉。
宛言将车停在停车场,下车把宁舟一直送到安检口。
“我还有机会听你弹琴么?”
宛言知道,自己想问的其实是‘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么?’
宛言记得自己之前在弹琴这件事上对宁舟特别愧疚,在宁舟面前几年都不敢提一个‘琴’字,这段时间,愧疚感莫名消失了。
宁舟记得自己之前在弹琴这件事上对宛言特别怨恨,一度连个‘琴’字都听不了,自从把那部分自己关进地狱,怨恨就消失了。
可此去深山,宁舟没打算活着回来,今生这位宛司机肯定听不到她弹琴了。
机场休息区行李架正好是一横格一横格的,阳光斜过,便在地面投下一行行倒影。
宁舟后退几步对准那些影子,抬起双手。
宛言看着宁舟忽然在半空中若有其事的比划,本来想笑,却讶然发现,那些是古琴指法,而侧目看去,地上的光影就是琴弦。
宁舟两只手运作的很慢,纤细手指投在地面上的影子十分清晰,右手勾剔抹挑哪根‘弦’,左手进复往来什么‘徽位’,都让宛言一目了然。
宁舟曾手把手教过她古琴曲里最简单的曲子《秋风词》。
宛言练习过很多很多遍,以至于此刻看到宁舟弹到哪根弦,她脑海中就会回荡起那根弦的声音。
那些声音悠远绵长,穿透记忆接连奏响在她耳畔,心为弦晃动一拍又一拍。
宁舟半垂长目,心中有些微疑惑,按照因果规律,宛言和她百年前的缘分已尽,为什么还会来‘顺路’送她一程?
难道说……
宁舟脑中闪过一个接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画面,不是百年前,而是千年前的长安。
机场里,宛言屏息静止,时隔三年多,她终于又听到了宁舟弹琴。
她看着宁舟左手在弦上做吟猱,吟百转千回的执着,抬手带起泛音,空灵的叫人怅然神伤,她听到曲中盛唐酒中仙的诗句: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除她们二人以外,没有第三人能听到这支曲,这是一场独属她一人的古琴演奏会。
来往行人大多看不懂她们在做什么,少数驻足看懂的,居然感叹的拿起手机拍。
千年前长安的月色,终于还是落进千年后离人的心里,脊梁耳后阵阵舒麻,脑中回荡着余音的轰鸣,宛言凝望眼前人,再挪不开视线。
宁舟向她表示搭到‘便车’的感谢,然后就转身往安检口走了。
宛言心底微妙的跃然愈燃愈烈,即将冲破临界点,这世间千千万万人,竟只想和这个人,相见又相见。
“我还有机会再见你么?”
[1]参考《地藏菩萨本愿经》对无间地狱的描写。
[2]参考上梦下参师父法语开示
[3]‘众生本来是佛’在诸多大乘经论中都有提及,如《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六祖坛经》等。禅宗六祖慧能顿悟禅法思想的核心即:“不悟即佛是众生,一念悟时,众生是佛。”
[4]‘自性清净’出自《六祖坛经》
[5]金表喻灵感来源于子归家杨宁老师开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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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