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带夏如去一趟蔺州市。”宁舟在宛言身后继续说。
宛言听出宁舟语气中无关情感的坚定,微微侧目,若有所思,“任务?”
宁舟没有答话。
宛言当她默认,语气强势,不容拒绝,“让你师弟去。”
宁舟听出宛言情绪有所缓和,亲昵地抱紧宛言,“檀越有他自己的事。这次是我没把握好分寸,下回见夏如我一定给她说的清楚,我让她离我十米远!”
怀里的人没再挣扎,“你是怎么和夏如相处,让她觉得上辈子就和你在一起,你自己心里清楚。”
没心情听宁舟解释,宛言给她一胳膊肘扬长而去。
手机信息灯一直在亮,宁舟拿起来一看,全是员工发来的消息,新项目才刚刚展开,念珠男突然出事,公司一时半会儿肯定离不了人。
宁舟望向那个越来越远的黑衣背影,揉着被打到的肚子,脸上还火辣辣的痛着。
……
“这段时间公司就交给你了啊!”
宁舟开车跟在宛言的车后面,在电话里把公司里的各种破事全权交给檀越。
并非找不到人顶替,而是听说过一些檀越上山之前是做什么的,以檀越的能力管理自家这种规模的公司简直小菜一碟。
檀越其实不是少年,据山里同修说,檀越的真实年龄至少比看起来大二十岁。这在明星之类常做医美的公众人物中很常见,但修行人往往是靠自身能量驻颜的。
驻颜神通是漏尽通的表现形式之一,人体先天能量无漏后机体停止衰老,并恢复至最佳状态。古人口中鹤发童颜的修行者就是这样。
所以檀越没有故意让自己变年轻,前几年外貌经过一段时间的逆生长后就一直呈现出十八岁的状态。
不同法门修到一定程度都会自然带来神通,类似于修行的赠品,山里的同修都有各种各样的神通,也就见怪不怪,都知道檀越至少是中年人,但因为他看起来是少年,又是少年心性,平日索性就把他当少年相处,宁舟也一样。
檀越爽快答应,还美滋滋的说有了收入就能把宛主任的机票钱还上。
宁舟满意的挂了电话,实在是下山没打算久留,要是给他三年,这小子把她家公司干上市了都有可能。
载着宛言的车在前面拐到一家酒店,迎上去接她的是个大腹便便地中海的中年男人,宛言让秘书回车上,视线平静的扫过不远处的宁舟,和那个男人一起进了酒店大楼。
宁舟快步跟上去,跟他们两个人赶上了同一趟电梯。
电梯里不少人,宛言不再和那个男人谈笑,宁舟专门凑到她旁边,待电梯门关上开始运行,宁舟的手偷偷在底下碰了下宛言的手。
宛言避开,宁舟追上去,两人离得近,手自然是能一把抓住,宛言把手往外拽,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人群遮掩下,一切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宁舟死抓着宛言的手,凑近她耳边小声,“我错了嘛……那男的谁啊?头皮和额头都长反了。”
宛言目不转视,手底下也没再较劲,权当旁边是空气。宁舟晃起她的手,“不要不理人家嘛……”
旁边离得近的人能听到,惊异地回头看着两个人,宛言心理素质极强,依然面不改色。
宁舟歪头,往宛言肩膀上靠,还没靠住电梯就停住了,宛言抬脚往前走,宁舟靠了个空。
宛言和地中海约在酒店顶楼的西餐厅喝下午茶,宁舟远远看着,看模样两个人并不熟,不知道在聊什么。
坐近点不就知道他们聊什么了么?于是宁舟双手抱臂,冷着一张脸,径自走到宛言旁边坐下。
原本在分析季度报表的地中海闭住嘴,疑惑的看着宁舟,又看向宛言,“这位女士……宛总认识?”
早冬的风已经有些萧瑟,楼顶比地上还要低好几度。宛言没说话,伸手拿来茶几上冒热气的大红袍抿了一口,眼皮都不抬的淡声道:“没见过。”
风蓦然掀起宁舟的裙摆,寒意从脚踝一路爬上全身。
不等地中海说话,宁舟指着看向自己的地中海,一把搂住宛言的胳膊,把嗓音夹到极点,委屈激动都快哭了的样子:“姐姐你看他!他看我!他看我这里,还有这里!”
宛言和地中海以及周边喝咖啡的客人全部一惊。
“姐姐你说句话呀!”
周围的客人全在看,有的憋笑有的低笑出声,甚至还有拿手机打算拍的。
宛言转头看着宁舟,目光像刀一样,宁舟眼中坦然无畏,我刚从精神病院出来,我不正常很正常。
“不是小姐,我是担心您冷啊!”地中海连忙起身,脱掉大衣双手展开递给宁舟,“快穿上吧。”
宁舟发出一声拐着歪的嗯,双腿蹬了蹬,这下周围人全大笑起来,瞧着宁舟评头论足,议论纷纷。
“一听夹子音就浑身难受。”
“是不是拍短视频呢?”
“那女的有病吧,大冬天穿个裙……”
每句话这里都听得清清楚楚,宛言突然伸手抓起桌上的折叠伞撑开打在宁舟头顶,直接把宁舟从餐椅上捞起来。
伞背偏对他人,生硬利落的隔绝掉所有陌生的目光,也遮住掉宁舟大半视线。
“哎呀人家看不见了啦!”宁舟仍在伞下夹子音娇嗔,被宛言揽住从人们的爆笑声中穿过,但没有人可以透过那面漆黑的伞一窥里面神经兮兮的女人。
走了大约几十步,头顶的伞被猛地收走,宁舟的发尾噼里啪啦带闪电的追着宛言的衣袖,然后乱七八糟地落回头顶。
宁舟重见天日,旁边是西餐厅的门。
眼看宛言要回去喝茶,宁舟继续夹,“我不走!你给我买小蛋糕,我要吃红茶栗子泥小蛋糕。”
宛言转身风一般朝她扑过来,一把将她推到天台围栏上,一时间百米高处的风呼啸着吹起宁舟的乱发。
“你发什么疯!”
乱发在两人视线中飞舞,宁舟望着宛言眼中的愤怒,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那时候自己幼稚的不可救药,气急败坏的时候没少在工作场合给宛言找麻烦,宛言当时刚换了新公司,正是事业发展关键时候,每每遭遇宁舟情绪反扑,都搞得焦头烂额。
所以甩掉的自己的时候,宛言应该感觉如释重负吧?
宁舟半个身子架在围栏上,如果围栏松动两个人都会掉下去,她想到这里却笑起来,索性仰靠在围栏上。
解决掉女鬼,自己就会回山里继续修行,而那时自己根本无需和宛言告别,只要自己表现的同三年前一样执拗,一样咄咄逼人又不懂事……
人没有变,结局自然不会变,用不了多久宛言还是甩掉她,重蹈覆辙还是失败不会让宛言痛苦,宛言只会彻底对这段感情释然。
可宛言……她却好像变了。即使愤怒,眼中也不再有三年前的厌恶和不耐烦。
她眉心微蹙的看着宁舟红印明显的脸,宁舟早已打通全身经脉,受伤比常人的恢复周期快,所以脸肿的格外高。
宛言似被肿胀程度惊到,把宁舟拉回来离栏杆远了些,仔细查看宁舟那半边脸,语气深处藏着几分内疚:“我那会儿气急了……”
宁舟微微侧耳,以为自己听错了,紧紧盯着宛言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不像演的,像博物馆里亿年前的古雕塑被圣光晃了一下脸,忽然睁眼了,两眼悲悯,好似霎那间听到了整个人间的疾苦。
不过很快那雕塑就藏起眼里的心软,眉眼又浮上厉色,“你就是存心要把我气死!”她没什么好气的伸手去理宁舟乱蓬蓬的头发,“再让我看见你跟夏如搂搂抱……”
宁舟看着宛言嘴巴一张一合,数落什么一大堆也听不清了,只是有一些关于分离场面的预感,势不可挡,又无可奈何。
天空覆来一层阴云,开始下起细雨,低气压让人有些透不过气,西餐厅露天区域展开一面面遮雨板,客人纷纷进入室内,也有个别人觉得在雨中用餐更有意趣。
宛言和男人在室内区域继续谈工作,宁舟则独自坐在遮雨板下,在宛言透过玻璃幕墙随时能看到的视线范围内——披着男人外套,大口吃红茶栗子泥小蛋糕。
夜色将至未至的时刻,咖啡店的氛围灯饰与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在雨中星星点点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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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在夜里放下了百叶窗帘,浴缸旁的大理石地面上都是水渍,宛言仰面靠在头枕处,垂落而下的长发不断滴水,在下方汇成一小滩。
瓷白的手紧攥浴缸边,用力到指关节处隐隐泛红。
水面上曲起的膝,宛如写意国画中的玉山,画面里烟波浩渺,湖光潋滟。
宁舟从浮荡的水面探出头换气,用另一只手抹去脸上的水。
宛言半阖的眼望向宁舟,渐渐把呼吸调匀,眼神和水汽一样朦胧,两人透过升腾的水雾对视。
宛言轻声开口,声音柔和如水,却似牵扯着丝丝缕缕隐痛,“宁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愿意回到我身边,但我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所以,无论你想要怎么报复我,或者想要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宁舟神色微怔,自己跟夏如和念珠男私下秘密交易这些事儿换个角度看,还真像是自己要拉拢他们收集对宛言不利的证据,跟要伺机背刺宛言似的。
宛言看起来在认真思考这些,然后郑重的说。
“我都接受。”
屋子里一片寂静,连宛言手肘的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声音,都无比清晰。
宁舟惊讶于这人往这个方向想,更惊讶都这么想了还能接受。
以前每次结束后宛言都会主动和她亲近,眼下却是一动不动,泡在水里像是打算就这么与世长辞。
宁舟探身一路吻上去,像水里缓缓游过去一条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