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氧 第70章 内心

赵之柚给宋知发了地址，显示是在医院，她赶过去的时候，赵之柚就蹲在医院走廊的地上。

白色的地板托着冷白的灯光。

宋知刚走过去，往四周各处看了看，没来得及问话，赵之柚扑过来，趴在她肩上开始哭。

大脑慢半拍地没反应过来，宋知眨了眨眼，迟钝地拍了拍她背部：“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肚子疼，就想来看看。”

宋知还有点懵，问她：“你不是说遇见何厝了，他在哪？”

赵之柚伸手指向对面的病房，随着一声开门的声音响起，何泉走出来，看了两人一眼，笑了下：“五六年了，差点没认出来，这大老远的，你们俩怎么找过来了。”

房门虚掩着，病房里面的场景一览无余，秦丽守在床头，何厝坐在病床上，头发全部剃掉了，整个人瘦到皮包骨，没有一丝血色。

透着一股苍弱的白。

来医院的路上，宋知无数次幻想过，赵之柚为什么会在医院看见何厝，想过他成为了伟大的医生，想过他或许是感冒生病。

可唯独不敢去想眼前的场景，那个班级里最优秀、最热心肠，说着要去国外就读，满眼对未来憧憬的男生，此刻一脸虚弱地靠在病床上。

何泉把门拉上，回头看了眼，揉了揉太阳穴，满身的疲倦。

赵之柚喉咙仿佛被什么遏制住，想要问些什么，又被清楚看在眼里的景象打的说不出话。

“何叔叔，他生的什么病？”宋知僵住许久才出一点声音。

“白血病，高三那年带他去体检查出来的，很早就有症状了，我跟他妈都没在意过。”

何泉说到这儿，整个人哽咽起来，宋知不想提及他的伤口，没再多问。

宋知回忆起高考之前何厝总是请假，还有在海边，她问他柚子怎么办的时候，他躲闪的眼神。

原来那时候，没有什么出国留学，他筹备的一直怎么躲着他们。

两人在门口待了许久，何厝才肯松口让人进来，赵之柚没敢问关于病情的事，只是说一些以前的事，他却一直不说话，看着漆黑的窗外，偶尔睫毛细微的拨动。

何父何母出去了。

宋知也悄悄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给两人留了空间。

走廊内都是刺鼻的药水味，走廊的的灯光刺白，脑子一阵嗡鸣，宋知呼了口气，乘坐电梯去了一楼。

她呆滞地低着头，电梯门一点点拉开，一道熟悉的男声传入耳中。

“行了，工作室你先看着，延哥这可能还要住院几天，我最近在这边照顾他。”

电梯门彻底打开，陈启看见宋知一点点抬起头，眼皮重重垂了一下，脸色没变动，继续开口：

“能有什么事，反正死不了，就胳膊、头、脸、腿，反正哪都是伤呗，行了行了我挂了。”

宋知走出电梯，陈启往里走，一双手抓在手臂上，他回头看了一眼，顿了几秒折回身。

“他怎么了？”

陈启吊儿郎当的语气：“出车祸了呗。”

他这么久没出现，不是退后，而是出了车祸。

宋知神色错愕，又慌又乱，睫毛在乱抖：“严重吗？”

“死不了。”陈启表现出不耐烦，“还有事儿吗，没事我上去了，别一会儿上去只能收尸了。”

话音落下去，他走过去按了电梯。

数字一点点跳动，宋知有些心神不宁，心脏跳动都是疼的，她眼眶一红，逼着自己往外走。

陈启回头，重重咬了咬牙：“宋知，我有话跟你说。”

寒冬腊月，外面的风冷冽又刺骨，顺着衣领往里钻，宋知坐在医院长椅上，风灌进来，嗓子是干的。

陈启靠在树上抽烟，一直没说话。

“他——怎么出的车祸？”宋知先问。

“温思礼是个疯子你应该知道，她在外面惹了一堆祸，想来程嘉延这里躲着，延哥这些年来一直没管过温思礼，这次也是，她脑残开车别延哥车子，然后就撞上了隔离带。”

宋知眉心狠狠拧起来，被各种疼痛拍打着，无法转动情绪。

“宋知，程嘉延这些年过得跟行尸走肉一样，如果你们还有可能你就别放弃他，如果不可能，请你不要再去打扰他已经枯死的生活，再来一次他真的会死，他现在已经能接受这样了，可能一辈子都放任消沉自己，但至少能活下去。”

陈启一字一句，像警告的意思，也像在点醒她沉睡的内心，告诉她去迈出那一步。

宋知坐在椅子上发怔，手无力地垂在腿上。

一根烟燃烧完，陈启又点了一根：“当初你一走了之，我看着他颓废，酗酒，染上以前最讨厌的烟，看着他爬都爬不起来，看着他变成一个废人。”

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都会想起宋知在的时候他的模样。

不过因为一个人而已，怎么会让自己一身坚硬的外壳碎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后来程嘉延说：“因为那个人是宋知。”

后来就好像，盛了光亮的瞳孔，忽然又被拉上了黑幕。

“你对程嘉延有多重要，我不信你感觉不到，他就差把心掏给你了。”

宋知捏着裤子，指尖发白，视线变得迷糊起来，脸上缠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她伸手拨开，指甲重重刮到眼睛，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陈启继续说，带着发问：“这些年工作室所有的出差，不论大小事他都要亲自来，我问他问什么，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宋知心慌到发抖，颤着尾音问：“他说什么？”

“他说，万一运气好，说不定可以在别的城市碰见你。”

宋知所有的坚持在这一瞬间崩掉，她垂下头，眼泪往下不受控制地掉，砸在手背上，每一下都很疼。

程嘉延爱一个人是这样，从不隐瞒，巴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做的每一步，都坦坦荡荡。

告诉所有人，他爱这个人，他在追、在找这个人。

“几个月前，他从云乌出差回来。”陈启掐灭眼，抬手抹了一把鼻子，“变得比任何时候都丧气，但莫名其妙说要把工作室搬到别的城市，

搬走那天，他走在马路上，迎面过来一辆车子，他站着没动，眼神呆滞，我不能确定他是被吓到了还是走神了，但我在他眼里没看见求生欲。”

“来航安之后，他情绪还是维持老样子，经常发呆，表面看着和常人无异，但只要一碰酒就哭。”

陆鸣珂陪程嘉延久，那时候就忍不住说脏话：“妈的，程嘉延你一大男人能不能震在起来，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前几年都扛过来了，这算什么！”

后来他振作起来了，整个人都活了过来，像一株枯死的野草，没被雨露滋润，自然支起了腰肢。

工作室的兄弟们都只当程嘉延想开了，肯走出来了，争相恐后地开玩笑要给他找漂亮又不会说分手的女人。

只有陈启知道，那天因为两个飞车贼，程嘉延遇见了宋知。

所以才短暂地活了过来。

“宋知，面对你的时候，程嘉延就是一胆小鬼，他可能不敢再朝着你走过去了，他能撑到现在其实都是靠着还能再见到你这点念想撑着。

如果还可以，就别再丢下他了，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打也好骂也罢，让他待在你身边，换一种办法折磨他都行，就是别再把他从你的世界里推走了。”

“别让他努力找你这么久，唯一的渴望落空了。”

说到这里，像似目的已经达成，陈启没再开口，点了一根烟，靠在树上抽，脚下踩着夜晚堆积的雪。

宋知视线失焦，思绪很混乱，只有一句话很清晰——

有些人刻骨铭心，没几年会遗忘，有些人不论生死，都驻扎在心里。

人这一辈子太短暂，不要被误会和隔阂占据太多。

迈出去，剩下的交给天意。

她是否，也可以这样做呢？

也或许陈启说的不无道理，是她先闯入他的世界，把他原本冰冷毫无起伏的生活搅乱。

那些她固执不肯放下的东西，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放下？

可当她这种念头窜出来的瞬间，总有股绳子拉扯着她后退。

宋知沉默许久，整个人沉入黑暗里，她顿了顿说：“我知道了。”

模棱两可的回答，陈启听不出任何话外的意思，想试试自己的话起没起作用，抛出橄榄枝：“要不要进去看看他？”

沉默很久，宋知还是没有这样的打算：“不了——”她站起来，语气诚恳，还带着些许恳求，“你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吗？我很快就会回来。”

失落都在脸上写着，陈启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挪到椅子上坐着，摆摆手：“去吧。”

宋知去了将近半个小时，陈启等的腿都冰凉的时候，才看见她拎着东西跑过来。

他站起来：“什么东西。”

“你帮我把这个给他，我就先回去了。”宋知呼吸很急促，把手里拎着的一盒草莓递过去。

东西递过去之后，看着陈启的身影消失在医院玻璃门口，她出了医院，赵之柚现在还没出来。

宋知没想打扰到她，只给赵之柚发了信息。

这个点，医院附近的公交都已经停班，宋知拿出手机准备叫车离开，刚点上立即叫车。

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是干冽的男声。

“宋知。”

宋知回头，看见一路小跑过来的人，下意识眉头狠狠收拢起来。

距离拉近了，程嘉延才放慢脚步走过来，挺拔的肩膀将病号服完全撑起来，远处斑驳的灯火勾勒出一张神经放松的脸。

他额头打着绷带，眼尾处有几处不同程度的擦伤，冷白的脖颈下筋脉跳动着，呼吸带着急促的焦灼。

瘦了，气色比前几天更差了，纵使在黑夜里，他眼内的倦意也难以敛藏起来。

隔着不远的距离，两人视线缠在一起，他不肯挪开。

宋知先开口打破静谧：“我叫的车马上到了，你进去吧。”

听见她声音没那么冷的瞬间，程嘉延恍若梦中，又忽然贪心地想起陈启说的那句“宋知心软”。

他试着上前挪动几步，扯到了腿伤，猛地皱眉，缓过劲后小心翼翼地问。

漆黑的眼睛不掩希冀，他艰难地问她：“你明天还来吗？”

宋知忽然想到了第一次见面的程嘉延，冷漠孤寂，生人勿近，与现在的低姿态天差地别。

心口开始发堵，她蜷起手指想去扶他，又忍了下去。

“何厝在这里住院，明天会来看他。”这种情况下，两人好好站在对话，宋知觉得很别扭。

整个人都不是很自在，僵着。

程嘉延忽感一阵轻松从肩上划过，他下意识忘了呼吸，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凑出来：“那我也等你。”

出租车停在路边，宋知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看着从路口起的风，她说：“进去吧。”

说完，她拉开车门上车，手机连着震动几声，她刚拿出来，台里的电话打进来。

宋知接通之后，对面有点急，等交代完之后，她回道：“好，我也一起去。”

标注：有些人刻骨铭心，没几年会遗忘，有些人不论生死，都陪在身旁 。——张嘉佳《云边有个小卖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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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内心